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勇
在我林林总总的收藏品里,让我常常久久注目不愿离开视线的物件:竟是一本泛黄的字典──《新华字典》,1971年版,619页,标价1.00元。别看它不起眼,但是对我的成长却是有着不可或缺的存在。
那年那月,约摸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前后,我十一二岁,已经读到四五年级了。正是上学读书的年纪,可是,一段时间里学校正处于“停课闹革命”的混沌时期,光上学校,却没有书读。直到后来有一天,学校的图书室开张了,我们学生每人领到了一张借书证,凭此证可以借阅学校图书室的图书看。当然那时候能够借阅到的图书无非是“伟人”的选集或者单行本,还有就是革命题材的书籍,比如《把一切献给党》《红旗飘飘》;也有一部分科普的书籍,比如《十万个为什么》等等。可惜,那个时候,作为小学生,许多字都不认识,借阅那些大部头书籍,哪能看得明白?
曾几何时,高年级的学生突然兴起了购置《新华字典》的旋风。我那个时候觉得很空虚,求知的欲望让我也对拥有一本《新华字典》充满了强烈的期待。然而,我却望穿双眼,求而不得啊!尽管在1968年前后那本字典的定价只有七角钱,我也拿不出来;因为我们的父母被停发工资,继而先后被关进了牛棚!记得好像是我们的奶奶过来照应我们几个小孩子。家徒四壁的一家人勉强度日,根本没有余款给我去买《新华字典》,谁知道后期到了1971年,这本字典再版后居然又涨了三角钱,要一元钱了!我傻眼了。怎么办?
突然间,我萌生了自己挣钱买字典的念头,于是在那年的暑假,年仅头十岁的我出现在县城的建筑工地做起了“小工”:搬砖头、敲石子、扎芦柴把……那段日子啊,小小年纪的我天天累得腰酸背痛,真的是苦不堪言!但是我硬是咬着牙挺过了一天又一天!好在我终于用我的苦难换来了足够的购书款和来年上学的学杂费,余下的还能向父母尽尽孝心,甭提我有多高兴了!话不多说,我终于高高兴兴地用一元钱去县城的新华书店里“请”回了一本珍贵的《新华字典》!
话说有了这本《新华字典》,我就如鱼得水一般,扑腾在了知识的海洋里。虽然这个时候因为学校刮起了停课闹革命的风暴,使得我们学生失去了学校图书室的去处,但是我却因此觅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县文化馆(后图书馆析出单列)。从此之后,我不是在图书馆的阅览室,就是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我几乎整日里不断地穿梭于家与图书馆之间。
在图书馆里,我先后借来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红岩》《林海雪原》《红日》《清江壮歌》《苦菜花》《迎春花》等等。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的捧着这一本本“长篇巨制”,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可想而知,那个时候我才四五年级,学校又处于停课闹革命的非常时期,当然在此时此刻,不识多少字的我手边就离不开那本来之不易的《新华字典》了。每每读到不认识的字词,我就会立马打开字典查看。由于中国汉字太多了,而且有些字有多种读音多种含义多重意境,以致我在看书时候不得不因为不同的语境之间彷徨,揣摩。我只有重复地查字典。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不断地反复地查字典之后,我对某些难懂的字多音多意的字也就融会贯通了。
慢慢的我读书的兴致越来越高,速度也越来越快。有很多时候,一本厚厚的小说,我一憋气一天之内甚至于半天就可以看完,然后,又急不可耐地奔往图书馆还书再借书……切记得,那段失学在家的时间里,我读完了古今中外许许多多的经典书籍,收益颇丰。以致我在以后的学业生涯里如鱼得水,其中尤其钟爱语文课,经常有范文被老师诵读,因此还多年“任职”语文课代表呢。
记得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们班的语文课张老师可是远近闻名,当年在南京金陵大学读书的时候,他就出了一本书,据说还很畅销。我对这位张老师可是崇拜得很。但是年轻气盛的我有时候会有点小自负,以至于有一次我竟触犯了偶像级语文老师的尊严。那是在一次上语文课的时候。那一次我们上语文课,是一篇古典名著《史记》中的节选《史记·陈涉世家》。在讲课的时候,张老师意气风发地说文解字道:
“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叹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里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强烈表达了绝不屈从命运安排的意思。‘鸿鹄之志’最早出自《吕氏春秋·士容论》,原文为‘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有谕乎人心者,诚也’。后世据此引申出成语‘鸿鹄之志’……”
不知道是不是老师的疏忽,还是师承本源老师(老师的老师)的误导,他将“鸿鹄之志”这个成语读错了:“鸿鹄”的“鹄”字被误读成了“gào告”音。对这个成语烂熟于心的我,立马感觉是老师读错了,不知道我怎么了,居然举手示意:“报告!”老师微笑地点点头:“有什么事吗?”得到老师的许可,我站起身来说:“老师,刚才老师读错了,不是‘hóng gào zhī zhì’,而是‘hóng hú zhī zhì’。”闻听此言,老师一下子愣住了:“哦?我查一下。”
坐下后,我突然觉得刚才是不是莽撞了呀?会不会让老师没有面子啊?不过,短暂的等待后,老师笑容可掬地说,刚才是我读错了,这位同学是对的,应该读“hóng hú zhī zhì”。随后老师继续讲课。
然而此后的几十分钟课堂里,我都不敢再直视眼前的老师了。我在心里不断地自责起来,刚才我不应该当场“纠错”,而应该下课后悄悄地告诉老师才对啊!……不过,幸运的是,课后,张老师不但没有责备于我,反而愈加器重我的“天赋”,常常让我把习作拿给他阅看,然后给我细心的指点。
直到现在,我还在想,我日后在写作上日益长进应该与上述这个经历是分不开的吧?当然也与自己对读书的痴迷是分不开的吧?再者也应该与那本《新华字典》是分不可的吧?是的,那本字典!那本泛黄的《新华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