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堡子纪事76(石轩叔一家之二十一)
这天德温到县城买农具,碰到了一位高中同学,这位同学也是他昔日的同窗好友,两人离开学校多年,见了面就有许多要说的话。德温告诉他这几年自己的经历和家庭的情况,当这位同学知道德温的妹妹还没有对象时,告诉德温说:咱们班的王西让到现在也没有对象,你如果感觉合适我去给西让说说。在城关中学上学期间,王西让的各门功课成绩都很优秀,他的家在县东,父亲是县文化局的一名干部。王西让思维敏捷、能言善辩,在闹派性期间在大街上大辩论的时候经常会把对手辩的哑口无言。在武斗期间他曾经当过某个派性组织的一个部长,属于骨干人物。派性结束后,派性组织被强行解散,王西让就赋闲在家,并且政治上从此失意。德温在上学期间虽然感觉王西让性格有些张扬,但他的功课和学养都不错,现在妹妹已经年过二十五,也急着找个人家,就给这位同学说:我回去把这个事情和父母及妹妹商量一下,再给你回话。
德温回家后把这件事情给家人讲了,石轩叔说:咱现在没有什么挑头,你给你同学说,让他们俩先见个面接触一下,如果他们觉得合适,我们家人没有什么意见。德良虽然经历了这几年找对象的不顺,可她的内心还是希望找一位有学识、有思想的人。德良听说哥哥这位同学思维敏捷,能言善辩,也就乐意接触。这位同学把德良的情况给王西让说了以后,王西让说可以见面谈谈。两人见面以后,还对上了眼缘,经过交谈双方感觉都还满意,两个人接触了一段时间,不久到了春节,男方家庭在家摆了一桌酒席,叫上双方的至亲,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这件事情就算定了下来。
早春二月,天气仍然寒冷,风吹到脸上像刀子。这天中午德良包上头巾准备到县门买些针线,刚走出大门,迎面碰到嫁到和王西让同村的改利回娘家,改利看到德良便在脸上露出一脸微笑,拉住德良的手说:我正好要找你,王西让听说我要回堡子,让我给你捎封信,说着从口袋里取出来交给德良。德良和改利拉了几句家常,告别改利后也顾不得上街买针线,急匆地返回到家,进了自己的房间,拆开信看到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晚上六点半电影院门口见。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让德良的心在胸口腾腾直跳了好一阵子,这是心仪男人给自己第一次写的信,是未婚夫第一次给自己发出的邀请。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德良足足看了好几遍,德良似乎要从这几字的字里行间读出更多的内容。字型圆润周正,笔迹行云流水,苍劲有力,一看就是一位成熟男人的飘逸笔迹。
德良小心翼翼地把信压在炕席的下面,然后走出自己房间来到院子里,二月的阳光从南边斜射进来,给寒冷的院子带来了一抹暖意。德良从房间里端出一个水盆,放到太阳能照到的地方,倒上温水,用手解开扎头发的皮筋,垂下来的秀发黝黑发亮,像一帘瀑布从德良头顶倾泻而下。德良洗完头,拿起手中的小镜子,把自己的面容仔细地照了照,给脸上均匀地抹上雪花膏,香味弥满了整个院子。
德良走进房间一看表,才三点半,还有三个小时,德良拿出这几天正在纳的鞋底,坐在院子里,边纳鞋底,边想着心事,德良的心情就像照射进院子的斜阳一样暖融融地。没过多大一会,德良放下手上的鞋底到房间看了表,怎么才四点?就这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德良起来看了三次表,好不容易耐到五点半,德良走进厨房帮母亲一同把晚饭做好,匆忙地吃过晚饭放下碗筷,告诉母亲说她要去看电影,声音还没有落,人已经出了大门。
德良穿过苍巷子,来到县门的电影院,老远看到电影院门前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等票,有的在等人,有的在等电影开演,影院台阶紧靠着大门站着王西让的侧影在灯光下勾勒出分明的轮廓,如同一抹静谧的剪影。德良穿过人群快步走到王西让的跟前,王西让回过头也看到她,对她微笑着问候了几句,然后一同进了影院。找到座位王西让替德良放下座椅扶手,他手臂带起的微风拂过德良的胳膊,德良觉得自己皮肤下的神经骤然绷紧,仿佛被针刺般的电流穿过,一阵细密的战栗从那里悄然扩散开来。德良悄悄将手臂收回,紧贴着自己灼热的身体。两个人坐下来,瞬间王西让衣领上干净的皂角香,混着一种特殊的男人的味道扑面而来,德良顿时如饮了酒似的感觉头脑晕眩。她赶忙避开王西让的视线,眼睛只盯着眼前白色的幕布,仿佛那里刻印着她解脱不安的咒符。德良的手指在腿上无意识地扭绞着衣角,指尖冰凉似水,额头却灼烧如火。
