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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恶霸心转
夏至刚过,天气渐趋炎热。这一日,赵守一正在庙前树荫下翻阅《庄子》,忽听得山道上传来喧哗叫骂之声,夹杂着女子的哭泣。他放下书卷,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满脸横肉的胖子,正拉扯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妇。那少妇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袱,哭得梨花带雨,苦苦哀求。
“刘员外,求您再宽限几日吧!我家夫君病重,这最后一点救命钱,实在不能给您啊!”
那被称作刘员外的胖子,乃是青州城中有名的恶霸,名唤刘魁,专事放贷,利息奇高,手段狠辣。他三角眼一瞪,唾沫横飞:“宽限?老子宽限你多少次了?今日再不还钱,就拿你这点破烂抵债!再啰嗦,把你那病鬼丈夫从床上拖出来见官!”
周围几个帮闲的家丁闻言,便要动手强抢少妇的包袱。路过的乡民虽有不忿,却惧于刘魁权势,敢怒不敢言。
赵守一见此情景,心生怜悯,起身走上前去,合十为礼:“阿弥陀佛。刘员外,何必动怒。这位娘子确有难处,可否看在贫道面上,再容她几日?”
刘魁斜眼打量赵守一,见他不过是个穷酸道士,嗤笑道:“哪里来的野道士,也敢管爷爷的闲事?滚开!不然连你一块收拾!”
赵守一却不恼不怒,胸前的玉珠微微发热,他凝神望向刘魁。眼前景象流转:并非眼前这嚣张跋扈的恶霸,而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在街头被其他孩童欺凌殴打,哭喊着无人相助;又见其年轻时初次放贷,亦曾被更凶恶之人威胁,吓得瑟瑟发抖。景象再转,却是刘魁深夜独处时,对着烛火,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惫与空虚。
赵守一心中了然,此人外强中干,凶恶乃是源于内心的恐惧与曾经的无助,如同刺猬竖起尖刺,实为自我保护。
他不再与刘魁争辩钱财之事,反而语气平和地问道:“刘员外,你如今家财万贯,权势不小,可曾夜里独处时,感到心安?可曾记得当年被人欺凌时,心中是何等滋味?”
这话问得突兀,却似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刘魁心中最隐秘的痛处。他猛地一愣,嚣张气焰为之一滞,瞪着赵守一:“你……你胡说什么!”
赵守一缓缓道:“贫道并非指责员外。只是见员外神色,戾气缠身,恐于身心不利。强取豪夺,或可得一时之利,然积怨甚深,终非长久之道。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何不尝试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若能体谅他人疾苦,或许自家心中块垒,亦能消解几分。”
赵守一的话语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配合玉珠隐隐散发的安宁气息,竟让刘魁暴躁的心绪平复了些许。他回想起自己幼年遭遇,又想到如今虽有钱有势,却夜夜难眠,妻儿惧他如虎,外人表面奉承背后咒骂,心中那份空虚与恐惧,确实未曾减少分毫。再看那哭得几乎晕厥的少妇,与记忆中当年无助的自己,竟有几分重叠。
他沉默了。脸上的横肉不再抖动,眼神中的凶狠渐渐被一种复杂的茫然取代。半晌,他挥了挥手,对家丁道:“罢了,罢了!这钱……再容她半月。” 说完,竟不再多看众人一眼,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下山去了,留下一众惊愕的家丁和如蒙大赦、连连向赵守一叩谢的少妇。
乡民们议论纷纷,皆称赵先生真乃神人,一语竟能点化恶霸。赵守一却只是暗暗叹息,知此事并非了结。真正的“接纳”,是让刘魁接纳自己内心的恐惧与软弱,而非仅仅外在行为的暂时改变。这需要更深厚的因缘。
第六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果然,不出三日,黄昏时分,刘魁竟独自一人,未带随从,悄悄来到了山神庙。他不再是那日嚣张模样,面色晦暗,眼神游移,在庙门外踌躇良久,方才鼓足勇气叩响了柴扉。
赵守一开门见他,并不意外,侧身请他入内。
刘魁坐在简陋的木凳上,显得局促不安。憋了半晌,才闷声道:“赵……赵先生,那日你之言,这几日总在我脑中回响。我……我确如你所言,夜夜难眠,心中煎熬。有钱有势,为何反而更不快乐?为何见人苦难,我非但无动于衷,反而……反而有种莫名的快意?” 他说到最后,声音低哑,带着一丝痛苦和困惑。
赵守一为他斟上一碗清水,平静地说:“员外能如此自问,便是善根发现。你以往种种,亦是源于自保,惧人欺我,故我先欺人。如同久处暗室之人,见光反而刺眼。非是光之过,乃目久暗之故。”
他借助玉珠之能,更深入地引导刘魁回顾过往,让他看到自己的行为模式如何形成,又如何被贪欲和恐惧不断强化,最终作茧自缚。
刘魁听着听着,竟像个孩子般抽泣起来,诉说起幼年孤苦、受人白眼的经历,以及后来如何发誓要出人头地,不择手段地攫取财富和权力,以为如此便可获得安全和尊重,却发现得到的只是更大的空虚和更多的敌人。
“先生,我……我如今该如何是好?” 刘魁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和悔恨。
赵守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昔日你种下恶因,今已尝恶果。若要转变,首要便是真心忏悔,接纳自己过往之错,而非逃避或辩解。其次,当尽力弥补。往日所欠债务,若对方确实困苦,可酌情减免,或准其延期,勿再逼勒。更可拿出部分不义之财,周济贫苦,修桥铺路。此举非为沽名钓誉,实是为洗涤己心,破除‘唯利是图’之执着。须知,施比受更有福,当你开始真心助人时,内心之坚冰自会逐渐消融。”
刘魁仔细聆听,若有所悟。他离去时,虽步履依旧沉重,但眼神中已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思索。
此后数月,青州城中渐渐传出奇闻:恶霸刘魁竟似变了个人,不仅对往日欺凌过的乡邻态度缓和,竟还开始施粥赠药,虽初时有人疑其伪善,但见他坚持下来,也慢慢开始改观。刘魁自己则发现,当他不再时刻算计、欺压他人时,睡眠竟然安稳了许多,心中那份莫名的焦躁和空虚,也似乎被一种淡淡的充实感所取代。
这一日,刘魁再次上山,带来些米粮布匹答谢赵守一。他面色红润了些,眉宇间舒展不少。赵守一并未推辞,却道:“员外能有此转变,实乃自心觉悟之功。然需谨记,此心易退,外境易迁。唯有时时觉照,念念清明,方能持之久远。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刘魁恭敬受教。他虽未必能即刻顿悟成圣,但一颗向善的种子已然种下。赵守一望着他下山的背影,心中感慨:这便是“接纳”的力量。接纳自己的不堪,方能生出改变的勇气;接纳他人的境遇,方能生出慈悲与智慧。野狐禅法,不在深山,而在红尘烦恼之中,步步实证。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