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兼总编:陈常河
蔡威轶事(小说原创首发)
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蔡威轶事(小说原创首发)
文/汤文来(福建)
2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团部的油灯跳了几下,参谋长的影子在土墙上晃动得有些焦躁。敌人大规模围剿的消息终于确认了,白军四个整编团正呈钳形向根据地压来。
“主力必须转移,但要有人拖住敌人。”团长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就在这里,青龙崮,至少要守三天。”
帐中一片寂静。青龙崮地势虽险,但三面环敌,一旦被围,就是死地。
“我带三营去。”副团长站起身。
团长摇头:“你要带主力突围。”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角落,“蔡威,你带一排留下。”
几个连长都松了口气。蔡威还是那副模样,缓缓起身:“要多久?”
“三天。三天后,能撤就撤,不能撤...”团长顿了顿,“自己想辦法。”
蔡威点点头,不再多言。散会后,团长单独留下他,从桌下摸出个布包:“给你留了点儿好东西。”
包里是六颗德造手榴弹,还有整整两百发子弹。在这弹药比命贵的年头,这简直是天大的厚赐。
“谢谢团长。”蔡威还是那句话,脸上不见喜色。
回到排里,战士们已经听说任务。大个子刘猛第一个跳起来:“排长,这是让咱们当炮灰啊!”
蔡威把手榴弹一枚枚别在腰带上:“不想去的,现在可以走。”
没人动弹。这些兵跟了他最少的也有半年,都知道他的脾气。
深夜,蔡威独自爬上青龙崮主峰。月光下的山峦像凝固的巨浪,而他就要在这浪尖上跳舞。他摸出贴身藏着的怀表——那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物件,表盖内里刻着个“忠”字。
“排长,看啥呢?”小马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蔡威合上表盖:“看路。”
“咱们往哪撤的路?”
“敌人来的路。”
第二天拂晓,全排进入青龙崮阵地。蔡威不让挖战壕,反而让战士们在山腰上点了十几处篝火。
“排长,这不成靶子了?”小马不解。
蔡威也不解释,只让人在火堆旁插上草人,披上破军装。
白军的侦察机果然来了,嗡嗡地在天上转圈。不一会儿,炮火就朝着篝火处猛轰。山石飞溅,硝烟弥漫。
炮击停歇后,蔡威才带着人进入真正阵地——那是在反斜面上掏出来的猫耳洞,炮火根本打不着。
“排长,你咋知道鬼子先炮轰?”刘猛拍着头上的土问。
蔡威指了指耳朵:“听出来的。”
第一波进攻来了。白军一个连呈散兵线向上冲,等到半山腰,突然踩进陷坑——那是蔡威连夜让人挖的,里面插着削尖的竹签。
惨叫声中,进攻节奏乱了。蔡威这才下令开火,专打军官和机枪手。
一天打退五次进攻,青龙崮前躺了近百具敌尸。而蔡威排无一伤亡,只消耗了不到三分之一弹药。
夜里下起雨来。蔡威让人收集敌军遗落的枪支,拆下零件,在岩石上磨尖。
“排长,这是做啥?”小马凑过来问。
“箭。”蔡威头也不抬,把磨好的金属片绑在竹竿上,“比子弹省。”
第二天的战斗更加惨烈。敌人调来迫击炮,猫耳洞也被炸塌了两个。战士小陈牺牲了,是被弹片划开了喉咙。
蔡威亲手合上小陈的眼睛,把他安置在岩缝里,用石块仔细垒好。
“排长,咱们能守到明天吗?”小马的声音有些发抖。
蔡威望了望天:“雨还要下。”
果然,傍晚时分暴雨倾盆,山洪冲毁了敌军上山的小路。进攻不得不停止。
第三天清晨,雾锁群山。通信兵冒死送来团长手令:主力已突围成功,务必于今日撤离。
“排长,咱们从后山小路走?”刘猛已经开始收拾行装。
蔡威摇头:“路被封了。”
他带着小马爬到一处绝壁旁。那里挂着几条藤蔓,是他前几天就看好的。
“排长,这...”小马脸色发白。
“敌人想不到。”蔡威把绳索系在树上,“我第一个下。”
就在准备撤离时,山下突然枪声大作。原来白军派出一支奇兵,从绝壁下方摸了上来!
“排长,怎么办?”战士们有些慌乱。
蔡威冷静地解下所有手榴弹,用绑腿捆成一束:“你们先下,我断后。”
“不行!”刘猛抢上前,“排长,你带大家走,我来!”
蔡威看了他一眼:“这是命令。”
最后的时刻,蔡威站在崖边,看着战士们一个个滑下藤蔓。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他却不躲不闪。
当最后一个战士安全落地时,追兵已经逼近到二十米内。蔡威拉响集束手榴弹,纵身跃入深谷。
巨响震彻山谷,腾起的烟尘像一朵怒放的花。
谷底的小马等人含泪撤离,却在半路遇上了来接应的团长。
“蔡威呢?”团长急问。
小马泣不成声,指向身后的山谷。
团长沉默良久,突然说:“他死不了。”
“什么?”
“那家伙,比山猫还命大。”团长望向苍茫群山,像是说给自己听。
一个月后,主力部队跳出包围圈,转移到新区。一天夜里,哨兵突然发现营地外有个黑影。
“口令!”
黑影不应,只是继续向前。哨兵正要开枪,那人却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
“告诉团长...三天...守完了...”
哨兵举灯照去,只见那人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腰间别着个空枪套,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块怀表。
表盖打开着,里面的“忠”字被血染得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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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汤文来(福建)
3
蔡威躺在后方医院的土炕上,睁眼看见的是蛛网密布的房梁。药味混着霉味往鼻子里钻,他试着动动手指,钻心的疼从右肩炸开。
“醒了?”老郎中凑过来,满是茧子的手搭上他的脉,“命真硬,从那么高摔下来,就断条胳膊。”
蔡威张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老郎中喂他喝了水,才哑着问:“几天了?”
“小半月喽。”郎中拆开他肩头的布条换药,“白狗子搜山三次,都没找着你。你小子会躲。”
不是会躲,是根本没力气动弹。蔡威记得自己滚进山洞后就昏死过去,再醒来就是现在。他摸摸腰间,枪套是空的。
“找这个?”郎中从炕席下摸出那把老套筒,“跟你一块捡回来的,膛线都快磨平了,还当宝贝似的攥着。”
蔡威接过枪,摩挲着枪托上的“蔡”字,心里才踏实些。
养伤的日子漫长。后方医院设在深山里,收容的都是重伤员,缺医少药,全靠老郎中采草药救治。蔡威肩伤稍好,就帮着照顾其他伤员。
有个小战士才十六岁,被炮弹炸断了腿,整夜整夜哭。蔡威不说话,就坐在他炕边,一遍遍擦枪。咔嗒咔嗒的组装声像某种安眠曲,小战士听着听着就能睡会儿。
一天夜里,小战士突然发高烧,伤口化脓了。老郎中摇头:“得用磺胺,可是...”
可是药早就用完了。蔡威站起身就往外走。
“去哪?”郎中拉住他。
“弄药。”
“胡闹!白狗子封锁这么严,上哪弄去?”