“今天演的是《艳阳天》,前年出的片子,我正好今天有时间,就约你一起来看看。”他开口给德良解释今天请她来的原因,声音低沉,越过极近的距离送到德良的耳旁,如同微风拂过湖面,却在德良心里激起层层涟漪。德良抬头答道:“谢谢你的安排!”这一抬头,竟猝不及防撞进他眼眸深处。那里面仿佛盛着一汪清澈的湖水,波光潋滟。德良顿觉胸口憋闷,呼吸骤停,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腔,声音如鼓点般震荡着耳膜。
在这咫尺之间,王西让身上衣服和椅子靠背细微的摩擦声如羽毛般拂过德良的神经,他身体散发出的暖流通过空气传播到德良的身上。他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和德良的心脏的跳动发生共频。两人之间这短促得令人窒息的距离所形成的空场成为充满荷尔蒙强大引力的磁场,同时又是维系德良和王西让之间一道传统道德的屏障,几厘米的空间竟然像急流的漩涡,成了让德良深陷其中,心灵在里面痛苦挣扎的深潭。
银幕上的光影闪闪烁烁,德良僵直地坐在座椅上,身边就是他。夜幕本来应该是隐秘女子羞涩的天然屏障,可在这咫尺之间,此时的黑暗反而像一面巨大的反射大屏,使得他俩此时每一声呼吸、椅子靠背的每一次轻响,都清晰可辨。电影的声音在影院里回响,这一切喧嚣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唯独他低低的呼吸声,却如同近在耳畔的潮汐,起落之间,清晰地拍打着德良紧绷的神经。这声音成了黑暗里唯一的灯塔,牵引着德良全部的注意力。德良的肩膀僵直,不敢有丝毫松懈,仿佛这方寸之地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心理角逐,既渴望向他那边倾斜,顺从一股巨大磁力地吸引,又恐惧这微小的僭越会泄露心底汹涌的秘密。
当片尾字幕如河流般缓缓流淌下来,影院的灯光终于亮起。那骤然从屋顶撒下的光亮刺得德良微微眯起眼,如同从一场漫长而甜蜜的梦境中被强行唤醒。王西让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对德良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浩然的作品就是把生活太理想化。” 德良赶忙不迭地点头应和,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站起身时,膝盖竟有些发软,方才那无形的战场似乎耗尽了德良的全部力气。走出影厅,外面影院门口前的灯光和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德良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才被他手臂短暂擦过的印痕。衣料之下,那皮肤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微温。方才那九十分钟放映过程中 发生的波澜,竟像是被压缩成了几帧灼烫的胶片,在脑海中反复播放:是他臂膀擦过时那惊心动魄的微热,是银幕光下他专注的侧脸,是黑暗中他清晰可闻的呼吸。原来黑暗中并肩而坐,每一寸不敢逾越的距离,都是心跳的疆界。当光影在银幕上奔流,静默的你我之间,那悄然擦过的心灵火花,已是灵魂深处最惊心动魄的、无声的轰鸣。
贺家堡子纪事77(石轩叔一家之二十二)
德良和王西让的爱情像一坛新酒经过半年多地酿制,慢慢地甘醇起来。县城的影院、戏院、县门前的小吃摊子、村后田地里的小路都曾留下过他们亲密相伴的身影。王西让清廋、白皙的脸庞,犀亮发光的眼神,眼前挂的那黑边近视眼镜,都透发出一种文雅的书卷气;每次见她王西让都穿着整洁干净的衣服,衣服上散发的皂荚香中加伴着的男人特有的体味让德良痴迷其中;傍晚沐着西边的暗红色的晚霞和王西让漫步在田间小路上,在谈论文学和人生时,王西让语言中透发出来的睿智和卓见都让德良倾倒不已。
就在德良心怀着满满的幸福感沉浸在爱情的滋润之中时,时光以它从容的步履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一九七七年十月,四人帮倒台之后的农村似乎还没有太多变化的觉察,村民们还以以往的节奏上工、下工,这天村口的高音喇叭上播放了国家高考制度改变的消息,并明确允许老三届和文革期间毕业的高中生参考,这个消息像晴空中突然响的一声炸雷,激起了十年来积压在农村的一大批知识青年高考的热情。德溫和王西让同时加入到高考大军之中,两个人都以他们扎实的功底考上了大学,德溫被西北工业大学飞机制造专业录取,王西让以县文科第二名的成绩被西州大学历史系录取。
