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堡子纪事49(二虎和与玉媛之十九)

村上自从和县联社建立关系之后，县联社的装卸化肥，给西安送笼，送杈把扫帚，从新疆接牛马等活路就成了村里的一个主要副业，也成为社员经济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二虎父亲出事过了一个多月，这天晚上组长到家里来，先询问了家里最近的情况，并叮嘱二虎多照顾母亲，然后问二虎:能用两天时间给西安送笼不？二虎回答说：能行。二虎送走了组长，回过来给三虎交代：明后两天我去西安送笼，你在家多操些心，没有事情就别出去，在家陪伴着咱妈。

第二天下午二虎和十几个年轻人拉上架子车到县联社的库房门前，把车子放平，给车尾、车帮和车辕上横着绑上几个六尺长的木棍。然后办了出库手续，拿着出库单从库房里领出来要送的笼，把笼一捆捆地摆放到车子上。这些笼已经按八个一捆，结实地捆扎在一起，所以在车子上摆放也比较容易。为了一次能够多拉一些，把笼垒地像大卡车一样，甚至比没有装货的卡车还要高。担心路上车子上的笼散伙，需要用绳子把车子上的笼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下午五点从县联社出发，装上笼的十二辆架子车像十二辆装甲车，在长坪公路上摆成一条百米长阵，占了大半个公路，阵势看起来很是壮观。农历二月初还没有完全解冻，风刮到脸上像针芒刺的脸发痛，二虎戴上手套，双手握住两个车辕，跟在前面的车子的后面，疾步向西安进发。风虽然刮到身上像刀子，可风向正好是顺风，风力助推着车子，拉起来也不费力。车队沿着长坪公路一路向北，太阳像一个橘黄色的圆球缓缓地从白鹿原顶上落下，淡黄色的余晖在西边天空驻留了一段时间，慢慢暗淡下去，两排杨树上的光秃秃的树枝孤单地挺在树干上，被风吹的轻轻地来回摇摆。车行进到了洩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也停了，车子拉起来就感觉有些费力，大家把车子停下来稍微休息了一会。晚上十一点左右走到了老牛坡，这里已经进入西安地界，坡有半里多长，也比较陡，一个人拉不上去。大家把车子停下来，分三人一组，一个人在前面拉，两个人在后面推，轮换着把车子拉上坡。等车子全部上了坡后，大家停下来喝些水、吃些干馍，休息了一会继续赶路。

凌晨两点多车队进到了洪庆街道，路灯发出的昏黄色的亮光如同蒙了一层薄纱铺在寂静的马路上使得凌晨的夜晚更显得意外的冷清，这个时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沉睡之中，唯一能听到的是车队行进中的噗噗的脚步声。突然不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当时正是派性武斗的时期，大家心一下子都提到嗓子眼上，谨慎小心地拉着车子，迈着轻轻地步子向前走。只见前面路边闪动着几个人影，走到跟前看到几个人肩膀上佩着红袖章，肩上扛着长枪拦住去路，询问你们是哪里人？给什么地方送笼？大家急忙解释说是蓝田人，给西安大白杨生产资料仓库送笼。他们用手电筒仔细照了每一辆车子，确认没有藏枪支弹药和危险品，才把车队放行了。

凌晨五点车队刚行进到了长乐坡底下，只听到前面的车子发出嗵的一声，大家停下车，走到跟前一问，才知道明书的车带爆胎了。好在元生还带着修补车胎的工具，趁元生给明书修补车胎的功夫，大家也正好歇息歇息。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大家都累的不行，就长长地躺在马路边上。二虎是第一次给西安送笼，长这么大还没有拉着这么重的行李走过上百里路，躺在马路上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二月的拂晓寒气逼人，地面冰冷的像睡在冰块上面，躺一会儿就冷的受不了，二虎赶紧起来在地面上跺了跺脚，过了一会感觉体力有些恢复，元生也把车胎补好了，给车子打上气，大家起来继续赶路。上午十点终于到达北郊大白杨生产资料仓库，这里的工作人员让大家解掉车子上的绳子，把笼摆放到库房前的空地上，逐一清点，等确认收货的数量与运单上的数量相符之后，让大家把笼送进库房垒放整齐，交完货二虎和同伙们拉上空架子车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虽然父亲在西安运输公司开车，可二虎从没有来过西安城。来的时候因为拉重车子走了一晚上夜路，身体困乏，只顾着向前赶路，想着早一些到大白杨，也就没有心思观看省城的风景。卸了行李，拉着空架子车，感觉浑身无比轻松，也有了精神细看路两边的景致。一会二虎看到残缺的北城墙，一会又看到北城门楼，耸立在那里十分威武壮观。从北门进了城，向南不远就看到了钟楼，二虎早就听人说钟楼是西安市的中心，车子还没有到钟楼，突然听到几声报时声，二虎抬头一看在路的左边有一座四五层高的大楼，大楼的顶上是方形的楼塔，楼塔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是四个巨大的时钟，指针这个时间正好指到十二点钟，志毅哥给二虎说这就是西安有名的报话大楼，属于西安市的十大建筑之一。