蔡威也不解释,径自回到炕边,开始往弹夹里压子弹——那是他省下来的最后五发保命弹。
下半夜,蔡威回来了,浑身湿透,肩头的绷带渗着血,怀里却紧紧抱着个铁盒。打开来,是两支磺胺注射液。
小战士得救了。老郎中给蔡威重新包扎时,发现他肋下多了道刀伤。
“遇上巡逻队了?”郎中低声问。
蔡威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伤愈归队那天,团长亲自来接。见到蔡威第一句话就是:“就知道你死不了!”
团部已经转移到大山深处,战士们正在练兵。见蔡威回来,都围上来问东问西。只有刘猛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点瘸。
“排长,腿咋了?”
蔡威摇头:“没事。”
新来的政委却对蔡威很感兴趣,特地找他谈话:“听说你打仗很有一套,给大家讲讲经验?”
蔡威坐在政委对面,眼睛看着窗外:“没什么好讲的。”
“不要保守嘛!革命同志要互相学习。”
蔡威突然转回头:“鬼子要打炮,耳朵贴地能听出来。机枪手换弹匣,数到七就能探头打。夜袭最好选下半夜,哨兵那时候最困。”
政委愣了下,赶紧拿本子记。
蔡威站起身:“没了。”
他走出政委办公室,看见小马正在教新兵拼刺刀。小马见他出来,兴冲冲跑过来:“排长!听说你要去师部当教员了?”
蔡威皱眉:“谁说的?”
“政委说的啊,说你经验丰富,该去培养更多骨干。”
蔡威没说话,转身就往回走。政委还在记笔记,见他回来有些惊讶:“还有要补充的?”
“我不去师部。”蔡威说。
“为什么?这是提拔的好机会。”
“我的兵在这里。”
政委推推眼镜:“革命同志要服从分配。”
蔡威站得笔直:“那我退伍。”
谈话不欢而散。团长听说后,把蔡威叫去喝酒。酒过三巡,团长叹口气:“老蔡,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革命需要传承,不能光靠一个人打。”
蔡威闷头喝酒。
“这样,”团长拍拍他,“你还留在一团,但每周去师部讲两堂课,行不?”
蔡威终于抬头:“只要还带兵。”
讲课的事就这么定了。第一次上课,教室里坐满了人,都是各团选送的骨干。蔡威站在讲台前,半天不说话。
底下有人嘀咕:“这教员是不是不会讲课啊?”
蔡威听见了,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个地形图:“这是青龙崮。”他开始讲三天防守战,怎么听炮,怎么布疑阵,怎么用竹签做陷阱。
讲到跳崖那段,整个教室静得针落可闻。
“最后怎么活下来的?”有个年轻干部忍不住问。
蔡威顿了顿:“运气。”
课后,政委翻看学员反馈,大多写着“实用但太难学”。唯独一份评价很特别:“蔡教员教的不是战术,是活着。”
政委找来看署名——三团侦察连长,林秀。
再次上课时,蔡威特意注意了这个叫林秀的女连长。她坐在第一排,记笔记极其认真,下课还来问问题。
“蔡教员,您说的听炮声辨方位,具体怎么分辨?”
蔡威看她一眼:“实战中教。”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推托之词,没想到下一周野外实训,蔡威真把大家带到了炮兵试射场。
“今天教听炮。”蔡威让大家趴在地上,“远处打炮时,耳朵贴地,先听到声的是弹道低的直射炮,后听到的是曲射炮。”
炮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新学员们吓得脸色发白,只有林秀认真在记。
实训结束回去路上,遇上了暴雨。河水暴涨,冲断了木桥。蔡威让大家拉绳索过河,轮到林秀时,绳索突然断裂!
眼看她要被急流卷走,蔡威纵身跳下河,硬是把人拖了上来。
林秀呛了水,咳嗽着说谢谢。蔡威却皱眉:“侦察连长,不会水?”
“会一点...”
“回去每天练两小时游泳。”蔡威拧着衣服上的水,“不然下次淹死。”
林秀看着他走开的背影,突然笑了。
这之后,林秀常来找蔡威请教,有时还带来自制的地图和他讨论。团里渐渐有了闲话,说林连长看上蔡教员了。
刘猛忍不住问蔡威:“排长,林连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蔡威正在擦枪,头也不抬:“她是来学打仗的。”
“可人家每次来都带吃的...”
“你也吃了。”
刘猛被噎得没话说。
真正让蔡威对林秀刮目相看的,是一次实战演练。红军两个团搞对抗,蔡威带防守方,林秀带进攻方。所有人都以为蔡威必胜无疑,结果林秀用土造烟雾弹掩护,半夜绕到绝壁上,用绳索空降突袭,端了指挥部。
团长看得直拍大腿:“这女娃子厉害!”
演练结束,林秀找到蔡威:“蔡教员,我这是班门弄斧了。”
蔡威难得笑了笑:“打得不错。”
那天晚上,蔡威独自坐在山坡上擦枪。林秀不知何时过来,坐在他旁边。
“听说您从不留子弹?”林秀问。
蔡威嗯了一声。
“为什么?”
“留子弹的人,死得快。”
林秀沉默一会儿,突然说:“我知道您的事。您父亲是蔡忠义将军,守城战死的。”
蔡威擦枪的手停住了。
“您不愿去师部,是怕忘了怎么带兵打仗。”林秀轻声说,“您不是保守,是怕教错了人,害死战士。”
月光下,蔡威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连长。她眼睛很亮,像山里的星星。
“你很像一个人。”蔡威突然说。
“谁?”
“我妹妹。”蔡威收起枪,“她要是活着,也该是你这个年纪。”
林秀愣了下,随即笑了:“那以后我叫您哥行不?”
蔡威没答应,也没拒绝。
远处传来集合号声,新一轮反围剿就要开始。蔡威站起身,把老套筒背在肩上。
“要打仗了。”他说。
林秀也站起来:“这次我能跟您一起行动吗?”
蔡威望向漆黑的山峦:“子弹不长眼,自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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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汤文来(福建)
4
秋深了,山里的风带着刀片似的锐利。蔡威站在新画的防御工事前,看战士们挖战壕。土冻得梆硬,一镐下去只留个白点。
“排长,这样挖到猴年马月?”刘猛喘着粗气,白雾从口鼻间喷出。
蔡威没说话,走到旁边捡些枯枝,堆在要挖的地方点起火。冻土烤软了,镐头下去能啃动泥了。
“还是排长有办法!”小马咧嘴笑。
蔡威却皱起眉:“省点柴火,晚上要冷。”
师部的命令下来了,要他们团死守飞虎岭,为主力转移争取时间。团长召开作战会议,指着沙盘上标注的各个隘口分配任务。
“蔡排长带你们排守乌鸦嘴。”团长的手指停在最突出的那个点上,“那里是敌人主攻方向,至少要守两天。”
参谋小声补充:“根据情报,敌人可能投入一个加强营。”
帐中一片吸气声。一个排对一个营,还是主攻方向,这几乎是送死。
蔡威却只是点头:“弹药给足就行。”
散会后,团长单独留下蔡威,从兜里摸出半包烟:“老蔡,说实话,有几分把握?”
蔡威抽出一根烟,并不点燃,只在鼻下嗅了嗅:“打仗不说把握,只说怎么打。”
他摊开地图,指出几个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要埋地雷。迫击炮连必须支援前三次进攻。后方辎重要提前转移...”