一九七七年对石轩叔一家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一家人沉浸在无比喜悦之中。德良自从认识王西让后,通过近一年时间的近距离接触,他身上丰富的知识和深厚的学养让德良倾倒不已,凭他的才华他应该接受更好的教育,作为他的未婚妻,德良从心底里希望王西让未来有一个好的前程,所以德良打心眼里为他高兴。想到过了正月十五王西让就要到西安上大学去了,德良春节期间加点熬夜用心给他赶织了一件毛衣。
今天是王西让去省城学校报到的日子,一大早天色尚未大亮,薄雾在堡子悄然地弥漫开来,濡湿了房前老槐树垂下的浓叶。德良出了家门,快步赶到王西让家为他送行,进了门向王西让的父母道了早安,然后拿出自己编织的毛衣让他穿到身上试试,十分合身,德良拿起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帮婆婆把王西让到学校要用的衣服和用品整齐地装进帆布包里。
村口渐渐聚集送行的人群,从人群中不时传出说话的嘈杂声,打破了乡村清晨的寂静。王西让背着行李在家人簇拥下走出家门,准备到村口乘过路的班车。一位老者走到王西让跟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迈着洪亮的嗓门说道:“西让有出息,给咱村长脸了!” 那声音仿佛带着千斤重量,沉沉落在德良的心上。人群中不时地发出纷杂的议论声“咱村终于出了大学生!”“听说还是重点大学” 每一句赞誉都似一颗石子,投入到德良的心湖,泛起一圈微妙的涟漪。德良站在王西让身边,分明感到脚下坚实的乡土似乎正轻轻震颤、松动,仿佛有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正悄然将自己从他身旁推离。
王西让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年轻人奔赴前程前特有的激动和喜悦,轻声对德良说:“多保重,我暑假回来看你!” 这话语如同石块投入湖心,激起德良心田里的层层波澜。德良喉头骤然一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终究只凝成一句叮嘱,“记得多给我写信。”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动作带着一种特有的决然。
德良帮王西让拿上行李,送他到了村口上了西去的班车,王西让挥手向乡亲们道别,向家人道别,向德良道别。车轮滚动,载着王西让驶向一条灰白弯曲的土路。德良目送着那辆载他远去的破旧班车,直到它最后缩成视野尽头一个小点,最终被远方的视线彻底吞没。送别的人群渐渐散去,德良仍兀自站着,仿佛自己已化作远处那块石头,在晨风里透凉。四周重归寂静,唯有风穿过路边老槐树的叶子在飒飒作响。
车子终于消失后,德良方才觉察,原来人世间最深沉的离别,未必是泪落如雨;它也可以是吞咽下的那句嘱托,是悄然穿到他身上那件合身的毛衣,在四周沉默之中,已然悬着日后漫长岁月中隐隐作痛的预兆。命运这无声的转轮一旦启动,便不由分说地将人推上各自的去路;有时所谓成全,不过是在时代的岔路口,亲手将自己站成一座沉默的界碑。
贺家堡子纪事78(石轩叔一家之二十三)
省城大学扑面而来的学府气息,对王西让来说是陌生的。宽阔的柏油马路取代了乡间的泥泞小道,图书馆的浩瀚书海湮没了田间地头的离离青草。他像一块干瘪的海绵,被骤然抛入知识的汪洋,贪婪地吸吮着扑面而来的各种新奇的知识。王西让毕竟经历过社会风雨的洗练,各方面都成熟老练,在同学中就显得博学、多识,处事有尺度。入学后不久,班主任在全班组织班干部选举,王西让以高票当选班长。在任班长期间王西让组织的几次集体活动取得了满意的效果,他的组织才能被学生处主管学生工作的刘德英老师发现,经刘德英老师的推荐,不久在校学生会换届时被选为校学生会主席。自从做了学生会主席,就像给一个名角搭建了表演的舞台,王西让的组织才能一下子显露出来。他观察到校学生会的组织机构设置不尽合理,缺失一些应有的职能,于是首先对学生会的组织机构进行了改组,机构调整之后,学生会的职能趋于合理,学生会的各项工作走上了良性轨道。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一段思想极为自由和活跃的时期,大家从十年文革的思想禁锢中一下子解脱出来,整个社会出现了一派生气勃勃的气象,积累了十届学生的精英一下集中到高校,让高校的风气为之一新。在王西让的精心策划下,学生会办了校内发行的《瞭望》刊物,年轻作家史铁生、贾平凹在《瞭望》上都曾经发表过文章,许多震耳发聩的文章在学生中产生了强烈影响,因为这个刊物上刊出了一些思想激进的文章,创刊后到第三期就被强行叫停,《瞭望》编委会的一位同学因此提出退学以示抗议,《瞭望》停刊在校园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后来在校长的积极努力下,最终平息了这场风波,但《瞭望》杂志还是在省教育厅领导的干预下停刊了。
