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世识

一

风把昨夜的雾揉碎

铺在作登陇黎的山尖

是未拆封的棉絮

还是群山吐的白烟

我站在石阶上数

哪一朵云驮着黎家的晨雾

哪一片浪裹着梯田的露珠

它们漫过黛色的山脊时

像极了阿婆织到一半的蓝靛布

软乎乎，把村庄轻轻抱住

云在动，山在躲

我张开手想碰

却只接住一缕凉

原来这人间仙境

是风写给大地的诗行

读着读着，心就跟着

飘向了远方

二

晨雾还没松开山尖的手

云海已漫过作登陇黎的脊梁

先是几缕纱，从坡底的竹林里渗出来

接着是整片的白，漫过梯田的埂

漫过壮家屋檐上垂着的玉米须

我站在观景台的石阶上

风把云絮吹到睫毛上

凉意在鼻尖打了个转

低头时，云正漫过山脚的溪流

把水面的光斑揉成碎银

抬头时，云又漫过远处的峰

让黛色的山尖变成浮在海上的岛

有人举起手机，想框住这片白

云却从镜头边缘溜开

钻进旁边的桉树林

叶片上的露珠，是云留下的脚印

偶有几声鸟鸣从云里钻出来

清脆得像刚洗过的玻璃

后来太阳爬上山梁

金辉把云海染成暖橙

云开始退，像潮水漫过沙滩后

悄悄露出藏在下面的青草地

我看见云的影子

在梯田里铺成流动的诗行

而沾在衣角的云絮

是作登陇黎，悄悄塞给我的

关于清晨的，柔软的信

三

晨雾还没来得及退去

山风已把第一缕光，揉进作登陇黎的褶皱里

我站在坡顶，看云海漫过梯田的埂

像千万只羊，啃食着昨夜未散的星

先是一丝，从松枝的缝隙里渗出来

接着漫过黛色的山脊，把瓦檐的轮廓

泡成模糊的水墨。某个瞬间

云絮突然聚成浪，拍在半坡的黎寨石墙上

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麻雀，也打湿我

未及收起的衣角

俯身时，云在指缝间流走

带着露水的凉，和远处稻田的香

有几缕偷偷钻进衣领，像黎家阿婆的蓝布帕

轻轻擦过脖颈。抬头再看

云浪已漫过对面的山尖，把太阳

托成一枚刚剥壳的蛋黄，晕染开

半片橘红的天

风转向时，云海开始流动

低处的云沉下去，漫过收割后的稻茬

高处的云升起来，与路过的鸟群相撞

碎成漫天的棉絮。我看见云的影子

在梯田里移动，像谁撒下的银箔

也看见自己的影子，被云裹着

慢慢融进，这片陇黎的晨光里

四

晨雾还没褪尽鞋尖的湿

山风先递来半捧凉

我站在陇黎的褶皱里

看云海漫过黛色的山脊线

先是一缕，像黎家阿婆织到一半的白绸

从坳口悄悄溜出来

接着是成片的棉絮，驮着曦光的金边

漫过玉米地的梢，漫过晒谷场的竹匾

云脚擦过岩石时，会留下细碎的吻痕

湿漉漉的，带着草叶的腥甜

有几缕不安分的，钻进我敞开的衣领

像孩童的手，轻轻挠着颈后的痒

远处的峰峦成了浮岛

只剩黛青的顶，在云海里时隐时现

偶有山雀穿过，翅膀剪开的云隙

漏下几束光，落在采茶人银亮的竹篓上

风忽然转了向

云海开始翻涌，像黎歌里起伏的调

那些白浪推着白浪，漫过我脚边的石凳

却没打湿半片衣角——原来云也懂温柔

直到日头爬上山尖

云海才慢慢收了裙裾

退去的地方，露出沾着露水的蕨类

和几粒被云吻过的，亮晶晶的晨露

晨雾刚漫过田东的山脊

作登陇黎的风就停了脚

我站在坡上，看云从谷底爬出来

像刚睡醒的羊群，绒毛沾着露水的凉

它们先漫过玉米地的梢

青穗尖的晨霜被揉成细碎的光

再漫过壮族老人晾晒的蓝靛布

把靛蓝洇成半透明的浪

某片云忽然矮下去

蹭过酸橙树的枝桠

惊飞三只灰雀，翅尖扫过云絮

落下几星看不见的白

风又起时，云海开始流动

低处的云往山坳里涌

像要填满每道田垄的褶皱

高处的云却往天顶飘

被朝阳染成蜜色，边缘镶着金

我伸手摸了摸眼前的云

指尖只碰着湿凉的空气

倒有粒云里的水珠

落在手背上，滚成小小的月亮

后来云散得慢

露出远处红土坡上的木棉

也露出我鞋尖沾的泥

那泥里混着云的潮气

像把这清晨的云海

悄悄攥在了手里

六

晨雾还没来得及擦亮草叶的睫毛

云海已漫过陇黎的山肩

像谁打翻了盛满月光的陶罐

乳白的浪，正顺着黛色山脊漫溢

我站在观景台的石阶上

风裹着水汽撞进衣领

指尖触到的凉意，是云的鳞片

它们不慌不忙，把梯田叠成的曲线

当作暗礁，轻轻拍打着

露出穗尖的早稻，便沾了满身云絮

抬头时，云在重组山河

前一秒是奔涌的马群，鬃毛扫过天顶

下一秒化作展开的纱巾

将远处的村屋，笼成水墨里的淡影

有飞鸟斜斜穿过云层

翅膀抖落的碎光，落在我摊开的掌心