团长一一记下,最后拍拍他肩膀:“一定要活着回来。”
回到排里,战士们已经听说任务,气氛有些沉闷。蔡威把最后五发子弹压进弹夹,突然问:“谁会学狼叫?”
大家都愣住。小马举手:“俺会,俺爹以前打猎,教过。”
“好。”蔡威指向地图,“今夜你带三个人,到敌人来的方向学狼叫。”
刘猛不解:“排长,这是干啥?”
“狼群夜嚎,说明这片山里没人活动。”蔡威眼睛盯着地图,“敌人会以为我们还没布防,明天进攻时就会大意。”
当夜下起雪来,小马他们顶风冒雪出了阵地。后半夜,远处果然传来狼嚎声,此起彼伏,真像狼群聚会。
蔡威独自坐在阵地上擦枪。雪光映着他沉静的脸,枪栓拉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排长,还不睡?”刘猛拿来件破大衣给他披上。
蔡威摇头:“你听。”
刘猛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有狗叫。”蔡威说,“敌人带军犬来了。”
第二天拂晓,进攻果然开始。炮火准备比预想的更猛烈,阵地上硝烟弥漫。
“进防炮洞!”蔡威下令。
战士们躲进提前挖好的猫耳洞,听着外面地动山摇。小马脸色发白:“排长,这得多少炮啊?”
蔡威耳朵贴洞壁:“十二门山炮,四门迫击炮。”
炮声停歇,敌军开始冲锋。黑压压的人影往上爬,眼看就要到阵地前。
“打!”蔡威一声令下,步枪齐射,冲在前面的敌人倒下一片。
但敌人太多,倒下一批又上一批。突然,侧翼响起机枪声——是提前布置的交叉火力点开火了。
敌军第一次进攻被打退,留下几十具尸体。
中午时分,敌人调整战术,先派小股部队佯攻,主力却悄悄绕向侧翼。谁知正好踩中地雷阵,轰隆隆炸倒一片。
“排长,你咋知道他们会走那边?”刘猛一边装弹一边问。
蔡威眯眼瞄准:“那边坡度缓,换我我也走那。”
战至傍晚,打退敌人五次进攻。弹药消耗很大,蔡威让收集敌军遗落的武器。
“排长,这些枪能用吗?”小马捡起一支汉阳造。
蔡威检查一下:“比咱们的强。”
夜里雪更大了。蔡威安排大家轮流休息,自己却提着枪去前沿查哨。雪地里,他看见一串脚印通向西北坡。
“今晚谁值班?”蔡威问哨兵。
“大刘和小马。”
蔡威顺着脚印方向走去,在一处岩缝里发现正在打瞌睡的小马。他皱眉,正要叫醒,突然听见细微的咔嗒声。
不是鼾声,是牙齿打颤的声音。小马脸色发青,显然冻坏了。
蔡威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盖上,接过他的枪:“回去睡会儿。”
“排长,我...”
“这是命令。”
后半夜,蔡威听见异响。像是雪被踩实的声音,又像是...拉枪栓的声音。他悄悄探头,看见雪地里有几个黑影正在摸上来——敌人夜袭!
“敌人!”蔡威大喝一声,同时扣动扳机。
战斗瞬间爆发。夜袭的敌人显然没料到被发现,慌乱中还击。蔡威凭借白天记熟的地形,在黑暗中精准射击。
一颗手榴弹扔过来,蔡威飞身扑倒旁边的小马。轰隆一声,泥土溅了满身。
“排长,你流血了!”小马惊呼。
蔡威摸了下额角,满手湿黏:“没事。”
击退夜袭时,天已蒙蒙亮。清点人数,牺牲两人,重伤三人。弹药所剩无几。
“排长,今天怕是守不住了。”刘猛哑声说。
蔡威望向山下,敌人正在集结,至少两个连的兵力。他沉默片刻,突然问:“你们怕死吗?”
战士们面面相觑,最后小马开口:“跟排长一起,不怕!”
蔡威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块怀表:“这是我爹留下的。他是北洋军的将军,守城时战死的。”他摩挲着表盖上的“忠”字,“以前我觉得他傻,为什么非要死守。”
他停顿一下,看向大家:“现在明白了。有些地方,不能退。”
敌人开始进攻了。黑压压的人群往上冲,这次似乎志在必得。
“上刺刀!”蔡威下令,“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战士们默默照做。刺刀出鞘的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敌人后方突然响起密集枪声!一面红旗在敌后升起,是团长带主力杀回来了!
“援军!我们的援军!”小马跳起来大喊。
蔡威却依然冷静:“全体都有,冲锋!”
后来才知道,主力转移途中遭遇敌军埋伏,团长果断决定回师反击,正好抄了进攻飞虎岭的敌人后路。
此战歼敌三百余人,缴获大批武器装备。庆功会上,团长特意给蔡威敬酒:“老蔡,这次多亏你们拖住敌人主力!”
蔡威只是抿了一口酒。
会后,林秀来找他:“听说你们排要补充新兵,我那儿有几个好苗子,要不要?”
蔡威看她一眼:“女的不要。”
“看不起女兵?”林秀挑眉,“上次演练谁端了你的指挥部?”
蔡威难得笑了:“那你来带。”
真正让蔡威对林秀刮目相看的,是几天后的侦察任务。师部需要摸清敌军新建的补给站位置,任务落在了蔡威排。
林秀主动请缨:“我带两个人去就行。”
蔡威摇头:“我亲自去。”
深夜,三人潜入敌占区。新建的补给站守卫森严,探照灯来回扫射。蔡威正在观察,林秀突然拉他衣角。
“排长,有暗哨。”她指指不远处的小树林,“第三棵树杈上,两个。”
蔡威仔细看去,果然隐约看见枪管反光。他惊讶地看林秀一眼:“眼力不错。”
摸清情况撤退时,却不小心触发了警报。敌人巡逻队追上来,子弹嗖嗖地从身边飞过。
“分开走!”蔡威下令,“老地方汇合!”
他故意开枪吸引追兵,往相反方向跑。子弹打光了,右腿突然一疼,中弹倒地。
追兵越来越近。蔡威摸出最后一颗手榴弹,准备拉弦。
就在这时,侧面响起枪声,追兵应声倒地。林秀从树后闪出,扶起他就走。
“不是让你走吗?”蔡威皱眉。
“我不能丢下排长。”林秀喘着气,“再说,任务完成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不知何时已经拍下了补给站布置图。
回去路上,蔡威腿伤流血不止。林秀撕下衣襟给他包扎,动作熟练得很。
“以前学过?”蔡威问。
“家里开医馆的。”林秀低头包扎,“后来被白军烧了。”
蔡威沉默片刻,突然说:“你很像一个人。”
“你妹妹?”林秀抬头一笑,“上次说过了。”
“不,”蔡威望向远方,“像我娘。她也是郎中,后来...”
他的话没说完,但林秀明白了。
回到驻地,蔡威因失血过多发起高烧。昏睡中,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守城之夜,火光冲天,哭声震地。
“快走!”有人推他,“带着弟弟妹妹走!”
他回头,看见母亲白衣染血,手持短枪且战且退...
“娘!”蔡威猛地坐起,浑身冷汗。
守在一旁的林忙按住他:“排长,伤口会裂!”
蔡威喘着气,看清是林秀,渐渐平静下来。
“你做噩梦了。”林秀递来水碗。
蔡威喝水的手微微发抖。林秀突然轻声问:“你母亲她...”