王西让本身是一位求知欲很强的人,他十分珍惜大学这个难得的学习环境,学生会的社会活动只是他精力投向的一个方面,他把大量的时间用于课程学习和自己感兴趣的学术研究上。他每天除了上课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他接触到了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佛洛依德精神分析学说给他打开了一个学术研究的新视窗,使得他对性在人意识尤其是潜意识形成过程中的作用有了全新的认识,进而对民族心理的形成有了新的思考,通过研究,王西让撰写了《中国古代性崇拜对民族性格的影响》的学术论文。
为了活跃校园文化生活,学校不定期的组织各种类型的学术报告,曾经邀请过当时在纽约大学任教的唐德刚教授,西北大学历史学家张岂之教授,陕西师大心理学家孙昌识教授,中科院数学所著名数学家杨乐等多名知名学者给学生做学术报告,这些报告开阔了学生的眼界,极大的活跃了学校的学术空气。王西让还倡导组织优秀学生做学术报告,自己身体力行带头在全校做学术报告。这天学校布告栏贴出了由王西让在中文系教室主讲《中国古代性崇拜对民族性格的影响》的布告,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性还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这张布告吸引了很多学生的注意。
晚上七点,王西让拿着讲稿走进了中文系的教室,教室的座位上坐满了人,过道都站着人,围着讲台边的台阶上也坐了一圈。王西让回头关上门,穿过过道,快步地走上讲台。王西让目光环视了整个教室,看着台下一个个期待的眼神注目着讲台上的自己,内心不免有些紧张,他做了一下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提高嗓门说道:今天和大家一起探讨中国古代的性崇拜对民族性格的影响这个问题,性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也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但今天我们关起门来可以在这个教室里敞开来谈论这个话题。王西让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先从一句骂人的脏话说起,“他妈的!”被认为是一句骂人的话,可古人的文章里到处都是骂人的话。说到这,王西让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也”字,然后说道:之乎也者的“也”在古文中到处可见,可大家知道“也”字在古代是什么意思吗?在《说文解字》中“也”被解释为:“也,女阴也。象形。”也的字型像女性的生殖器,那么古人的文章中句句不离“也”字,按现在的说法,古人不是天天在骂人吗?王西让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祖”字,他解释到:祖指的是祖先,那么“祖”字在甲骨文和金文写为“且”,那时还没有“示”字旁。而“且”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形字,据孔颖达解释“祖者,始也,己所从始也,自父之父以上皆得称焉。”古人自然的认为我来自于哪里呢?来自于父辈的生殖繁衍。古人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原因是古人认为性乃是天地生化万物的本源,所以古人对性的是无上的崇拜。王西让的这些话让台下的许多女生脸上泛起了红晕,几位腼腆的女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王西让以此作为引言,接下来系统阐述了古代性崇拜对汉民族性格形成的重要影响。首先,它体现在生殖崇拜上,形成了多子多福的价值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成为社会的共识,由此民族性格中逐渐形成对家族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的倾向,个人的价值和作用被弱化。第二,性崇拜的哲学升华。《周易》将男女交合喻为天地化生万物的本源,强调阴阳互济、动态平衡。塑造了民族性格中追求中庸、调和矛盾的倾向,不敢冒险、不走极端。第三,礼教压制与隐性传承的矛盾。周代之后,儒家将原始性崇拜纳入“礼”的框架,结果使得民族性格中出现公开保守与私下务实的分裂,对性的态度呈现表面压抑与潜在接纳的矛盾,形成表面和内心的分裂,表面禁忌内心认同的分裂心理。王西让讲话风趣幽默、引人入胜、发人深思,讲座过程不断的赢得大家的掌声,讲座得到听众的普遍好评,王西让也成为学生心目中一位有影响的人物,并赢得了不少崇拜者,成为许多女同学仰慕的对象,有些女同学还私下给他书写情书。
