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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怨鬼求度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草长莺飞的春日。赵守一虽身居陋室,但因心境转圜,又得玉珠之助,常能为人排解些疑难,竟在附近乡里间得了些“善知识”的名声。这一日,他正在庙后锄地,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悲切的呼唤。
“表哥!守一表哥!救命啊!”
赵守一抬头,只见一个衣衫凌乱、面色青白憔悴的年轻人踉跄跑来,正是他多年未见的表弟王生。这王生本是城中富户子弟,家境殷实,往日里最是讲究排场,如今却形销骨立,眼窝深陷,活脱脱变了个人。
赵守一连忙放下锄头,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的王生,惊问:“表弟,何故如此狼狈?”
王生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凉,浑身颤抖,涕泪交下:“表哥,我……我怕是活不成了!有鬼!有个红衣女鬼,夜夜入我梦中,不,是直接到我房中!她不言不语,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我,周身寒气逼人,我……我已被她缠了月余,药石无灵,眼看就要油尽灯枯了!”
赵守一眉头微蹙,引王生进屋,给他倒了碗热水。王生哆哆嗦嗦地喝着,继续诉说。原来一月前,王生与友人夜游归来,路过一片荒坟地,当时酒意上涌,便对着坟头说了几句轻狂玩笑话。自那晚起,那红衣女子便出现了,起初只是在梦中,后来竟能登堂入室,虽未直接加害,但那阴森之气已让王生精神濒临崩溃。
“表哥,听说你如今有些神通,定要救救我啊!”王生苦苦哀求。
赵守一凝视王生,胸前的玉珠隐隐发热。他凝神静气,眼前景象浮动:并非荒坟野地,而是一处精致的闺房,一位身着嫁衣的美丽女子正对镜垂泪,镜中映出的,赫然是年轻几分的王生面孔,只是神情冷漠决绝。女子哀泣道:“王郎,你既许我白头,为何又负心薄幸,另娶他人?令我羞愤自尽,你好狠的心!” 景象一转,女子已悬梁自尽,一身红衣刺眼夺目。
赵守一心中了然,此乃宿世冤孽,并非寻常冲撞邪祟。他本欲直言,但想起狐仙教诲,不可轻易点破因果,便道:“表弟,此事蹊跷,恐非简单驱邪可解。你且在我这庙中住下,待我夜间观察一番。”
是夜,王生战战兢兢睡在赵守一让出的床榻上,赵守一则在一旁静坐。至子时,庙内气温骤降,阴风飒飒,果然见一袭红衣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生榻前,身形飘忽,面容惨白,正是景象中那女子。她只是默默凝视着熟睡(或因恐惧而昏睡)的王生,眼中并无凶狠,只有化不开的哀怨。
赵守一并未立即出手,而是静观其变。那女鬼似乎察觉到赵守一的存在,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一丝警惕。
赵守一平和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安定之力:“姑娘,贫道赵守一,知你必有莫大冤屈。然人鬼殊途,长久纠缠,于你往生不利,于他亦是折磨。何不将心中郁结道来?”
那女鬼闻言,似被触动伤心事,竟嘤嘤哭泣起来,声音凄切。她泣诉道:“道长明鉴。小女子前世名唤绣娘,与这负心郎本是夫妻。他贫贱时,我纺纱织布助他读书,谁知他高中之后,贪图富贵,竟休弃于我,另娶官家小姐。我一时想不开,便在他新婚之日,身着嫁衣自尽而亡。我心中这口怨气难平,滞留阴间,直到近日感应到他气息,方才寻来……”
赵守一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可知他今生受此惊吓,业已形销骨立,亦是苦报。你纵然令他殒命,自己亦难逃阴司责罚,永堕冤孽循环,值得吗?”
女鬼默然,哀怨之气稍减。
赵守一又道:“你若信我,我可为他说明前世因果,令他诚心忏悔,为你超度,助你早日脱离苦海,往生善处,岂不胜过这般相互折磨?”
