《遥读西海固》
◎ 张佐堂
我这一生的第三次远渡重洋,转眼已过去十二年了。十二年,属相完成了一个轮回,从军的木兰都可还家品尝弟弟宰杀的猪羊了。而我,却仍只能遥遥凝望那块深埋着根的土地,预备在条件成熟时,将这片枯黄的叶子落回那里,落在生我养我的西海固,那个名为“故乡”的地方。
故乡是个嬗变的概念。它首先从“家乡”演变而来。上小学时,范马沟生产小队是我的家乡;读张易中学时,黄堡生产大队成了家乡,因范马沟之名知者甚少;上固原师范,张易公社是家乡;入宁夏大学,家乡便成了固原县;在北京语言学院接受出国培训时,宁夏回族自治区是家乡;及至公派赴美交流与自费留学,中国就成了我的家乡。故而,家乡可为一自然村、一社区、一乡镇(旧称公社)、一县、一省,乃至一国。倘若他日能赴月球火星,那地球便是我的家乡了。家乡范围的大小,常与一个人远离出生地的程度成正比。自在他乡落脚安居之日起,家乡便成了故乡。从此,对故乡的情感亦发生微妙变化:追求新异者,或渐次淡忘;恋旧怀故者,则生出无法释怀的惦念。我属后者。在固原师范读书时,虽距老家不足百里,于未曾远行的我,却总心系牵挂。偶遇范马沟乡亲进城办事,我必相伴左右,或花四毛钱请看一场电影——多盼当时有经济能力请他们下顿馆子啊!在宁大就读时,心中挂记的已不止范马沟或张易公社了。那时《宁夏日报》上,凡关西海固的报道,再忙我都要扫读一遍;若有西海固作者作品见于文艺版,我更会寻个僻静角落细细品读。记得慕岳、丁文庆二位老师赴银开会,赠我一本他们参与创办的《六盘山文艺》,我如获至宝,篇篇不落地反复诵读。慕老师鼓励我投稿,于是我的第二首诗作得以面世,写的是叠叠沟的那股山泉。后来赴新疆工作,在旧书摊淘得《后汉书》《宋史纪事本末》《明史》等史籍,便挑出关乎西海固的章节认真研读。明军数万攻打石城(今西吉境内)、平定满四之乱的事迹令我印象尤深;而更早读《西夏简史》所载宋夏好水川之战,因关乎故乡历史,更是心潮澎湃。的确,但凡描绘故乡的文字,无论史著、诗词、散文小说,总让我览之凝思,读毕掩卷,回味良久。 人无论身处何地,只要心贴故乡,便会对其投以格外的关注,所见所闻所读,皆然。随着年岁渐长,我对故乡的眷恋亦与日俱增。“多情自古伤别离”,柳永道出了这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情理。而今,年过花甲、仍在地球另一端“头朝下”打工的我,虽在美已度过近三分之一人生,却总念念不忘中国西北那片名叫西海固的土地。幸而21世纪的今日,现代科技广开方便之门,使我等游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千里眼、顺风耳,得以悠然与万里之外的故乡亲友联络互动。
【插叙】
1986年我初访美国,与家中通信不过十封。因当时邮件单程便需两周,往返一封信辄耗一月。记得那年冬收到妻信,言长女病重住院,详情未述,徒留我焦灼万分。恰房东米勒夫妇出游,借居处的齐默尔曼医生助我拨打国际长途,却未能接通。据说那时从美国拨出的电话,须经荷兰鹿特丹转接至京沪广等中国大城市,再转至中小城镇。然我们的电话每次到鹿特丹便卡住了,原因成谜。当时的固原二中,师生两千余人,仅门房有一部三位数号码的电话,国内通讯之落后可见一斑。相比之下,米勒医生家仅夫妇二人,其常住寓所、周末别墅、诊所乃至牛棚,电话总数竟达十二部。十年后的1996年,我家装了首部私人电话,号码先为六位,旋增一零成七位——号码位数之增,正反映电话总量之涨。十年间,座机电话实现了量的跨越。1996年秋我二次出国后,与家联系顿显便捷频繁,有时一日可通数话,然国际话费昂贵,非紧要事不常打。又十年,西海固人多已实现通信自由。此十年,电话不仅量增,质亦提升,模式从座机到小灵通再到手机,传呼机亦曾参与,迅速完成了从有线到无线的飞跃。