转过钟楼到了南大街。南大街路面铺设着整齐的条石，路面不宽，并排仅能容下迎面的两辆汽车通过。大街两面的商铺都建在石头台阶上。路面上除了不多的行人之外，时不时过来几辆马拉车，发出呱嗒呱嗒的声音，为了防止把粪便拉到马路上，每一匹马的屁股后面都接一个粪便布袋。二虎看到前面一座两层砖木结构的楼房，楼房前面的招牌上写着：西安市第一百货商店，二虎他们停下车子，到商店里买了些县城买不到的百货用品。

出南门到了南关，路的两边是一直向前延申的两排整齐的朱红颜色的店铺，他们停下车子进了一个牛羊肉泡馍馆。一个人要了一碗羊肉泡馍，服务员问要几个馍，大家都说四个，服务员一愣，随口说了句：这么多。二虎几个人坐在桌子前把馍掰碎，送给服务员。

吃过羊肉泡馍，身上顿时感觉热和了许多，也有了精神。他们踏上了返回的路程，顺着原路到晚上一点多赶回到堡子。

贺家堡子纪事50(二虎与玉媛之二十)

父亲去世一年之后，二虎和妻子办了离婚手续。在离婚的过程中，女人一会耍泼耍赖，一会胡搅蛮缠，一会寻死觅活，为离婚让二虎承受了百般难场，一半会把这个曲折复杂的过程说不清楚，为了节省一些笔墨，这个过程就略去不叙述了，最终这个女子在堡子度过了两年半时间之后，又回到了东岭上。

结束了这段痛苦的婚姻，二虎心头一阵轻松，似乎是从一段沉重的枷锁中解脱出来。过后静下来二虎自己在反思最终能走到这个结局，一方面可能也是命运的安排，另外也与自己怯弱多思的性格有关系。由于自己内心对这个女子的排斥和抵触，结婚之前和她并没有过多的接触，每年春节拜年也是父母硬逼着去，到了她家也不和她说过多的话，没有想到结婚之后竟然就是这么一位性格特别暴烈，又特别不懂事的妻子。二虎想这也可能是自己的本应该承受的一段磨难。人们不是常说：婚姻是一所学校，有人从中收获到了爱情，有人从中学到了悲悯，有人从中学到了包容，有人从中收获到了成熟，自己从中学到的是忍耐和坚强。其实这么多年来自己内心装的只有玉媛，可面对家庭给自己安排的婚姻，怯于世俗的辈分观念把自己对玉媛的爱一直没敢给父母直说。和玉媛之间有无数次可以表达的机会，可自己就是放不下自尊，对她总是用一种猜摩的心理，始终没有直接表达自己对她爱，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缺乏勇气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二虎也为自己这怯弱的性格而内心自责。

下来我们该回过头来说说玉媛了。自从二虎那天从她家离开以后，玉媛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和二虎再没有任何关系，在二虎身上那份心也就让它死了。每天除了在生产队上工，帮母亲干些家务之外，就是把自己埋在书堆里，让文字来打发消逝的时间。从理智上不止一次告诫自己忘掉二虎，可玉媛那颗敏感、多愁的心思常常不受理智地控制，二虎的身影时常止不住地会在脑际中浮现，内心也渴望听到关于二虎的任何信息。 