女鬼沉吟良久,终于缓缓点头,身影渐渐淡去,留下一句:“望道长主持公道。” 阴寒之气随之消散。
次日,王生醒来,见阳光满室,竟是一夜无扰,欣喜若狂,连称表哥法力高强。赵守一却面色凝重,将昨夜所见及前世因果细细道来。王生起初矢口否认,但见赵守一言之凿凿,神情不似作伪,再联想到自己平日确有些负心薄幸之行,心中不由信了七八分,冷汗涔涔而下。
赵守一道:“表弟,此非外祸,实乃内因。你今日之苦,正是前世所种恶果。若不能真心忏悔,此孽难消。”
王生思前想后,终于愧悔交加,伏地痛哭。他依照赵守一的指点,斋戒沐浴,在山神像前设立绣娘牌位,焚香祷告,将前世罪过一一忏悔,发誓今生定当多行善事,弥补过错,并请僧人诵经超度。
当夜,王生梦中再见绣娘,见她已褪去红衣,身着素衣,面容平和,对他微微一笑,化作清风而去。自此,纠缠果绝。王生经历此事,性情大变,竟成了乐善好施之人。此是后话。
经此一事,赵守一对狐仙所言“甘愿接纳一切”之理,体悟更深。因果当前,抗拒唯有加深痛苦,唯有直面、认知、忏悔、化解,方是真正的“接纳”与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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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禅机初显
超度绣娘之后,赵守一名声更显。但他心中却反而生出新的疑惑。这一日,春光明媚,他信步走到山后一处清潭边,对着潺潺流水和嶙峋山石发呆。
狐仙不知何时已悄然现身,坐在一旁的光滑大石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小友,近日功德不小,为何反而眉宇间有困惑之色?”
赵守一见是狐仙,忙施礼道:“前辈来得正好。晚生确有一惑。前辈常教晚生‘接纳一切’,晚生亦尽力践行。然如王生之事,若只是‘接纳’其被鬼缠之现状,而不去化解,岂非坐视其死?这‘接纳’与‘作为’,其间分寸该如何把握?莫非真要如土木偶人,逆来顺受?”
狐仙闻言,抚掌大笑:“问得好!此问切中要害,可见你并非盲从,已在用心参究。你且看这潭水。” 他指着面前清澈见底的水潭。
“水之性,至柔至顺,接纳万物——泥沙、落叶、游鱼、天光云影,无所不容,此乃其‘静纳’之德。然水非死物,它亦流动不息,遇方则方,遇圆则圆,遇阻则绕,或积力冲决,或蒸腾为云雨,润泽万物,此乃其‘动应’之妙。若只纳不动,则为死水一潭,终将腐臭。”
赵守一凝神静听,若有所思。
狐仙继续道:“真接纳,非是被动承受,而是明了因果本末后,心不随境转,不起憎爱分别。在此基础上,依循道理,善巧方便地去行动。譬如良医,先接纳病患之现状(望闻问切,明了病因),然后方能对症下药(积极施治)。你助王生,并非抗拒其‘被鬼缠’之果,而是先接纳此果存在之事实,进而探究其因(前世冤孽),再行化解之道(忏悔超度)。这整个过程中,你心可曾慌乱?可曾对女鬼起嗔恨?可曾对王生之过往起鄙夷?”
赵守一回想经过,确实,自己心境始终较为平和,只是就事论事,并未卷入强烈的情绪之中。他恍然道:“晚生明白了!‘接纳’是心地功夫,是面对境遇时的根本态度;‘作为’是手段运用,是在此心态下的自然流露。心如明镜,物来则照,物去不留。镜照物时,并非抗拒物之来,亦不执着物之去,只是明明了了地映现。行动亦如是,应缘而起,缘尽而息。”
狐仙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善哉!此言已得三昧。野狐禅者,不依固定法门,于日常动静中体会真心。日后行事,但问此心是否安定,是否清明,是否慈悲。心安处,便是道场;清明时,自生智慧;慈悲起,善巧方便皆备。”
一番话如春风化雨,涤荡了赵守一心中的迷雾。他望着眼前流动的潭水,只觉身心内外一片澄澈通达。这“野狐禅”的滋味,他仿佛又品多了一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