“战死了。”蔡威放下碗,“和父亲一样,守城。”
林秀沉默片刻,突然哼起一首小调。旋律悠远,像是江南的采莲曲。
“这是我娘以前唱的。”她说,“想家时就哼一哼。”
蔡威静静听着,眼神渐渐柔和。
伤愈后,蔡威去找政委:“那个女连长,我要了。”
政委愣了下:“林秀?她可是三团的宝贝...”
“换。”蔡威说,“用两个老兵换。”
林秀调来的那天,全排都出来看热闹。女连长不多见,何况是排长亲自要来的。
蔡威把老套筒交给林秀:“以后你带一班。”
林秀接过枪,突然说:“排长,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擦这把枪。”
蔡威看着她。
“枪托上的‘蔡’字,不是你刻的。”林秀轻声道,“是你父亲刻的,对不对?”
蔡威目光微动,终于缓缓点头:“这是他最后一战用的枪。”
远处传来集合号声,新的战斗又要开始。山风卷起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林秀将老套筒背在肩上:“排长,这次我们一起。”
蔡威望向苍茫群山,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越过山峦,仿佛看到更远的远方。那里有更多的战斗,更多的生死,更多的坚守与离别。
但此刻,有兄弟在侧,有枪在手,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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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开春化冻时,命令下来了:改编。
红三团要和其他几支游击队合编为正规支队,上面派来了整编工作组。带队的特派员姓黄,戴着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看人时总眯着眼。
“革命不是梁山聚义,要讲纪律、讲规矩。”黄特派员在整编动员会上说,“特别是某些游击习气严重的同志,要好好改造思想。”
台下鸦雀无声,好多人在看蔡威。他坐在最后一排,低头擦枪,好像没听见。
会后,团长把蔡威叫去:“老蔡,特派员要找你谈话。”
蔡威嗯了一声,继续擦他的枪。
“你倒是说句话啊!”团长急了,“这次整编不同以往,要查历史、查成分!你那个家庭背景...”
“我家怎么了?”蔡威抬头。
团长噎住了,摆摆手:“去吧去吧,说话注意点。”
特派员办公室设在原先是山神庙的偏殿里。蔡威进去时,黄特派员正在看文件。
“蔡威同志,坐。”特派员推推眼镜,“找你了解些情况。”
蔡威坐下,腰板笔直。
“听说你父亲是北洋军的将军?”
“是。”
“为什么参加革命?”
“打鬼子。”
特派员笑了笑:“革命不是打鬼子那么简单。要讲阶级,讲立场。你父亲那种旧军人,是革命对象。”
蔡威不说话。
“听说你打仗很有一套,”特派员话锋一转,“但不太讲战术纪律,经常自作主张?”
“仗是活的。”
特派员收起笑容:“有个情况需要你说明。去年十一月,你带人去敌占区搞药,那晚巡逻队三人死亡,是你干的?”
“是。”
“为什么用刀不用枪?”
“枪响会暴露。”
特派员在本子上记了几笔:“那三个白军,身上财物都不见了。怎么回事?”
蔡威皱眉:“没注意。”
“有群众反映,看见你从尸体上拿东西。”
“药重要。”蔡威站起身,“没事我走了。”
“站住!”特派员提高声音,“蔡威同志,你这种态度很成问题!组织上在调查,有人反映你经常私藏战利品,还...”
话没说完,蔡威已经掀帘出去了。
整编后的日子越发难过。新来的政委强调“正规化”,不许打游击,非要打阵地战。蔡威的建议没人听,反而被批评“保守畏战”。
终于在一次作战会议上,矛盾爆发了。
政委指着地图:“主力正面强攻,一团迂回包抄...”
“迂回路上有暗堡。”蔡威突然开口。
政委不悦地看他一眼:“侦察兵没报告有暗堡。”
“我去看过。”
“什么时候?”
“昨晚。”
政委拍桌子:“无组织无纪律!谁批准你单独行动的?”
蔡威也站起来:“等批准,仗都打完了。”
会场死寂。团长赶紧打圆场:“老蔡也是好意...”
“好意?”政委冷笑,“这种个人英雄主义最要不得!蔡威,从现在起停职检查!”
散会后,林秀追上蔡威:“排长,你别往心里去...”
蔡威却问:“暗堡的位置记住了?”
林秀一愣:“记住了。”
“告诉团长,别走那条路。”蔡威把老套筒递给她,“你先用着。”
停职期间,蔡威被派去后勤班帮工。整天搬弹药、运粮草,他倒也不抱怨,只是夜深人静时,总会望着星空出神。
一天夜里,林秀偷偷来找他:“排长,明天真要按政委的计划打?”
蔡威正在磨一把刺刀,头也不抬:“嗯。”
“可是暗堡...”
“说了不听,有什么办法。”
林秀急道:“那会死很多人的!”
刺刀在磨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良久,蔡威才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第二天战斗果然失利。迂回部队撞上暗堡,伤亡惨重。政委脸色铁青,却仍不肯认错:“这是革命必要的牺牲!”
蔡威正在搬伤员,听到这话突然站直身子:“什么?”
政委被他的眼神吓住,仍强自镇定:“看什么?你现在是后勤人员,干好你的活!”
这时,一个重伤员抓住蔡威的手:“排长...早知道该听你的...”
那战士说完就断了气,手还紧紧攥着蔡威的衣角。
蔡威轻轻掰开死者的手,转身走向政委。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你要干什么?”政委后退一步。
蔡威却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径直来到团长面前:“给我一个班,端掉暗堡。”
团长还在犹豫,政委抢着说:“不行!你现在是停职检查期间...”
“团长!”蔡威目光如炬,“死的都是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
团长一咬牙:“去吧!要多少人?”
“只要原来的老弟兄。”
蔡威带着刘猛、小马等七八个人,绕到暗堡侧后。那暗堡修得刁钻,正面全是射击孔,背后却是绝壁。
“排长,这怎么上?”小马问。
蔡威解下绑腿:“还记得青龙崮吗?”
几人用绑腿结成绳索,蔡威第一个攀上绝壁。快到顶时,脚下石块松动,整个人悬在半空!
“排长!”底下人惊呼。
蔡威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一个翻身跃上崖顶。随后放下绳索,把其他人拉上来。
暗堡里的敌人根本没料到背后遇袭,瞬间被解决。蔡威他们调转枪口,对着山下敌军猛射。
战局顿时逆转。主力部队趁机发起总攻,大获全胜。
回去后,政委却召开批评会:“蔡威同志无令行动,虽然取得战果,但严重违反纪律!必须深刻检讨!”
会上没人说话。突然,小马站起来:“要不是排长,我们都死了!”
“对!”刘猛也站起来,“排长没错!”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支持蔡威。政委脸色难看,只好宣布散会。
夜里,蔡威独自坐在山坡上。林秀找来,默默坐在他身边。
“谢谢。”蔡威突然说。
林秀一愣:“谢什么?”
“白天会上。”
林秀笑了:“大家说的都是实话。”她顿了顿,“其实...特派员在调查你家里的事。”
“我知道。”
“有人反映你父亲...不是战死的,是投降后被处决的。”
蔡威猛地转头:“谁说的?”
“不清楚。但特派员很重视,说要一查到底。”
蔡威沉默良久,从怀里掏出怀表。表盖打开,“忠”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爹守城到最后一天。”他声音低沉,“城破前,他让我娘带着我们兄妹先走。自己留下断后。”
林秀轻声问:“后来呢?”