2009年我三度赴美,与国内通信终达“有网即自由”之境。现代科技,至少在通信层面,已惊人地填平了中美间的昔日鸿沟。正赖此进步,我方得遥读故乡之便。
工作之余,我常登谷歌地图,眺望那片曾生活、学习、工作过的土地。最常看的是固原城与原州区的张易镇,留意何处新修了公路,何处推平了山丘。凝视承载我幼年、童年、少年及部分青春时光的小山村范马沟,看谁家新起了住房或牛棚。那淡红、深褐的民居,那天蓝、淡蓝的棚舍,皆是乡邻生活改善的实证。有时望得出神,魂灵似脱壳而出,飞回故里,久久难唤归。这种神不守舍,逢中国传统佳节尤甚。“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2013年中秋前,我对着电脑,反复比对当日谷歌地图与2002年所摄录像,试图抑制膨涌的乡思,末了索性搁笔,赋短诗以记心境:
思念是一种不定期发作的症候
但频发于枫叶开始变红的初秋
不知乡亲们盘算咋过八月十五
总不该少了杨郎的金糜子烧酒
假如我有本事可以在故国神游
我会盘腿坐在你家热热的炕头
先听你说说咱村里的家长里短
然后把我的番邦见闻吹一个够
近年有几位在山腰垒起了坟头
肯定是厌烦了阳间繁琐的应酬
让娃娃印一些冥国通用的票子
麻烦你陪我到他们的新家走走
感叹与惊叹交替的西海固历史
借卫星照片眺望故土,如驾浮云神游故里。神游之际,免不了古今穿梭。新石器时代的西海固,或有疏落村落与零星商贩。交通闭塞,人多未远行,然必于无云之夜仰望瀚海星空,大抵亦曾探讨生命之外的存在。沿时间线自殷商至秦昭王时代,此处渐成商旅要道、兵家必争之地。血与火、羌笛与狼烟,定然熔铸于先民记忆。至两汉,当地人称此地为“北地”。生活大体安足,然北境扰攘不绝。“朝为汉边民,暮为胡地仆”(冯琦《送张伯任都谏阅视固原》)乃常态。经隋唐,越五代,多见以“军”、“营”为名之地,足见仍处边关。若守军纪律严明,百姓心绪或可稍安。入宋,此地仍为边陲,是宋夏王朝兵戈相向之域。不仅海原北境曾属彪悍党项,隆德好水川亦遭西夏铁骑践踏。宋军损兵折将,百姓池鱼遭殃。吾辈敬仰的文豪范仲淹先生,亦受韩琦刚愎致败之累,遭仁宗贬谪。继续前行,或于秋雨绵绵之黄昏,邂逅名胡安之诗人,步出驿站,沐凉风,共赏古道炊烟,听其低吟毡帷月冷。
说起驿站,我怀古时曾作《原州城车马店老板和波斯商人的对话》,原诗颇长,然四分之三已散佚,谨将残段分享于读者:
那必是一个深秋的傍晚
落霞包容了缕缕炊烟
随风飘来的驼铃一串
惊醒了车马店老板的笑颜
他赶紧换上新缝的长衫
伙计们更是忙得团团打转
骆驼的草料摊到了后院
厨房里切好了牛肉几盘
灯盏里的清油早已添满
一旁还摆上了几壶水烟
哼着小曲的车马店老板
依稀记得客人们的笑脸
他亲自跑到南门的河滩
跟骆驼客们嘘寒问暖
晚饭后又走进他们的房间
就着水烟与他们拉长扯短
“转眼间已经过去好几年
你们的家人们可都平安?”