到了五月初六二虎结婚的日子，这天正好组长没有给她安排活路。早上天已经大亮，可玉媛躺在床上就是不想起，脑子无边无际的思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玉媛心里在想着，二虎现在是不是和迎亲的人已经上了东岭，是不是已经下到了袁家沟的沟底，当他看到沟底开的那些小花，听到小河里那潺潺的流水声还能记起我和他那天在沟底的谈论，记起躺着水背自己的情景么？到了中午十一点多，堡子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玉媛用被子蒙上自己的头，双眼溢满了泪水。

当玉媛知道二虎父亲和哥哥出事的消息，心里万分焦急，也为二虎担心。二虎这个时间已经成家，她不好直接到二虎家探望，叮嘱母亲到二虎家看看，并让母亲多安慰二虎娘。这天听到母亲回来说二虎和媳妇离婚了，心里很震惊，二虎媳妇的不贤和暴烈的性格她早就有所耳闻，但没有想到会走到离婚这一步。二虎离婚的消息像一块石子激起了玉媛沉寂多年的心海深处的一层涟漪。她思想着，二虎家里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婚姻又出现问题，二虎不知道会怎么样？她不觉又为二虎担心起来。

几天来在玉媛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思想着二虎，担心二虎经受得了这么多打击？担心二虎心理承受得了这么多事情？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这个时间玉媛才知道其实自己心里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二虎。

四五月份村子里又进驻了清理阶级队伍工作组，工作组了解到二虎和玉媛是高中毕业，两个人行事都稳妥可靠，就安排他们俩帮助工作组整理材料。这天两个人在大队办公室里见了面，似乎心里有千言万语，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玉媛看到二虎脸上的胡子没有刮，两个腮帮凹陷下去，明显比过去消瘦多了，对二虎说：二虎，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你自己要能够坚持得住，不可被困难所压倒。二虎说道：玉媛姑，我知道，母亲和弟弟都离不开我，我会坚强起来的。在他们两个一起整理材料这段时间里，每天玉媛早上来的时候都给二虎带一份早餐，经常对他嘘寒问暖。玉媛对二虎的关心慢慢温暖了二虎这一段时间受伤的心，两个人的心自不然间又和过去一样贴到了一起。 

这天他们俩一直到傍晚时分才把材料整理完毕，两个人走出大队办公室，二虎抬起头看着西面太阳落下后从白鹿原散出的余晖，心中不觉生出一丝柔软。正像昆德拉说过的：在黄昏的余晖下，万物皆显温柔，即便是残酷的绞刑架，也将被怀旧的光芒所照亮。在黄昏的余晖衬托下，人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柔软和怀旧，更容易为经久的往事而伤怀。二虎对玉媛说我们一起在外面走走吧，玉媛点了点头。仲春的晚风吹拂在脸上清酥、凉爽。两个人缓缓地越过正街上了长坪公路，天慢慢暗了下来，公路两旁两排参天的杨树像耸立在公路两旁的两排高竖的墙，为这一对有情人在夜幕下遮蔽出一个交流情感的温馨、静谧的长廊。天上那弯像镰刀似的明月镶嵌在夜幕上，发出清柔的月光朦朦胧胧，撒在路面上如同铺了一层薄纱。这是一个怀梦的夜晚，月是那样的明，夜是那样的静，微风轻轻地撩拂起玉媛微卷的秀发，更增添了她的妩媚和柔情。俩人下了长坪公路漫步在田间小路上谈了好多，也谈了很久。他们谈到文学，也谈到了人生。

贺家堡子纪事51(二虎与玉媛之二十一)

在二虎离婚一年之后，二虎和玉媛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迈进了婚姻的殿堂，二虎和玉媛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因为二虎家里这几年出现了这么多变故，婚事也就不想排场大闹，就请双方至亲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就算结了婚。

