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眼(小说)
关 东 月
老黄是条土狗,毛色杂黄,左眼有疤。它常趴在巷口的垃圾堆旁,半眯着眼,看人来人往。
在它眼中,人分三等。
下等是那些踢它、骂它“癞皮狗”的。这类人多半自己也活得不如意,穿着开线的皮鞋,面色灰败,却偏要在狗身上找些威风。老黄不躲,只冷冷瞧着,看他们龇牙咧嘴的丑态。狗龇牙是为护食护崽,人龇牙是为哪般?它想不明白。
中等是视而不见的。他们匆匆走过,目光从老黄身上滑过,如滑过一块石头、一滩污水。老黄知道,这些人眼里只有自己的奔头——或是赶着上班,或是忙着接娃。他们看不见狗,也看不见许多旁的东西。
上等极少。有个卖煎饼的老太太,每天收摊时,会给老黄带块剩饼。她弯腰放饼,皱纹里藏着笑,从不说“吃吧”,放下就走。老黄从不摇尾讨好,只默默记着这情分。某夜醉汉要掀煎饼车,老黄龇出尖牙,低吼如雷,竟吓退了那泼皮。
最让老黄不解的是“爱狗人”。她们穿得光鲜,抱着名种犬,路过时常捏鼻皱眉:“流浪狗好脏啊,会传染病的。”她们的狗穿着毛衣,脚不沾地,眼珠鼓凸,尾巴剪得只剩一茬,像件过时的玩具。
老黄记得自己的崽。去年春天,它生了四只小狗,藏在废纸箱里。有个胖男人发现后,笑嘻嘻地说:“土狗崽,炖了大补。”老黄叼着崽连夜搬家,最后只剩一只存活,取名小疤,眼下跟着它流浪。
那日下雨,小疤饿极了,偷了肉铺一块肉屑。铺主追出来,飞起一脚,小疤惨叫如裂帛。老黄猛扑上去,咬住铺主裤腿,呜咽哀鸣,眼里滚下泪来。铺主愣住,嘟囔着“晦气”,扔下肉屑走了。
老黄舔着小疤的伤,想起去年见过的名种犬比赛。那些狗穿着花哨,戴蝴蝶结,踩着红地毯,主人骄傲如将军。而它的崽为块肉屑险些丧命。同样都是狗,命不同如云泥。
昨夜大雪,老黄搂着小疤取暖。巷口转来呜咽声——那条比赛得奖的名种犬,被扔在垃圾堆旁。毛被剪得乱七八糟,一条腿瘸着,眼巴巴望人。听说主人嫌它老了,不漂亮了,买了新的。
老黄默默叼去半块饼,推给那曾经的“天之骄子”。名种犬嗅了嗅,不肯吃。它还在等它的主人,等那个曾经抱它、亲它、叫它“宝贝”的人。
小疤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半块饼。
老黄望着名种犬,忽然明白了:狗眼看得见善恶,人眼却常看不见真心。狗不会因为你是穷是富而改变态度,但人会;狗不会因为你老了丑了而抛弃你,但人会。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巷子的污秽。老黄站起身,抖落一身白雪,带着小疤和那名种犬,走向更深的巷子。
在狗的世相里,没有抛弃这两个字。
关东月,吉林人,现居广东佛山。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世界诗人》签约作家,《中外华语作家》签约作家,经典文学网签约作家,《黑土文韵》特约作家,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当代文学艺术》副总编,《中外文化传媒》副主编,《当代精英文学》顾问。作品散见于诗刊,《春风》《蔘花》,《青年月刊》人民日报,农民日报,吉林日报,长春日报,羊城晚报等全国报刊杂志及各大媒体网络平台,有多篇获奖作品被选编入《当代华语作家获奖文集》,《中国亲情诗典》,《中国实力诗人优秀作品集》,《中国最美爱情诗选》,《中国精典小说,散文,诗歌集》等多部国家出版物文集。荣获全国首届东岳文学奖,第三届孔子文学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