山风转个向，云海开始退潮

露出青灰色的山尖，像刚浮出水面的岛屿

我看见云的褶皱里藏着晨曦

正一点点洇开，把自己染成橘红

那些曾漫过脚踝的雾气

正顺着草茎往上爬，要去吻

朝阳初升时，第一缕掠过黎寨的炊烟

七

晨雾还没啃完山尖的墨色

云海已漫过作登陇黎的脊梁

风把云絮揉成棉团，又扯成纱

贴在黛青的山脊上，像黎家阿婆

未缝完的头巾，垂着几缕银白的线头

我站在观景台的石阶上

鞋尖沾着隔夜的露

云就从脚边漫上来，裹住脚踝

凉，是山风刚从云里拧出的水

带着松针和泥土的腥甜

远处的峰峦只露半截青黛

像沉在牛奶里的砚台

偶有云流撞上去，碎成细沫

又迅速拢成新的浪

漫过黎寨的屋顶时，瓦檐的灰

便成了浪尖闪烁的星子

有光从云缝里漏下来

斜斜地，在云海上织出金网

网住几粒漂浮的云絮

像黎家姑娘缀在衣襟上的银饰

风一动，就晃出细碎的光

山坳里的黎歌漫上来时

云也跟着晃了晃

歌声撞在云上，碎成更轻的絮

飘进我张开的耳朵

连呼吸里，都裹了云的软

直到日头高了，云才慢慢退去

露出山下的田垄，像被云舔过的棋盘

而我发梢还沾着云的碎屑

一抬手，就抖落满袖

作登陇黎的，晨光与雾

八

晨雾刚漫过梯田的脊梁

云海便漫过了我的目光

先是几缕，像黎家阿婆晾在竹竿上的蓝靛布

被风轻轻抖开，漫过青瓦的檐角

漫过牛铃摇醒的山坳

我站在陇黎的坡上

看云把群山揉成蓬松的棉团

山尖是露出的棉絮，沾着昨夜的露

偶有飞鸟掠过，翅尖划开云的薄纱

便有细碎的光，从裂缝里漏下来

落在谷底的稻穗上，亮得像星星

风是云的脚夫

驮着成团的白，从东坳挪到西坡

有的云懒，赖在岩石上不肯走

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竟透出淡粉的晕

像姑娘们绣在衣襟上的花

有的云急，推着浪似的褶皱往前赶

撞在山梁上，碎成漫天的雾

沾在我的睫毛上，凉丝丝的

后来太阳爬高了

云海开始慢慢退潮

露出藏在下面的竹篱笆

露出阿公赶着的羊群，蹄子踩着云的余温

我望着那些渐渐淡去的白

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朵云

刚刚在陇黎的怀里，轻轻躺过

九

晨雾还没褪去最后一丝凉

山风先撞进怀里

带着露水的重量

抬眼时，云海已漫过陇黎的脊梁

先是几缕银纱，从山坳里钻出来

试探着，缠绕松枝的尖

接着是成片的白，涌成浪

把错落的屋角，咬成星星点点的帆

阳光漏下来时，云絮突然有了金边

像谁把碎金撒进棉堆

每一粒光都在跳，在翻

惊起藏在云里的风

掠过耳畔，带着远处稻穗的甜

蹲下身，能看见云在脚边流

漫过青石板的纹路，又退走

留下潮湿的吻，在鞋尖停留

山尖是浮岛，立在白茫茫的渡口

偶有鸟雀穿过，翅膀剪碎云的柔

影子落下来，转瞬就被吞没

只剩一声啼鸣，在云海里漂游

等日头爬高，云开始拆自己的楼

先是金边融化，再是白浪消瘦

露出青的峰，绿的丘

像大海退潮后，裸出的礁石与洲

风卷着最后几缕云丝走

我站在原地，衣摆还沾着云的温柔

仿佛刚才那场漫山的白

不是风景，是陇黎递给天空的

一封，写满轻盈的信

十

晨雾还没啃完山尖的墨色

云海已漫过作登陇黎的脊梁

风把云絮揉成棉团，又扯成纱

裹着黎寨的炊烟，在梯田上空打盹

我站在坡顶，鞋尖沾着昨夜的露

看云从谷底浮起，像千万只白鲸洄游

有的贴着稻穗擦过，留下细碎的湿

有的撞在岩石上，碎成满天星的模样

远处的山尖露出来，是云海露出的牙齿

咬着半轮刚醒的太阳，嚼出金红的光

山腰的木楼醒了，狗吠声戳破云层

有人挑着水桶走过，影子落在云面上

像笔尖划过宣纸上的留白

云开始流动，漫过我的手背

凉意在指缝间钻，带着泥土和稻花的香

我忽然觉得自己也轻了

成了云的一部分，跟着风往山外飘

又被一声黎歌拽回——

歌里裹着云的软，和山的沉

回头时，云海正漫过梯田的棱

把昨夜的月光，轻轻铺在新抽的稻叶上

作者简介： 罗世识   广西百色人，壮族，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参战退伍军人，立功受过嘉奖。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政协委员，在《右江日报》深圳杂志《伶仃洋》《广西教育》等地市级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