“娘不放心,带我们折回去。”蔡威闭上眼,“正好看见爹被俘...敌人要他投降,他骂不绝口...”
他的声音哽住了。林秀轻轻握住他的手。
“后来呢?”她柔声问。
“娘带着我们躲在下水道里,亲眼看见爹被杀害。”蔡威深吸一口气,“娘当夜就病了,没几天也走了。我和弟弟妹妹失散...”
远处传来脚步声,通信兵跑来:“排长,团长叫你去一趟!”
团部里,团长和特派员都在。特派员面前摊着一份文件。
“蔡威同志,组织上需要你交代几个问题。”特派员推推眼镜,“你父亲蔡忠义,是不是变节投敌了?”
蔡威站得笔直:“没有。”
“有材料证明,他被俘后写了自白书...”
“那是伪造的!”蔡威提高声音,“我亲眼看见他宁死不屈!”
特派员冷笑:“你当时才几岁?记得清吗?再说,阶级敌人惯会伪装...”
“砰!”蔡威一拳砸在桌上,墨水瓶跳起老高。
团长赶紧拉住他:“老蔡!冷静!”
特派员脸色发白,仍强自镇定:“看看!这就暴露真实面目了!我建议立即隔离审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警报声!敌人夜袭!
所有争论瞬间停止。团长抓起枪:“具体位置?”
“东北方向,至少一个营!”
团长看向蔡威:“还能打不?”
蔡威抓起老套筒:“我的排呢?”
“还在原阵地!”
战斗打了一夜。蔡威带人死守前沿,打退敌人五次冲锋。天快亮时,一颗流弹击中他左胸,当场倒地。
“排长!”小马扑过来。
蔡威挣扎着坐起,摸出怀表塞给小马:“交给...林秀...”
“排长你别说话!医务兵!”
蔡威却推开他,抓起枪继续射击。血从伤口不断涌出,将军装染得暗红。
太阳升起时,敌人终于退去。林秀飞奔过来,看见蔡威靠坐在战壕里,手里还握着枪。
“排长!”她跪倒在地,手忙脚乱要给他包扎。
蔡威摇摇头,目光望向远方:“你看...太阳真好...”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林秀握着他的手,泪如雨下。
“怀表...”蔡威喃喃道,“给你...”
林秀打开表盖,突然发现内里刻着一行小字,被血污遮盖,从未有人注意:
“忠魂不灭,正气长存。儿孙切记,为国为民。”
蔡威的目光已经涣散,嘴角却带着笑:“爹...我没丢脸...”
他的手缓缓垂下,怀表掉在战壕的泥土里,表盖弹开,“忠”字映着朝阳,熠熠生辉。
风卷起硝烟,掠过满目疮痍的山河。远处,新的战斗又要开始。
林秀捡起怀表,紧紧攥在胸前。枪声渐息,唯有那怀表的滴答声,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蔡威轶事(小说原创首发)
文/汤文来(福建)
6
蔡威的葬礼简单得很。一副薄棺,三声枪响,埋在向阳的山坡上。新坟的土还湿润着,泛着腥气。
林秀把蔡威的老套筒擦了又擦,小心地放进棺材。枪托上的“蔡”字被摩挲得发亮,像活物的眼睛。
“排长最爱这枪。”小马红着眼圈,“让他带着走吧。”
下葬时出了件奇事。棺材入土那一刻,天边突然滚过闷雷。明明是晴空万里,那雷声却真切得很,震得人心头发慌。
老郎中捻着胡须:“这是忠魂感天啊。”
特派员站在人群外围,皱眉不语。等葬礼结束,他叫住林秀:“那把枪是部队财产,不该随葬。”
林秀猛地转身,眼睛喷火:“你说什么?”
“革命纪律...”
“去你妈的纪律!”刘猛突然爆粗口,“排长用这枪打死多少白狗子?你倒有脸要枪!”
场面一时紧张。团长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老蔡带走吧,应该的。”
特派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没了蔡威的一排,像少了魂。新来的排长是政委的人,满口“正规化”“战术条例”,战士们听得直打瞌睡。
第一次实战就吃了亏。新排长按操典布阵,结果被敌人包了饺子,牺牲五个,伤了好几个。
“要是蔡排长在...”小马包扎着伤口,眼泪直流,“绝不会这样!”
夜里,林秀独自爬上蔡威的坟头。月光如水,洒在新培的黄土上。
“哥,”她轻声说,这是第一次这样叫他,“你教教我,这仗该怎么打。”
风过山林,哗哗作响,像是回应。
第二天,林秀去找团长:“我要当一排长。”
团长皱眉:“小林,你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我知道。”林秀目光坚定,“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弟兄们白白送死。”
团长沉吟良久,终于点头:“试试吧。不过...别学老蔡那么倔。”
林秀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恢复蔡威的老规矩:每人留五发保命弹,夜里学狼叫,耳朵贴地听炮响。
新排长告到政委那儿,说林秀搞“游击习气复辟”。政委把林秀叫去批评,她却昂着头:“这些法子能救命,有什么错?”
“这是思想问题!”
“活着才能革命!”林秀寸步不让。
争论被突如其来的敌情打断。敌军大举进攻,直扑主力所在的山谷。上级命令一团阻击,为转移争取时间。
政委亲自督战,非要打“正规防御战”。结果敌军炮火太猛,阵地很快被突破。
“撤!快撤!”政委自己也慌了。
混乱中,林秀突然大喊:“不能撤!一撤主力就完了!”
她举起蔡威留下的怀表:“一排的!跟我上!”
没有犹豫,老战士们跟着她反冲锋。没有喊杀声,只有精准的点射——完全是蔡威的风格。
奇迹般地,竟然顶住了攻势。
战后清点,一排伤亡最小,战果最大。团长看着林秀,眼神复杂:“你...真是得了老蔡真传。”
林秀擦着枪,不语。只有她自己知道,冲锋时耳边全是蔡威的声音:左翼,三点钟,机枪手...
更奇的事发生在半个月后。
当时部队被打散,林秀带十几人躲进山洞。敌人搜山甚紧,眼看要弹尽粮绝。
夜里,小马突然推醒她:“排长,你听!”
洞外传来狼嚎声,和蔡威在时一模一样。
“是排长...”小马声音发颤,“排长回来了!”
林秀提枪出洞,只见月光下站着个人影,身形酷似蔡威。
“谁?”她举枪瞄准。
人影转身,却是老郎中。老人背着药篓,笑呵呵的:“学得像不?老蔡教我的。”
原来蔡威早料到会有这天,提前教了老郎中几种联络暗号。
靠着这些暗号,散落的部队渐渐集结起来。大家发现,每当模仿蔡威的战术时,总能化险为夷。
“蔡排长阴魂不散啊。”战士们私下说。
这话传到特派员耳中,他又开批判会:“什么阴魂不散?这是迷信!是落后的封建思想!”
没人吭声。但仗一打起来,大家还是按蔡威的法子打。
最神奇的一次是在黑风峡。部队被围,弹药将尽。夜里突然起雾,雾中隐约有个人影引路,竟带他们从绝壁小径脱身。
“真是排长!”小马赌咒发誓,“我看得清清楚楚!”