王西让对接到女同学的情书一律采用冷处理,不给任何回应,因为王西让心中装着德良。在王西让的崇拜者中,几个没有得到回应,也就不再继续这种达不到目的的追求,可经济系一位女同学,在听了王西让的学术报告之后,被王西让风流倜傥的外表和超群的才华所迷倒,认为遇到了值得自己一生追求的白马王子,发誓非王西让不嫁。当她给王西让写的情书没有得到回应时,并没有气馁,而是以一日一封信的频率连续向王西让表白,王西让通过学生会了解到这个女孩也就二十岁,还处在爱情理想化的浪漫期,担心长久沉陷于情感泥潭之中,会影响她的学业,就认真地给她写了一封回信。在回信中明确告诉她自己是老三届学生,家里已经有了妻子,并开导她让她从这段不可能的情感漩涡中走出来,把精力用于学业上。这位女同学接到王西让的回信,知道他家里已经有了妻子,感觉自己的感情寄托彻底没有希望,于是万念俱灭,在接到王西让回信的第二天晚上服了一瓶安眠药,好在被同宿舍的同学及时发现,经过校医院的全力抢救保住了生命。这件事情一时成为学校的新闻,在学生之间广为传播。
尽管王西让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并经历过社会风雨的洗炼,但王西让毕竟是一位有血肉的男人,这些女同学的来信中对他表露的崇拜和追求,他的内心不可能平静如水,那些热烈的情感表达也曾在他的内心产生过波澜。可王西让忘记不了在家乡还有一位记挂自己的女人每日期待着他的来信,他理智地摒弃这些干扰,对所有追求者采取了冷处理的方法。
贺家堡子纪事79(石轩叔一家之二十四)
在繁忙的学习和学生会组织工作期间,过一段时间王西让都会给德良寄一封信,告诉他学校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比如林荫大道如何宽敞,宿舍楼如何高耸,图书馆如何壮观,图书馆的图书多的如同海洋,学生会的工作如何的繁忙,他试图抓住那些飘散的思绪,把自己对学校的感受和思乡的情感,将它们浓缩在信纸上化成为一行行飘逸的文字寄给家乡的德良。
德良的回信总是那么地按时。拆开信封,淡黄色的信纸上散发着泥土的味道。她的笔触朴实,描述着别后对王西让的思念和堡子日常的琐碎:村口老槐树又长了许多叶子,今年的庄稼丰收了,父亲的腰腿疼一直没有见好,好长时间已经没有时间认真地读一本书了。她常在信中用心地叮嘱:“功课紧张,尽量少熬夜,保重身体。” 王西让捏着那皱褶的信纸,仿佛能掂量出字里行间凝结的深沉的情感和对自己无限地牵念。他提笔想给德良诉说课堂上教授博学宏论的精彩,想倾诉自己啃读佛洛依德的《性学三论》时内心所产生的震撼与迷茫,想描绘那风景如画的紫藤园的藤蔓和牡丹,想写飘逸似荷花般的女同学,可笔尖落在纸上,却只凝成机械的一句:“我很好,你多保重!”
浓密的情感经时间隧道的稀释,浓度逐渐变淡;忙碌是情感最厉害的淡化剂。在忙碌之余,德良的身影时常也会浮现在王西让的脑际,让王西让心头一热,可不觉也让他心头一沉。
暑假终于来临。王西让背着塞满书本的帆布包,带着省城买的两条纸烟、几块香皂和一条丝巾,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当熟悉的村边小路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他的脚步不由得加快,希望早一点看到父母亲。回家后的第二天他就到堡子看望德良,远远地,他看见德良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穿着那件熟悉的花布衫,身影在夏日老槐树的叶子衬托下影影倬倬。德良老远看见他,眼睛似乎像放一速光,快步迎上来,脸上漾开真切的微笑。“终于回来了!我在这等你已经很久了!”她伸出手,想接过他肩上的包。“我自己来。”王西让下意识地侧了侧身,避开了她的手。那动作细微,却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在德良的心上,德良脸上顿时消去了初始的笑容,手指在衣襟上无意识地捻了捻。
王西让和德良一同进了家门,迎面看到在上房台阶上站着的德良的父母,王西让赶紧走向前和二老打招呼,问候二老的身体。石轩叔拄着拐棍招呼王西让回房间,几个人一同进了上房,王西让从帆布包里取出一条纸烟递给石轩叔,并把纱巾给德良,然后和德良进了德良的房间。房间温香,摆设整齐,桌子上摆着已经切好的西瓜。德良给王西让递了一块,王西让吃着家乡的沙瓤西瓜,感觉爽甜可口。德良让王西让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德良坐在对面手里拿起正在纳的鞋底,麻线穿过厚实的鞋底,发出嘶嘶单调的声音。她和王西让做了简短交流之后,然后用平实的语言絮絮地给王西让述说村里最近发生的事情。