且住,穿越未止。快进历经顺康雍乾、嘉道咸、同光宣十朝又三十八载,可见“平安”细线,串起大小兵荒与程度不一的缺衣少食。可见小脚妇人,跪于他家地亩收割,累至腰酸腿疼;可见三五麦客,衣衫褴褛,踏一路说笑,苦中寻乐。再进,则见昔日蜿蜒小径,已成连通八方之铁路公路;低暗土窑危房,亦随“他爷爷他奶奶”同入过往。
考古显示,早在新石器时代,西海固已有人类活动,如海原曹洼遗址、隆德页河子遗址。后者尤令我惊异。缘由有二:其一,海贝曾为财富权柄象征。彼时谁掌一贝,不啻今之18K金饰、华为Mate或最新款iPhone。青铜铸币前,货贝乃先民商业活动之硬通货!故汉字中贝旁或贝底者,几皆与钱财相关,如繁体“買賣”,即以贝为基础之商务活动;又如贺喜之“賀”,意谓不可空手,须“加”钱物。西海固称“随情”或“搭情”,现金贺喜登记为“礼洋”(如我曾见1950年代婚簿载“某某某礼洋二角”),实物则登记“礼品”。其二,货贝盛于商周,主要分布中原。(张紫赟等:《遗址中的海贝,是怎样的宝贝?》)而西海固出土海贝,不仅刷新我对本土历史认知,更为我向友侪介绍故乡平添谈资。
谈资!西海固人无须妄自菲薄。昔时外人问籍,我常以“近西安”应之;若其不知西安,则提兵马俑,对方辄“哦”然领悟。后我发现几乎无人不晓纵横欧亚、声名堪比凯撒与亚历山大大帝的成吉思汗,遂大大简化介绍流程:但问“知成吉思汗否?”待其颔首,便道:“吾乡有六盘山,成吉思汗即于此被长生天召去!”若对方乃中日年长者,但须提及“须弥山”,其多半即刻知我乡关何处。
当然,多数时候,我不仅介绍西海固,亦须介绍宁夏。稍通汉文者或问“宁夏”由来,我便顺道讲解西夏故事。
【插叙】
大学临毕业时,偶读钟侃、吴峰云、李范文所著《西夏简史》,未竟已萌攻读西夏史硕士之念。冒昧谒李范文先生于宁夏社科院,得三建议:一、系统补习古汉语,以王力《古代汉语》为教材;二、粗读通史,侧重辽宋;三、在精进英文同时,学好俄语(彼知我二外乃俄语),因国外众多西夏文献皆俄文著。我未克循建议系统学习,亦未报考其研究生,然对西夏之兴味持续多年。
1990年代重读西夏史,曾心血来潮,作诗百五十行概述李元昊一生:
……
丝竹方才奏汉乐
鼙鼓又来演番音
元昊升丹墀
为儿选美人
美人含羞脸桃红
山呼万岁声如莺
春色惹人醉
秋波更勾魂
文武满朝皆惊异
半张口兮神迷离
艳色曾多见
此女堪称稀
鹰见稚兔眼不挤
狼逢羔羊口水滴
元昊亲离座
神采乐奕奕
“吾儿快起勿多礼
多礼会当伤粉体”
不待话音落
龙爪牵玉臂
……
此乃第二部分“选美”之二十行,述西夏君元昊为子宁令哥选妃,见女秀色可餐,遂自纳之。惜元昊未若李隆基之幸,此事招致杀身之祸。宁令哥舅、西夏国相唆使下,宁令哥月夜仗剑闯贺兰山离宫,削去元昊鼻梁,元昊因失血过多而亡。我曾以“才雪夺妻废母恨,又负弑君杀父名”句描摹宁令哥弑父后境遇。然屡经迁徙,旧日诗稿多已散佚,搜求无果!