林秀默然。她摸出怀表,表针居然在倒走!
“排长...”她对着雾气轻唤。
没有回应,只有山风呜咽。
渐渐地,“蔡威显灵”的说法传开了。敌人那边也听说,竟不敢夜战,怕撞上“枪神”。
政委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毕竟每次“迷信”都带来胜利。
直到那个雪夜。
部队转移途中遭遇伏击,政委负重伤。弥留之际,他拉住林秀的手:“告诉我实话...老蔡他...真的...”
林秀俯身轻声说:“蔡排长就在这山里,守着咱们呢。”
政委睁大眼睛,断了气。
春天时,部队终于跳出包围圈,与主力会师。庆功会上,林秀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授奖时,首长特意问:“听说你们有个蔡排长,牺牲后还在带兵打仗?”
全场哄笑。林秀却正色道:“报告首长,蔡排长没死。他在这——”她指指心口,“也在这——”又指指脑袋,“更在这——”最后指向漫山遍野的战士。
首长若有所思:“这就是人民战争的真谛啊。”
散会后,林秀独自走上山梁。夕阳西下,群山苍茫。
她掏出怀表,轻轻摩挲那个“忠”字。表盖突然弹开,内里露出一张极小的照片——是蔡威与家人的合影,年轻的他笑得灿烂。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护我山河,卫我乡亲。忠魂不灭,永世长存。”
林秀泪如雨下。
远处传来战士们的歌声,那是新编的《忠魂曲》:“青山埋忠骨,热血沃中华...”
风卷起歌声,飘向千山万壑。恍惚间,林秀仿佛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持枪立于山巅,守护着这片浸透热血的土地。
枪还在,魂就在。
山在,忠魂就在。
东街口(小说原创首发)
文/汤文来(福建)
台风来前的东街口,空气里浮着一层闷热的水汽,压得人喘不过气。
老陈坐在他那不足五平米的修表店里,借着台灯的光,眯眼瞧着一块老上海表的内芯。玻璃门外,行人匆匆,电动车喇叭声刺耳地划破午后的沉闷。
“师傅,还能修吗?”
问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手里攥着那块表,指尖微微发抖。
老陈不抬头,只用镊子指了指柜台上的一个小铁盒:“放那,三天后取。”
姑娘没动,声音更低了:“能...能快点吗?我急用。”
老陈这才抬眼。姑娘额上沁着细汗,眼神躲闪,嘴角却绷得紧。这种神情他在东街口见多了,不是偷了家里东西来换钱的,便是急着销赃的小贼。
“加急加五十。”老陈垂下眼,继续摆弄手里的活计。
姑娘松了口气,轻轻将表放入铁盒,又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三十块钱:“先付这些,取表时再补行吗?”
老陈瞥了眼那钞票,没说话。姑娘脸红了,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最终老陈挥挥手,姑娘如蒙大赦,转身钻入街上的人流。
表是男款,老旧但保养得不错,背面刻着“1981.春”字样。老陈知道这表不值钱,但有些人就是舍不得扔。东街口多的是这类人和事,旧物、旧情、旧债,缠缠绕绕理不清。
傍晚时分,天沉得似要塌下来。老陈正准备关店,门却被猛地推开。
进来的是个高大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穿着不合时宜的皮夹克,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是雨。男人不开口,只将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定在老陈脸上。
“见过一块老上海表吗?”男人声音沙哑,“背面有字。”
老陈不动声色:“什么字?”
“1981.春。”男人盯着老陈,“有人看见那丫头进你店了。”
老陈慢条斯理地收拾工具:“今天客人多,不记得了。”
男人一拳砸在玻璃柜台上,表盘微微震动:“那丫头偷了我的表。你要收了,就是销赃。”
老陈抬眼,与男人对视。东街口混饭吃的人,都有一双能认人的眼。老陈在这条街上修了三十年表,见过的人比表芯里的齿轮还多。眼前这人眼里有凶光,但不是为了一块旧表该有的神色。
“明天再来吧。”老陈说,“若见到,我给你留着。”
男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瞪了老陈一眼,转身离去。
台风前的第一滴雨砸在玻璃门上,绽开一朵浑浊的花。
老陈锁了门,却没离开。他从抽屉最深处取出那块表,在灯下细细地看。1981.春,他喃喃自语,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他小心地打开表盖,检查内部。灰尘、锈迹、磨损的齿轮,都是岁月正常的痕迹,直到他看到表盖内侧那一小点暗红色的痕迹。
不是锈,老陈修了三十年表,分得清锈和血。
雨开始大了,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老陈拨通了一个很久没打的号码。
“东街口老陈,”他说,“可能有事要发生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关于什么?”
“一块表,一个姑娘,一个来找表的男人。”老陈顿了顿,“还有,可能关于一桩很多年前的事。”
窗外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了东街口狭窄的街道。老陈看见对面巷口站着一个人影,撑着黑伞,身形像是白天的那个男人。
雷声轰隆而至。
第二天,姑娘没来。男人也没来。
台风过境,东街口淹了半条街。老陈的店地势高,水只漫到门槛就退了。污水退去后,街上飘着各式各样的杂物:塑料瓶、破鞋、烂菜叶,还有一张被泡得发白的照片。
老陈用镊子夹起照片。是一张旧照,边角已经模糊,但还能看清上面的人——一对年轻男女站在东街口的老牌坊下,男人手腕上戴着一块表,正是那块老上海。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1981.春,与玲。
老陈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然后从柜台下翻出一本厚厚的旧相册。册子里全是东街口的老照片,有街景,有店铺,也有许多人像。他翻到一页,抽出一张类似的照片——同样的背景,同样的一对男女,只是照片背面写着不同的字:永不相忘。
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傍晚时分,店门再次被推开。来的不是姑娘也不是男人,而是一个老妇人,约莫六十多岁,衣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修表吗?”老陈问。
老妇人摇头,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报纸,摊在柜台上。那是本地一周前的旧报,右下角有个小公告:寻找东街口修表师傅陈氏,事关1981年春旧事。
“我登的报,”老妇人说,“等了您一周。”
老陈打量着她:“什么旧事?”
“关于一块表,和一条人命。”老妇人声音平静,眼里却有暗流涌动,“我听说有人拿着那块表来您这儿了。”
老陈不语,只将早晨捡到的照片推过去。老妇人看到照片,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但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那姑娘是我女儿,”她说,“她不知道表的事,只是帮我来找。”
“那男人呢?”
老妇人眼神暗了暗:“他以为他知道真相。”
老陈从抽屉里取出那块表,放在照片旁:“故事说来听听?”
窗外雨声渐密,老妇人的讲述平静而克制:1981年春天,东街口的老牌坊还没拆,她和两个青年在此相遇。一个是她最终嫁的富家子弟,另一个是和她青梅竹马的表匠学徒。富家子弟送了学徒一块表,说是友谊的见证,实则是对失败者的施舍。后来学徒死了,淹死在东街口的水塘里,现场只有富家子弟和那块表。
“都说他是自杀,”老妇人说,“但我知道不是。”
“为什么现在来找表?”
“因为我丈夫——当年的富家子弟,上周中风了,临终前他想忏悔。”老妇人嘴角有一丝讥诮,“他说表里有证据。”
老陈打开表盖,指给老妇人看那点暗红:“这是血?”
老妇人凑近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不,这是...”