王西让坐在椅子上听她的叙说,过会回应一声,更多的时间闷不作声,眉头似有所思。德良感觉到他对她的絮叨有些不耐心,欲言又止,未见面时想告诉他的千言万语现在倒不知道从何说起,顿时失去了继续讲下去的兴致。此时王西让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不习惯德良这种淳朴而细碎的带着泥土味的絮叨,似乎更习惯清晨校园林荫树下那朗朗的读书声、宽敞的教室里教授神采飞扬的讲课声、清晨学校操场的跑道上学生晨练脚步踏过留下飒飒的声音。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悄然弥漫开来,两个人之间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窗前燕子的啾啾声和德良手中的麻线单调的抽嘶声,在这寂静的乡间的中午显得格外清晰。王西让随手掏出包里携带的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翻看起来。书中的文字随着夏日的光线从纸页上跳跃到他的眼帘。德良抬起头,目光落在王西让手中那本昏黄色的封面上,又滑到他显得疏离的侧脸上。她张了张嘴,想寻问什么,终究没有出声,只是低下头,更用力地拽紧了手中的麻线。
在从王西让信中知道他暑假要回来消息后,德良的心里不知道编织了多少他们见面之后的场景,她曾经猜想,见面后王西让会用他那出神的目光久久地打量自己,所以在见到他的这天德良专门穿上了那件他喜爱的花布衫;她在设想王西让会用他那带着磁性的语言,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述学校发生的各种新奇的事情,她听起来一定会着迷;她曾经揣摩王西让用他那双有力双手在抚摸她的花布衫,手的余温穿过花布衫辐射到自己胳膊上那种发麻的感觉;她更奢想拥入王西让温暖的怀抱里那种如醉似梦的感觉。可就在她和王西让见面之后,德良编织的情景一个都未曾出现。德良的心里不觉有些空落,她发现眼前的王西让已经不是半年前从村口要上省城班车的他了,那个时间虽然车将要载着他渐行渐远,可她能感觉到他们的心是贴的那么近,他的心跳、他的体温德良似乎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可此时王西让就坐在他的对面,近在咫尺,可德良总觉得他们的心似乎远隔了一座山,和她说话时总是欲言又止,大多是带着若有所思的眼神长时间的沉默,王西让已经变得让她揣摩不透。
不觉到了回校的日子。临行前,德良默默将一双崭新的布鞋塞进他的帆布包。鞋底纳得密实,针脚细密均匀。王西让心头一热,脱口说道:“德良,谢谢你!听说国家计划设置自考制度,还承认文凭。你可以选择一个专业,把精力用在这个上面。”王西让的话说完,他看到德良的肩膀在不觉察间轻微地耸了一下。她抬起眼,那眼神里有困惑,有迷茫,甚至有一丝痛楚。德良看着王西让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的是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思虑。德良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苦涩的笑意:“这个我考虑考虑,在农村即便学了又有什么用呢?再说,家里离不开人,父母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好好念你的书,别操心家里。”
王西让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他似乎明白了,他与德良之间已经存在着一个难以逾越的裂痕,这个裂痕并非始于此刻,它早已悄然生长,根植于他选择离开这片土地、踏入另一个世界的那一刻。他带走了她的期望和未来,却把她的根更深地钉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她无法走向他,而他,似乎也再难真正回到这里。
王西让回过头瞧着眼前熟悉的故乡,这片深扎着自己的根脉,流淌着自己的血液的热土,曾经让自己在大学的校园里日思夜想、魂牵梦绕。可现在再仔细地看她,门前依然是弯曲地望不到尽头的那条小路,远处依然是朦朦胧胧的南山,地里的庄稼依然一片翠绿,一切都那么地熟悉,一切都没有改变,故乡的脚步似乎凝固,她还还停留在古老的农耕时代,它与省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市井隔若两世,与大学校园浓厚的学术空气判若两界。自己从故乡走出,跻身于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不是简单的一次位置迁移,而是与几十年生长环境的决绝,是一次如重生般的脱壳羽化的蜕变,这个蜕变既需要刮骨疗伤的勇气,又需要百折不回的坚持;既需要义无反顾的摒弃,又需要舐犊情深的保持。王西让突然感觉自己与熟悉的故乡有一种生疏感,故乡在自己的脑海里慢慢缩变成为一个抽象的幻影。
