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父亲2001年去世,迄今24年;母亲2006年去世,至今19年。母亲去世之后,我似乎一直没有回老房子去看看,但内心却无数次地回到过那座从小生活的老房子里,从院子到室内,从西间到正间,到东间,再到最里面的一个小间,一次次地回想,小时候生活的一些细节。
2025年五一前,我回了一趟山东招远的老家,在毕郭镇寨里村的那座破旧老房子的一个老旧的半立柜抽屉里,我发现了1998年和1999年自己写给父母的两封家信。1998年的信,距今已经27年了,彼时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后,刚刚在上海石化新金山报社工作了一年。
在这封家信里,我对爹妈说:“儿子在这里工作比较忙,各方面关系挺复杂,要干点大事并不容易。但儿子会不断努力,克服各种困难,争取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如果经过努力,能做点大事,也算对得起父母的辛苦养育了。”
27年前写给父母的信
我的爹妈都是没有文化的农民。我似乎不知道我爹是否读过书,但我知道我妈读过一两年书,因此我觉得他们应该能够阅读我的信。
27年后,当我看到30岁时写给爹妈的信的时候,我被我自己的话感动了。
“做点大事”。什么是大事呢?我一个半大不小的初出茅庐者,从山东农村来上海刚刚落脚,想必应当不知道什么是应当做的大事;即便27年后的今天,我应当仍然不知道什么是应当做的大事。但我却同时也明白,要克服困难做有意义的事情。
如今看到这封信,我确实是被自己当年的心所感动了。
一般人容易自我看轻。一个有点年龄作底气的人,被岁月的风霜抽打之后,特别容易看轻自我的价值和人生的意义;一些“现代人”眼界宽了,也容易从宇宙的视角把地球看成一个微尘一样的小点,把一切归因于天定命运,由此怀疑人生的意义;在一些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或者是达官显贵眼里,看着一个最高履历不过是曾经担任国有企业科长的人谈什么“做有意义的事情”、“做大事”,可能连发一句嘲笑都不屑为之吧。因此,一个普通人,是很容易妄自菲薄、看轻自己的价值和意义的。
然而,我们生而为人,就要活着像人,活出人的价值和意义。我们需要清醒认识到,人类需要进步,每个人对于人类的进步都应当做一点贡献。一些名垂青史的历史人物,他们能够彪炳史册,只是因为他们杀罚无情、掠城无数,却未必对于人类文明的进步有什么贡献;一些影响人类历史的宏伟思想、鸿篇巨著,往往附带着不可避免的错误和陷阱,等待人们去发现和弥补。因为那些历史人物、宏伟思想存在天然的缺陷,我们这些不伟大的人物和思想、言论、行动,便具有了不可忽视的价值与意义。什么“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把一切都交给肉食者,人类就会成为食人族。这就是我们普通人思考的价值和意义。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句犹太谚语因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反复提及而被世人熟知。可是没有人能够否认,几千年来人类在物质、技术、制度、精神等广泛领域所取得的显著进步,无一不是人类大脑思考的结果。因此我极力看重欧洲文艺复兴的核心灵魂,即人类理性。经济学家哈耶克批判“理性的自负”,应当是为了警醒人们看到人类理性的客观局限性、审慎地使用理性,避免纳粹式整体设计“控制一切”的灾难,而不可能是指望在没有人类理性的积极参与下,能够形成完全自发的良好社会经济秩序。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也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人一思考就要下结论并且不愿意更改,甚至有些人一思考就要出错误并且不愿意认错。我渐渐不断地提醒自己:坚持思考但不轻易下结论,更不能轻易下定论;思考问题要尽量多地吸收多方面资料信息,避免坐井观天。
我为什么要坚持理性思考?因为我认为,坚持理性思考就是在发挥大脑的作用,让我像人一样地活着;同时,坚持把理性思考的结果发表出来,就是为人类的文明贡献自己的点滴智慧,在现代的共和国国家尽到一个公民的基本义务。虽然,这一个现代社会的基本公民义务,在一定的情况下,却是被污名化的。
30年前,我不轻看自己的价值和意义;30年后,我还是不轻看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几十年来,常常听到有人发议论,说“人人都一样,谁当官都是要贪的”,有时我就会反驳:不要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一样。确实,有人思考问题的时候,并不总是站在自己的利益上,他不是虚伪,而是理性地认识到,从长远和总体而言,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当人思考问题不再蝇营狗苟、一切从自己的眼前私利出发时,才算具备了其作为人的一面,而不仅仅是作为动物生存的一面。这个时候,在精神上,他闪耀着人类的智慧之光,闪耀着超越生存的人性之光,闪耀着自然之上的神性之光。这样的人,身上长着一双隐形的翅膀,他让人类生活维持着不断向上的希望。
人类,应该从繁重的劳动、生存的压力下解放出来,用更多的时间、精力、智慧,和平地、耐心地探讨如何生活得更好。我很庆幸,也很满意,30年来,我有意义地活着,并思考着,表达着。
【我是理性是文明的根,致力于活而为人,让人生闪光。】
2025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