话未说完,门再次被推开。这次的来人是那个姑娘,浑身湿透,眼神慌乱。
“妈!他跟踪我来了!”姑娘气喘吁吁。
几乎同时,穿皮夹克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没打伞,雨水从头发上滴落,手里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原来都在,”男人咧嘴笑了,“正好一锅端。”
老陈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到柜台下:“为一块表,何必?”
“不只是表,”男人盯着老妇人,“是为了我父亲。1981年被你们害死的那个人。”
店内空气凝固了。老妇人猛地站起来:“你父亲?不可能,他没有...”
“他没有孩子?”男人冷笑,“你和我父亲相好时,已经怀了我。后来你嫁入豪门,我父亲去找你丈夫理论,第二天就死了。”
老陈悄悄按下柜台下的警报器,那是直通东街口派出所的。老东街口的人都知道,修表老陈这里能解决各种问题,包括叫警察。
“表里的不是血,”老陈突然开口,“是红漆。”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1981年春天,东街口牌坊重修,刷红漆。”老陈慢慢说,“那天你们三个都在场,牌坊上掉下的红漆沾在了表盖上,当时没人注意,后来就磨进了缝里。”
男人皱眉:“你怎么知道?”
老陈从相册里抽出另一张照片:年轻的老陈站在牌坊下,身旁是那对青年男女,三人笑着,手臂搭在一起。
“因为那天我也在。”老陈说,“我是第四个朋友,负责拍照的人。”
警笛声由远及近。
老陈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人,轻声说:“有时候,旧事就该让它过去。真相不一定能解脱任何人。”
表针嘀嗒,雨声渐歇。东街口的老故事,又翻过一页。
窗外,台风过后的第一缕阳光,正努力穿透云层。
蝴蝶泉边(小说原创首发)
文/汤文来(福建)
大理的晨光总是来得特别早,第一缕阳光越过苍山十九峰,斜斜地洒在蝴蝶泉上,泉水顿时碎成万千金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阿月婆提着竹篮,沿着青石板路蹒跚而行。她已经八十四岁,背驼得几乎与地面平行,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喘口气。寨子里的人都说,阿月婆是蝴蝶泉最后一位记得全部古老歌谣的人。
“婆婆,您又去泉边啊?”骑电动车经过的年轻姑娘刹住车,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笑。
阿月婆点点头,没说话。她知道这些年轻人已经不再理解她对蝴蝶泉的执着。在他们眼里,那不过是一潭清水,几棵树,一个 tourists 喜欢拍照的地方。
走到泉边那棵古老的合欢树下时,阿月婆的篮子突然抖了一下。她小心地掀开盖布,里面躺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翅膀上仿佛洒着金粉,在阳光下变幻着蓝绿色的光泽。
“知道你等不及了,”阿月婆对蝴蝶喃喃道,“今天就是你们相会的日子。”
蝴蝶似乎听懂了,轻轻扇动翅膀。
阿月婆记得七十六年前,她第一次跟随祖母来到蝴蝶泉参加蝴蝶会。那时她才八岁,穿着崭新的白族服饰,头上扎着红头绳。农历四月十五,成千上万的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串串挂在合欢树上,尾尾相衔,直垂到水面。
“蝴蝶们在找爱人呢,”祖母当时说,“每一只蝴蝶都要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一只,才能延续明年的相会。”
那时的泉水清得能数清水底的鹅卵石,姑娘小伙们围着泉水对歌,歌声一起,蝴蝶就纷纷飞舞,像是给有情人搭起一座彩桥。
阿月婆就是在这样一个蝴蝶会上认识了阿鹏。他穿着对襟白衫,腰间别着一支竹笛,眼睛亮得像是蝴蝶泉里的星星。
“你会对歌吗?”年轻的阿鹏问她。
阿月婆羞红了脸,摇摇头。
“那我教你,”阿鹏说,“要不以后怎么在蝴蝶会上找情郎?”
他真的教了她一整个春天。第二年蝴蝶会,他们就在合欢树下对了整整一宿的歌,直到蝴蝶纷纷垂落泉边饮水,晨光染红苍山顶上的雪。
“以后每年蝴蝶会,我们都来这里对歌,”阿鹏当时说,“等到七老八十了,也来。”
阿月婆望着如今稀疏的蝴蝶,轻轻哼起了当年的调子。她的声音早已干涩沙哑,早已对不上任何人的歌了。
战争带走了阿鹏,也带走了寨子里许多会唱歌的年轻人。后来运动一场接一场,破四旧破到了蝴蝶泉边,说这是封建迷信,不准再办蝴蝶会。再后来,旅游开发了,蝴蝶却一年比一年少。专家来说是因为农药,因为气候变暖,因为生态环境变了。
阿月婆觉得,是因为没有人再对歌了。
“蝴蝶是因为歌声才来的,”她总是对寨子里的人说,“你们不对歌,它们就不来了。”
年轻人笑笑,继续低头看手机。游客们举着自拍杆,在泉边摆出各种姿势,然后匆匆离去,赶往下一个景点。
阿月婆从篮子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她采集一年的花粉。她小心地将花粉撒在合欢树周围,然后继续哼歌。
那只金翅蝴蝶从篮子里飞出,绕着她转了三圈,然后朝泉水飞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三两两,后是一群群,五彩斑斓的蝴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汇聚到泉边。它们停在合欢树上,渐渐连成串,垂到水面。阳光透过蝴蝶的翅膀,在青石板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游客们惊呆了,纷纷举起相机手机拍摄这奇观。寨子里的人闻讯赶来,同样目瞪口呆——他们已经多少年没见过真正的“蝴蝶会”了。
阿月婆仿佛回到了七十多年前。她看见阿鹏穿着对襟白衫向她走来,眼睛亮如星辰。她继续哼着歌,声音不再干涩,变得清亮如少女。
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姑娘怯生生地走到阿月婆身边:“婆婆,您唱的是什么歌?能教我吗?”
阿月婆转过头,看见姑娘脸上真诚的渴望。她点点头,拍拍身边的石阶:“坐吧,我教你。”
越来越多年轻人围坐下来,学着阿月婆的调子哼唱。起初参差不齐,后来渐渐整齐响亮。歌声飘过蝴蝶泉水面,惊起更多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
阿月婆看见她的金翅蝴蝶找到了另一只金翅蝴蝶,它们首尾相衔,加入垂挂的蝴蝶串中。她知道,明年还会有蝴蝶会。
太阳西沉时,阿月婆提着空篮子往回走。她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些,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寨子里的文化干事追上来:“阿月婆,我们想组织大家跟您学唱老歌,以后每年蝴蝶会都来对歌,您说好不好?”