贺家堡子纪事80(石轩叔一家之二十五)
回校后的信件频率明显稀疏下来。王西让的信愈发简短,内容也愈发空洞,除了例行的问候,便只剩下些“学业繁重”、“一切如常”的套话。他尝试过和她分享读了佛洛依德的《梦的解析》在内心引起的震撼,可眼前却猛地闪过德良在麦地锄草的侧影,笔尖一顿,那行字便再也写不下去。那些意识、潜意识、本我、自我、超我的概念,想起来与乡村里的烟火是那么的遥远,落在写给她的信笺上,与故乡的泥土是那么地格格不入,把这些内容写给她似乎都成了对她俯视地炫耀。
德良的来信,间隔越来越长。字迹依旧工整,却渐渐失去了当初的鲜活气。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堡子这方寸之地,而她的叙述,在王西让眼中,也只剩下日复一日的重复。地里的玉米长的有半人高了,雨水多蓝汇渠两边的草都长疯了,父亲的身体仍然不见大好,这些曾让他感到踏实温暖,饱蘸着故乡泥土味的话语,如今读来,只是一种陈旧而平复的叙事。他提笔回信时,常常对着信纸枯坐良久,最终落笔的,只剩下越来越潦草的“安好,勿念”。
时间这把神奇的熨斗也难以完全熨平岁月留下的皱褶,繁重的功课和忙碌的学生会工作占去了王西让的大部分精力,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从生活的缝隙之间无声地滑溜过去,回头一瞥,已经过去几个月的时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王西让的心头不由得浮出德良的身影,算起来和德良相识已经快两年了,当时那浓密似酒的激情,经岁月的沉淀,环境的改变,生活的打磨,激情已经慢慢退去,留下来的面对未来的理性思考和内心道德良心的叩问。一面是紧张的功课和浓厚的求知欲地催逼,一面是情感与现实的矛盾引起内心的煎熬与冲突,王西让苦苦思索,找不到解脱心灵羁绊的解药。
王西让担任校学生会主席之后,和学生处刘德英老师接触就多了一些,刘老师欣赏王西让的能力和才华,王西让敬重刘老师敬业和为人,两人慢慢也就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刘老师家在西府农村,他是从农村推荐上大学的工农兵学员,由于在校期间各方面表现优异,毕业后留校在学生处工作。刘老师在农村曾担任过村党支部副书记,有一定的管理能力。上大学前和村子里的一位女孩订了婚,两个人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中小学在一起同学,之间有很深的感情。刘老师大学毕业之后,心里割舍不了和女友这段感情,结了婚,婚后育有一儿一女。
刘老师住的教工单身宿舍和王西让的学生宿舍楼正好是并排,出了宿舍楼门经常能碰见。中午吃饭时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夹着碗到食堂打饭,晚饭后也常能看到刘老师一个人在校园散步那孤单的身影。刘老师家里有妻室儿女,过一段时间他都要回家探望家人,每到刘老师从家里回来,王西让见到他总是一脸疲惫。每到秋夏两忙刘老师都要请一两周的假,回家收庄稼,等刘老师回来见到他,脸成古铜色,手掌的皮肤像粗糙的砂纸。
每当看到刘老师在校园梧桐树下孤单远去的身影,王西让似乎看到了将来的自己。单调、孤独、疲于奔命,这是自己未来的生活吗?想到这里,王西让陷入深深地迷茫之中。一面是和德良难以割舍的近乎两年的恋情,自己身上穿的她一针一针织出的毛衣,脚上穿的她一线一线纳成的布鞋,这里的一针一线都凝驻着德良对自己的一片情深,每当王西让想到在家乡有一个女人日夜眼望着省城、心在时刻牵念着自己,王西让就感觉到身上承担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可转眼看到刘老师的现在,进而想到自己的将来,王西让的心就久久不能平静。王西让准备找刘德英老师谈谈,听听他的意见。
晚上秋风抖落了路旁梧桐树上泛黄的叶子,秋风隔着夹衣让王西让的肩头微微收紧,在夜色中王西让走进刘老师的房间。进门迎面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散乱地摆放着本子、书籍、茶杯和笔筒,桌子上台灯的灯光照的人有些刺眼,靠着桌子是一个摆放着各种图书的书架。挨着桌子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上放着匆忙中叠的被子。刘老师让进门的王西让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来,递给他一杯热茶。刘老师说:西让,你要找我谈啥事?王西让告诉刘老师,他在农村已经订了婚,最近为这件事心里很矛盾,想听听刘老师的意见。