2013年7月,喜闻乡友张文瑞《龙腾西夏》出版,立撰《简议张文瑞〈龙腾西夏〉出版的意义》一文,一周后载于华盛顿《新世界时报》,翌日为《华盛顿邮报》(中文周报)转载,足见西夏史之重要。
令我痴迷者,除西夏史外,宁夏方志,尤西海固地方史,乃我不间断之爱好。
大三曾与弟骑自行车考察西吉硝河城。我们立于古堡残垣,寻觅老人口中“半个堡儿”:“夏家寨子穆家营,半个堡儿硝河城”。上辈口传历史中,有一残乱西海固版杨家将故事。据云,穆家营即穆桂英户口所在地,硝河城乃萧银宗(注:指辽国萧太后)所遗烂尾工程。
在固原教育局工作时,我曾四处走访,思整理西海固版杨家将故事成书,因固原县(今原州区)与西吉县境内多涉杨家将传说地名。然无人指导,收获甚微,故多选择从故乡文人作品中探寻我感兴趣之历史人、地、事。我于史家徐兴亚《西海固史》中体悟其严谨,随《不到长城非好汉》系列报道,分享作家李义睹物怀古之激情。
乡土画家眼中的西海固
我所识西海固画家或美术教师中,雷广霖老师一幅油画令我数十年铭记:一农家略显破旧的瓦房,檐下桶与盆在欢快乐曲中承接清澈雨水,那是彼时乡民生活之定格。今日西海固,多家有自来水,然数十年前乡间,提水、担水、驮水乃生活必修。
马永珍《担水毛家沟》,即为动感十足之写照:
山高坡陡沟深
清水两桶
榆木扁担一根
铁穗子吱吱响
挑起空旷和寂静
压得云彩心疼
上了沟岸缓一缓
抓一把眉毛胡子
顺便想想出门在外的儿孙
……
于广霖画感触深,因其笔触翻晒我童年记忆。2016年夏归国,曾作数首《回乡》短诗,其一亦写及檐下接水:
回乡
就是借着打哈欠的夕阳
把年过半百的影子
投放在乱草丛生的老院
然后在西房的旧址
追忆秋天接收雨水的房檐
哦,那叮咚叮咚的交响乐
伴奏过我的童年
广霖师曾与我同事,惜未及深交,其已调离,转瞬四十春秋。网上未觅其联系方式与作品。另一位有一面之缘者为王维德先生,幸其画作可于网路寻得。
其版画,蒸腾浓厚乡土气息,渲染积极生活情趣。若以关键词概括王维德版画,我想是“春”、“秋”、“塬”、“六盘”等。如“春消息”、“春之韵”、“谷地之春”;“秋塬”、“秋塬莽莽”、“山塬秋色”等。六盘山乃西海固圣山,绘六盘即绘西海固。王维德画中,以六盘为主角者有《六盘十月》、《六盘牧场》等。以“塬”为核心者,除上列,尚有《春到山塬》、《高塬人家》等。贯穿其画作者,为一“情”字,彼有“黄土情”系列。艺术家投之以情,山川万物报之以情。无论风格配色,王维德版画皆与日人川濑巴水(被誉为日本近代风景版画第一人)之作颇似。川濑乃日版画巨匠,其作以“静谧心境与完美构图”为特征,富本土气息与四时清妙,别具诗韵。然若比之于19世纪法版画家古斯塔夫·多雷,则风格迥异:多雷以优雅塑晦暗恐惧,王维德则以奔放展黄土高原亮丽与生命之坚守张力。
我相对熟悉者,有费春、柴培科、虎西山、李彦辉等。