阿月婆点点头,没说话,但眼睛里有了光。
走到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蝴蝶泉。夕阳余晖中,成千上万只蝴蝶仍在飞舞,仿佛七十年的时光从未流逝,仿佛一切如初。
她知道明天蝴蝶就会散去,但她不再担心。
歌声响起来了,蝴蝶总会回来的。
就像爱,就像记忆,就像一切真正美丽的事物,它们可能暂时隐匿,但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阿月婆抬起头,看见第一颗星星出现在苍山顶上,亮得就像阿鹏当年的眼睛。
彻悟(小说原创首发)
文/汤文来(福建)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秦玉靠在走廊的塑料椅上,数着地砖的格子。一格,两格,三格...一共二十七格半,最后那半格被墙角斜斜地切去,像极了人生。
“恶性,晚期,扩散。”医生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平静得像在报菜名。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儿子小树上周毕业典礼的照片。二十二岁,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他不知道,此刻他的父亲正在手术台上,被切开,被探查,被宣判。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秦玉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高跟鞋,每一步都踩得斩钉截铁,是周护士长。
“吃点东西。”一个饭盒递到面前。
秦玉摇头。
“不吃也得吃。你要倒下了,谁照顾老陈?”周护士长挨着她坐下,短促地笑了一声,“人啊,都是贱骨头。不得病的时候,可劲造。真躺下了,又惜命得像什么似的。”
秦玉终于抬头。周护士长五十二岁,在医院干了三十年,见惯了生死,说话又毒又辣,心却比谁都软。
“老陈昨晚跟我说,他梦到自己少年时,在老家河边钓鱼。”秦玉轻声说,“你说,人是不是快死了,都会梦见小时候?”
“梦个屁。”周护士长点着一支烟,想起是医院,又掐了,“他就是吓的。我告诉你,越是他这种平时硬气的人,越怕死。”
老陈确实硬气。建筑公司老板,白手起家,五十岁前没向任何人低过头。查出癌症那天,他一个人在阳台站到半夜,第二天照常上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口罩摘到下巴,满脸疲惫。
“切干净了,但...看造化吧。”
秦玉站在原地,腿像灌了铅。看造化,这三个字比“没救了”还让人心寒。
老陈醒来是第二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病房,在他脸上投下窗格的影子。
“小树呢?”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学校有课,没让他回来。”秦玉递过水。
老陈抿了一口,突然笑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爸了。他死的时候,我才小树这么大。”
秦玉不说话,等他说下去。
“我爸一辈子教书,临死前跟我说,他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敢辞了工作去西藏看看。”老陈望着天花板,“我当时想,我才不会像他那样活。”
可现在,他也活成了另一个版本的他父亲——一辈子在建筑工地打转,答应带儿子去的迪士尼,拖了十年也没成行。
周护士长进来查房,量体温,测血压,动作干净利落。
“老陈,你这命硬得很。”她拍拍老陈的肩膀,“阎王爷那儿暂时不缺你这样的。”
老陈难得没反驳。他盯着周护士长胸前的工牌,突然问:“周护士长,你见过这么多人死,怕不怕?”
“怕有什么用?”周护士长记录着数据,“该来的总会来。我啊,就想着活一天赚一天。”
晚上,小树还是从学校赶回来了。见到儿子,老陈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
“爸...”小树站在床前,手足无措。他记忆里的父亲从来都是山一样的存在,不是现在这个插着管子、脸色蜡黄的人。
“学业要紧,回来干什么。”老陈的声音很轻。
小树突然哭了,二十二岁的大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
老陈艰难地抬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哭什么,没出息。”
这句话他说了二十二年,只有这次,语气里没有责备。
化疗的日子漫长而枯燥。老陈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脾气却莫名地好了起来。有一天,他甚至和临床的病友下起了象棋。
秦玉觉得,老陈变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变了。直到有一天深夜,她听见老陈在自言自语。
“...第三项目部的那笔款,不该拖的...李工母亲住院,我还扣着他奖金...玉珍斋的糕点,秦玉最爱吃,我总说下次买...”
他在忏悔。不是对神佛,而是对自己的人生。
第二天,老陈让秦玉找来律师,立了遗嘱。不是分配财产,而是列了一张单子:欠过人情的,伤害过的,辜负过的,他要一一偿还。
“你这是干什么?”秦玉问。
“算总账。”老陈说,“以前总觉得来得及,现在才知道,来不及才是常态。”
周护士长听说后,哼了一声:“早干什么去了?”
但下一次查房时,她偷偷对秦玉说:“老陈这样挺好。多少人到死都活不明白。”
最让秦玉意外的是,老陈开始联系多年不往来的亲戚朋友。第一个是他少年时的死党,因为一笔生意闹翻了,十五年没说话。
电话接通时,老陈的手在抖。但五分钟后,两个老男人在电话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他妈以为你早把我忘了!”电话那头的人说。
“我他妈是怕你还在生气!”老陈回敬。
秦玉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走廊里,她遇见了周护士长。
“哭了?”周护士长问。
秦玉点头。
“好事。”周护士长说,“知道哭,说明还活着。”
第二次化疗前,老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肿瘤标志物不降反升。
医生找秦玉谈话,说可以考虑保守治疗了。意思是,别再受罪了,剩下的时间,想干什么干什么吧。
秦玉不知道怎么跟老陈说。倒是老陈先开了口:“是不是没戏了?”
“医生说得试试新方案...”
“玉啊,”老陈打断她,“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
那天下午,老陈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他拔掉了输液管,换上了自己的衬衫,非要出院两小时。
“你要去哪?”秦玉问。
“去学校,看小树打球。”老陈说,“他初中时我就答应去看他打球,一直没去。”
小树的大学篮球场上,老陈坐在轮椅上,看儿子在阳光下奔跑、跳跃、投篮。二十二岁的小树,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爸,你看那个三分!”小树跑过来,满头大汗。
老陈想说什么,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摆摆手,示意儿子继续打球。
阳光很好,好得不像冬天。老陈眯着眼,看儿子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渐渐模糊,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午后,也是这样的球场,以为人生很长,长到可以挥霍。
“老陈?”秦玉担心地俯下身。
老陈摇摇头,示意她推自己回去。临走前,他对儿子说:“打得不错。”
就这四个字,小树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这是他二十二年里,第一次听到父亲的表扬。
回医院的路上,老陈一直没说话。直到看见医院大门,他才突然开口:“玉,我这辈子,值了。”
“胡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陈笑了,摇摇头。
当晚,老陈陷入昏迷。医生说,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小树从学校搬来陪床,秦玉却异常平静。她给老陈擦身,换衣服,就像他还会醒来一样。
周护士长下班前来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秦玉的肩膀。
深夜,监护仪的警报声把秦玉惊醒。医生护士冲进来,实施抢救。秦玉和小树被请到门外。
走廊里静得可怕。小树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像小时候那样。
“妈,爸爸会死吗?”
秦玉没有回答。她突然想起老陈手术前夜说的话:“如果我熬不过去,你们得好好的。”
当时她觉得这是泄气话,现在才明白,那是彻悟。
抢救持续了四十分钟。医生出来时,摇了摇头。
秦玉没有哭。她走进病房,看着老陈安详的脸,轻轻替他合上双眼。
窗外,天快亮了。第一缕阳光照进来,落在老陈脸上,温柔得像一个吻。
秦玉想起三十年前,他们刚结婚时,老陈说过的一句话:“玉,我们要活到很老很老,老到走不动了,就坐在摇椅上,看夕阳。”
现在,他永远停在了五十四岁,没能活到很老很老。但秦玉突然觉得,老陈在最后的日子里,活得比前半生都明白。
彻悟不是看破红尘,而是终于看清了自己。
周护士长推门进来,递给秦玉一杯热水:“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秦玉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清晨特有的生机。
她回头看看儿子的脸,那上面有老陈年轻时的影子。生命就是这样,结束,又开始,无穷无尽。
“妈?”小树担忧地看着她。
秦玉微笑了一下,替儿子理了理衣领:“没事,妈妈就是突然想通了。”
彻悟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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