刘老师听了西让的话后,沉默了片刻对西让说道:青年男女常常把爱情和婚姻搞不明白,爱情像蜜酒,打开盖子浓烈而甘醇,但经不住岁月的风蚀和时光的打磨,当激情褪去之后留下的只是平淡的日子。婚姻便是过日子,面临的生儿育女和日复一日的菜米油盐。我自己在年轻时候,把爱情和婚姻的关系就没有搞清,我和妻子是青梅竹马,有很深的感情,大学毕业之后,也曾想到和她结婚以后的日子面临的艰辛,也曾犹豫过,可心理割舍不了这段感情,想到只要心中有爱,一生能和她在一起,吃苦受累我也会觉得快乐。另外也担心和女友结束这层关系,被村里人指责是“陈世美”,慑于传统道德的压力,和她结了婚。可当真正进入婚姻之后,个中的困难一件接着一件迎面袭来,让我们应接不暇,身心疲惫。我常年在学校,家里完全靠她一个人承担,我父亲去世早,母亲身体常年有病,母亲病了看病、吃药、打针都靠她一个人服侍。自从有了两个孩子之后,生活中面临的困难就越发多了起来。有一年老二突然发高烧,引起抽风,她一个人半晚上冒雪抱着孩子走了二十里路赶到县医院给孩子看病。
结婚之后,隔三差五我都要回家看看,帮她打理地里的一些重活,逢到秋夏两忙还要请假回去和她一起收庄稼,年年如此,每次回家都需要十天半月,长期这样也影响到工作,招致处领导的不满,自己身心感到极度的疲惫。
其实这种一头沉的婚姻受苦受累最多的还是在家里的女人。她要承担起全家的生活重担,养育孩子,照顾老人,种地、施肥、锄草、浇地、收割、碾打、晾晒样样事情都要她承担起来。到了夏季收麦的季节,生产队晚上分麦子,一百多斤重的粮食袋子让她向回拿就成了难事,我如果没有回来,大多时间是村里的年轻小伙子帮她把粮食袋子扛回家。妻子怀第二个孩子在生产前出现大出血,我当时在学校,还是隔壁邻居帮忙把她用架子车赶了二十里路连夜赶到县医院,才算把母子的命保住了,当时学校正赶上评估专家组进校,我负责专家的接待工作,离不开,妻子把她妹子叫到医院伺候了一段时间。结婚的时候年轻,那能想到那么多,想着只要能够和她在一起,虽苦尤甜。可真正的建立家庭之后,面临的实际困难比过去想象的要大得多。有时间我也在想,如果妻子不和我结婚,找一个农村对象,日子过得会比跟我结婚要踏实、幸福,起码身边有一个遮风挡雨的男人,就不会让家庭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刘老师的一席话,让王西让想清楚了许多问题,王西让和刘老师又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然后辞别了刘老师。从刘老师房间出来,出了楼门,抬头看到如薄纱似的月光透过路两旁的树枝,斑斑驳驳地洒在地上,王西让迎着月光,心理在想应该认真清理自己和德良的关系了。王西让来到紫竹园,紫竹园里竹叶的影子倒映在湖面上,在朦胧的夜色下像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王西让绕着紫竹园湖边的长廊,心里陷入了沉思。想起来德良是在自己人生失意的时候闯入自己世界的,记得第一次见德良就被她身上优雅的气质所吸引,随着了解的加深,德良也曾经唤起了自己心中爱的激情,可不到一年时间,自己就上了大学。自己的整个身心几乎被大学这个全新的环境所淹没,繁重的功课和忙碌的学生会工作占去了自己的全部精力,和德良在一起那些曾经的激情随着环境的改变慢慢也就消淡下来,现在德良在自己的心目中更多的是一种道德的责任,而非炽热的情感。
如果和德良结婚,搭建起这个小家庭,如同行进在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将要面临着多少狂风暴雨的拍打,这个家庭所面临到的所有困难都需要德良一个人来承担,这对德良来说未免过于残酷。现实中的事情,当我们观察不清时酿成的遗憾还情有可原,如果我们已经知晓路途的艰辛,明白知道它的后果,还要一意孤行,那就是一种缺乏理智的盲动。王西让经过冷静地权衡,最后终于痛下决心,给德良写了一封信,信里婉转地表达出让德良多保重自己,我们各自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意思。
其实,这是德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王西让慢慢对自己情感的冷淡,德良那敏感的心灵早就觉察出来,德良也知道自从王西让上了大学之后,他们之间似乎横着一条难以逾越的横沟,她自己也不想成为别人的一个拖累。可一想到分手,德良的心口就在滴血,分手的话语她如何也说不出口,在她踌躇犹豫的时间接到了王西让的断情信。德良接到这封信没有流泪,认真的给王西让回了一封信,他们俩就这样理智地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