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低矮潮湿,时有积水,两条铁轨蜿蜒伸向黑暗深处,像两条僵死的蛇。 风过时,冷飕飕的,一辆装满原煤的矿车隆隆驶过。两个矿工弯着腰,蹬着腿,使劲推着这车光明的希望。头顶的矿灯发出一道亮光,而另一道则光线微弱,那是矿灯快没有电了。 拐过一道弯,突然,矿车脱轨了。两人熟练的从巷道里找来两根木柿,一根垫在下面,一根撬动矿车底部,一声吆喝,起!矿车便抬上铁轨,继续前行。我初来咋到,不知轻重,推车时遇到矿车脱轨,便与同伴用后背抵住矿车,用手扣住矿车架子,使蛮力去抬,后来才知道用木柿撬,用的是杠杆原理,省劲不少。
初中毕业,经亲戚介绍,和表哥朝杰一起来到乡里办的煤矿上班,在我们豫西一带都叫下窑。我俩是同村的,他大我一岁,我俩一起被分到步井,也叫斜井,分到三班。 班长俊杰,个子不高,看似文弱,实则强悍,眼白在煤灰中格外显眼。副班长新太,高大强壮,干起活来格外卖力。才来时,总听其他班友喊他们马哈杰,马哈太,可细看他俩也不像兄弟啊,后来才知道他俩爱开玩笑,你喊我马哈太,我便喊你马哈杰。 下井前我们领了矿灯,俊杰开了班前会,交待了当班任务,注意安全等事项。穿好胶鞋,脚也用撕烂的旧衣服裹了几层,穿在胶鞋里松紧正好,劳动布的工作服粗粝如砂纸,摩擦着少年稚嫩的皮肤。一班十二人,按照分工,各自带好镢头,铁掀,斧子,绳子,还要从木材厂背来当班用的木料,川杆,梢子。斜井如一张大口,将我们一步步吞入腹中。
接好班,安检员延领举着瓦斯检测仪,在掘进面上下左右晃动,仔细检测,看看数字合适,瓦斯浓度不超标,我们便操起电煤钻打眼,装药放炮。轰隆!!!炮声在巷道中回响,振的耳膜生疼。巷道右上角的风筒被风机吹的肚子滚圆,几处地方跑风漏气,被风筒管理员用针线缝好,像刚刚做了手术一样,风口喷出混浊的风,驱散着硝烟和煤尘。煤尘尚未散尽,俊杰一声,进,干活!我们已冲进掘进面,铁掀飞舞,煤块如黑雨般落入架子车,装满一车,三人飞快推到巷道口,卸车,再返回装车,巷道口矿车已经在等,两人一组,十几分钟,一吨的矿车就装满了,巷道里又响起隆隆的回响。一群追求光明的汉子,此刻像是一群黑色的蚂蚁,在曲折的巷道中搬运食物。
八小时里,腰渐渐弯成了一张弓,只有后勤送来肉盒馍时,才能稍歇。那馍在煤灰中显得格外白,咬一口,油脂顺着嘴角流下,混着煤灰,成了黑色的泪。水壶的水半温半凉,却比琼浆玉液更解渴。
下窑,冒顶,瓦斯,煤尘,老空积水是威胁矿工的四大害。瓦斯和煤尘加强管理,及时通风洒水都能安全解决,而冒顶是常事。掘进回采,人员都要站在安全的支护下,头决不能伸出木棚,俊杰最有经验,对班友们要求极严,一旦发现危险,便及时撤离。
后半夜,寂静的巷道里常能听到木棚受挤压后的咯吱声,断裂声,采空区里岩石滚落的隆隆声,听的人心惊肉跳,但对于经验丰富的老矿工却如平常一样,安然自若。活干完了,找个通风好的地方,梢子一铺,往上一躺,鼾声如雷。
一日,我们正在掘进面掘进,身后顶板突然呻吟,木棚吱吱作响,煤块簌簌而下。俊杰一声吼,众人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待冒顶稳住,又得硬着头皮上,用最快的速度支护架棚,一层层直到顶板,川杆梢子将顶板堵的严严实实。老矿工说,这底下,不知埋了多少人,都是瞬间的事。
最怕老空积水。那水在黑暗中蓄积多年,一旦决口,便是灭顶之灾。我们像对待一头沉睡的猛兽,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放水,生怕惊醒了它。 八小时下来,身体早已不是自己的。算着这班出了多少吨煤,能挣几块钱,便拖着如同灌铅的腿,向外走。巷道尽头的光亮,起初如豆,渐渐扩大,三百多阶的斜井,爬的气喘吁吁。及至出井,凉风扑面,竟有重生之感。
焦厂的炭火映红了半边天,运输的车辆排成长龙。我们这些煤黑子站在夕阳下,黢黑的脸上只有眼白和牙齿还能看得出人形。 澡堂里,热水冲下黑流,在脚下汇成一条煤溪。少年白皙的皮肤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洗不净的暗沉。手脚老茧上的灰要用砖头使劲的搓,才能搓下,一袋洗衣粉,一小袋洗发膏,已经是奢饰品了。弯疼得直不起来,却还要哼走调的歌,仿佛这样就能把恐惧和疲惫哼走。
矿灯房里交还灯具时,老张头照例要检查是否完好,他的一条腿有瘸,是早年在一次冒顶事故中受的伤。落下了残疾,矿上为了照顾他,便安排在灯房。明天还上班吗?他问,我点点头,他笑了,漏出参次不齐的大黄牙。
夜空中星星很亮,像极了井下的矿灯。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候,还得钻进那条黑暗的喉咙里。地面的人哪,你们可否知道你们的光明,是我们怎样从黑暗里抢夺来的?
写于2025年9月11日。
【作者简介】徐占领,河南宝丰人。宝丰作家协会会员,诗词楹联协会理事,热爱生活,爱好文学,常用文字抒发情感。作品深受广大听众朋友们的喜爱,常有诗歌散文发表在各种刊物杂志网络平台。
【主播简介】茉莉花香,原名,王秀梅。来自河南平顶山市,平顶山朗诵社社员,曾获得平顶山市第六届魅力声音奖等奖项,热爱文学,酷爱朗诵,在阅读中遇见更好的自己,用声音抒写人生最美的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