费春出道前,乃我固原二中同事。曾独骑自行车赴敦煌莫高窟,归后于二中办小范围画展。其画新疆少女,曾“辣”到我们一群青年之眼。更流传一轶事:校长韩宏路过单身宿舍,远见费春置一脏烂皮鞋于门口曝晒,遂趋前责令注意观瞻,近观方知乃费春油画写生!一桩无害乌龙事件,哈哈。
约十年前,我偶于网上见费春所作耕牛图,牛蹄下软土与远处秃丘,霎时将我从美国东岸大都拉回西北贫瘠山村。记得当时泪涌,透泪眼,似见三十五年前范马沟扶犁之我,与祖辈面朝黄土背朝天之乡邻。其笔触若安格尔般细腻传神,竟令我对这位旧同事生出陌生敬畏!“二牛抬杠”乃中国农耕文化传承,亦机械化前之技术残留,于拖拉机难施之边角山地,乃实惠补充。如19世纪法现实主义画家,费春藉细致观察,以淳朴艺术语言,再现西海固农民日常瞬间。画中耕牛之毛,似可于框外微风中轻拂,隔屏抚之,光滑如丝。农妇衣着神情,复令我想起法版画家保罗-卡瓦尼之《写生》。整画疏密有致,养眼怡神。
赵志翔先生2013年文《透着泥土的芬芳——画家费春其人和他的油画作品》评述到位:近年费春创作深植西海固生活经验,其“故乡系列”多以牛为主题,展现耕牛耕种、憩息、张望之态,此类作品“传达出对地域性、时代性的确认……有一种历史的追溯感和震撼人的叙事力量,抒写了他对西海固乡土的深深眷恋和诗意情怀。”(新华网宁夏频道)观费春画,我悟:无论从事人文社科研究或以文艺表现社会群体日常,皆需长期融入其间。蜻蜓点水,难获其魂。闻费春研画牛十五载,此诚可贵。因画家未必皆需如米勒(《播种者》、《拾穗者》、《晚祷》)或库尔贝(《带黑狗的自画像》、《画室》、《奥尔南的葬礼》)般,迁居乡间度一生。
老友虎西山之作,我仅零星见于网上山水数幅,未见其他,难作评析。然我手有其诗集《远处的山》,容另文品评。漫画家李彦辉是我学生,其作我仅存国家邮政局以其画制作之邮票两套,一为其自赠,一为王正伟所赠。关于其作,我拟以英文评述,不赘于此。
柴培科师是我甚为熟悉之乡里画家,今已耄耋。央视大型纪录片《六盘山》曾专题报道其人与画。1976-1978年我于固原师范就读时,美术老师为陈国光师。柴师虽未直接授我课,然我与彼及其家交往颇多。1977年春,若非恩师张子斌极力挽留,我几成柴师之嫡传弟子。
【插叙】
我于固原师范张子斌师任班主任之七班(小教班)就读,然与五班(美术班)海原籍同窗薛刚、刘鑫过从甚密。受其影响,曾一度热恋绘画,成名画家之念如虫啮脑,不得安宁。另位海原籍薛仲英师,对我影响尤巨,其为补贴生活所作玻璃画令我羡艳。诸因叠加,遂生转班之想。对此,陈师目亮,张师眉蹙。张师不允,主因乃:“尔为七班主心骨,转班则动摇军心。”张师所言非虚,我于七班堪称学霸之二三,对同窗有带动之效——至少班主任如是观。况我乃全校多数师生所知“写家子”,自教室后墙学习园地至校园展板,乃至新华书店旁宣传栏,我之诗文稿几期期必见。张师焉能容我此“马仔”跑路乎!
忆师范时,柴师校内展出水彩画即深深吸引我,其作淡雅含深意,古拙蕴灵动。柴师数十年如一日辛勤耕耘,追摹自然鬼斧。除持续描绘西海固,亦下江南画水乡之柔润,上新疆绘大漠之粗犷,欲将华夏大地之美尽收画框。我尤爱其农村题材之作,如《山城第一场大雪》、《单家集》、《晨牧》、《六盘山·荞麦地》等。此等画作“既有大西北的朴厚与凝重,又有江南水乡的毓秀和轻灵。”(宁夏固原博物馆评)德艺双馨的柴师心中永燃“艺术永恒”之灯,故常葆创作激情。(宁夏新闻网评)耄耋之年,犹藉画笔教书育人,坚守其执着信念。2021年其创作《水浒一百零八图》于故乡成功展出后,柴师未止步,续绘红楼梦人物!正如杨风军所概括,柴师人老心不老,不负时光,自立“闪光路标”,向远而行。
昔新浪博客运行如常时,柴师留言欲赠我画集,我期盼早得机缘归国拜望。
在美攻读硕博期间,因专业(宗教研究、人类学)之需,导师常藉海量艺术作品拓宽我等认知世界之渠道,磨砺批判思维。我益发深识文艺作品不仅可艺术再现社会发展与变革,亦常能反促之。14-16世纪意国之文艺复兴、19世纪法兰西之现实主义及嗣后印象主义,皆藉艺术之软实力,改变人对神之传统认知,渐立人之创造力信心与生存价值认可。于推动社会进步,艺术家功不可没。
【插叙】
我至今难忘美国东部三都市——纽约、巴尔的摩、华盛顿之多家艺术博物馆。曾多次近距离长时间欣赏世界名画传世之作。其中伴我度过无数周末、位于巴尔的摩港市、距我母校车程均约半钟者,乃沃尔特斯艺术博物馆、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及管理模式略另类之美国梦幻艺术博物馆。从我母校花7美元即可至华盛顿蹭免费艺术“午餐”。其十数家艺术博物馆中,我至勤处乃藏有十四万件艺术品之国立美术馆。纽约虽远,然每年必两度带学生往观,每次皆利用四小时自由活动时间,逐幅品赏大都会博物馆艺术瑰宝。
无论于北美博物馆观不识大师之作,抑或遥读我所识西海固画师之品,皆有一悟:凡视力正常者,除非困于柏拉图之洞穴,皆有机会观周边静之山水草木、动之万类包括人。然常人观物,转瞬即忘,纵能刻于心,亦难全盘分享于人。画家则异,彼等可将所见乃至想象之情景捕捉入画,一旦落布,便获久存之可能。若无张择端,东京汴梁州桥景致,孰能道其详?
我的作家朋友及他们笔下的西海固
我初接触西海固文艺界人士,乃1977年底。时固原城各校部分语文、音乐、美术老师于固原六小办非官方迎新晚会。我时为师范二年级生,因在班中显露文学爱好,被班主任张子斌师携往参加。晚会设于一教室,无主持人,无节目单,众人凭热情登台献艺。多数“节目”为诗朗诵。丁文庆、慕岳为我师范老师,然其节目内容反未记清。独记余璟老师(后成我固原二中同事)用方言朗诵毛泽东《念奴娇·鸟儿问答》,其将“羊角”读作“羊guo”,令我想及静宁方言。师范一老师施建华之夫周卫先生(全国知名女童教育研究专家)朗诵郭小川《团泊洼的秋天》,此诗当时冲击力本巨,加之周先生朗读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语速停顿恰到好处,感染力极强,令众情绪翻涌。将晚会推向高潮者,乃一名叫刘苗苗的学生之诗朗诵配表演,标题已忘,关键词有“老师”、“窗前”、“灯光”等,疑是金哲所作《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朗诵临了,众多师者眼眶含泪。刘苗苗后甚有出息,曾导演《杂嘴子》等影片。
一周后,亦即次年元月8日,我仿七律格式作诗悼念周总理,不意竟被师范广播室采用,且由慕岳与张宁慧二位老师朗诵。那日,我连当作家的心都有了。 我个人熟悉且有作品交流的作家,有朱之泓、王怀凌、高丽君、董永红、虎西山、张文瑞、李义等。未曾谋面而神交者更多,如火仲舫、柳元、李向菊、李蓉等。无论经由个人交往抑或拜读其作,我皆能体悟彼等前行不辍之勇气。我将于后续文字中,分享对部分作家之敬佩与其作品之喜爱。
作者简介:
张佐堂,宁夏固原人,博士。现执教于美国乔治亚南方大学。教学之余以中英文从事文学创作及评论,有数百篇(首)散文、小说、诗歌散见于国内外报刊杂志。小小说《狼的谢礼》被纽约、马里兰和乔治亚等州部分大学用于中文课堂补充阅读材料。有两篇外国文学介绍短文收录于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外国文学选读教材。2012—2013 年曾兼职美国首都华盛顿中文周报《华人视界》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