到了晚上十点多，送走了最后一拨前来祝贺和闹房的同学和朋友，二虎和玉媛一起来到母亲的房间，让忙碌了一天的母亲早一些歇息。安顿了母亲，他们俩回到自己的房间，当这对新人关上门时，二虎迫不及待的把玉媛拥入怀中。玉媛含情脉脉地看着二虎，然后用手轻轻地把二虎推开，对二虎说道：传说苏轼的妹子苏小妹和秦观在新婚之夜，苏小妹给他出了一个上联：“闭门推出窗前月”，让秦观答下联，如果答出下联，就不让他入洞房。你给我回答秦少游对的下联是什么？二虎不假思索的说：这个我知道，秦观对的是“投石冲开水底天”。玉媛微微地笑了，二虎又急不可奈的凑上来，玉媛又用纤纤玉手挡开二虎，说道：我给你出一个简单的上联：“皑皑白雪耀金玉”，你如果对不上下联，今天的这个洞房你也别入。二虎思索了半天脑子里没有思路，他抬头看到院子里一排墨绿的冬青，想到“白雪”可以对“绿叶”，而且其中谐音中还含着他俩个人的姓。那么“金玉”对什么呢？他突然想到这不正是自己和玉媛名字的第一个字吗，于是二虎上前搂住了玉媛，说道：有了，“蕤蕤绿叶迎良缘”。 

玉媛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幸福的脸颊上泛起红晕，用一双娇嫩的玉手勾住二虎的脖子，头紧紧贴住二虎的胸膛。二虎那雄浑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这种气息让玉媛回想起几年前的袁家沟沟底她在二虎后背上时，所感受到的他身上所散发来的气息。玉媛不觉身子发酥、发软，她的双眼深情地注目着二虎。二虎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玉媛的秀发，然后低下头，把自己的嘴唇贴在玉媛滚烫的双唇上。玉媛感到身子里一股暖流向上潮涌，不由得双手搂紧了二虎的双肩，把自己的舌尖深情地送进二虎温热的口中，二虎似乎要把玉媛的整个身体融化掉。这个时间玉媛身子酥软地就像一团面团，双脚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无力地瘫靠在二虎身上。

压抑了多年的爱与欲，一下子从二虎的内心升腾起来，二虎用力地抱紧玉媛，感觉她像一条光滑的鱼一样在怀里扭动，口里发出呢喃的呻吟。二虎轻轻地把她放到柔软的床上，注目着在迷离灯光下的玉媛，只见她两腮微红，双目微闭，一脸柔情。二虎缓缓地解开玉媛的衣扣，玉媛那冰洁如玉的肌肤，那如蚕吐丝的温柔，那饱含张力的弹性，那山环水绕的曲线，那仙露秀逸的圆润，突然展露在二虎眼前，令他头晕目眩。玉媛丰满的双乳挺拔颤立在胸前，如同两曲迷人的乐章，两个娇美的乳峰就像镶嵌在汉白玉上的一对红宝石。二虎深情地含住翡翠般的红宝石，玉媛就像触电一样，身子由不得不住的颤栗。

二虎的手不由自主的由玉媛柔软地肌肤向下抚摸。只觉得手指触摸到一片神秘的圣地。二虎顿时觉得身体激烈地膨胀起来，昂然如一柄巨斧，体内涌出一股力量似乎要把玉媛融化掉，要急不可耐地去收割一畛熟透的庄稼。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此刻的玉媛只觉得心底里一股热浪在向上潮涌，这股热浪在身体里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抽吸为一段真空，渴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来用力地填充。感觉到二虎的身体此时似乎变成为一匹脱缰的骏马，试图撞开一扇紧闭的大门，一阵撕裂地痛感像波浪一样袭来，接着从身体中涌出一股被强烈撞击和填充带来的膨胀感和充实感让她呼吸短促，意识变得模糊，进入到颤栗的巅峰。

第二天早上二虎醒来还在回味昨晚激荡的经历，翻身起来，拿起笔在桌上写到：

女人是一部难懂的圣经

我曾用心无数次的领受

翻阅过你的每一篇章页

梳理过你茂密的草丛

迷恋你的两座玉峰高耸

吮吸你的乳汁甜蜜如蜂

用力地把你那块肥沃的土地耕种

激情过后期待来年的果实收耕

你引领我到了从未曾到达过的圣地

体味到了未曾经历过的巅峰

你我忘情地在山间激荡

我饱胀地昂起头在你的密园里左冲右撞

你呢喃地沉浸在遐想的密乡

时间在这个时间似乎完全停滞

世界此时也似乎改变了原有的模样

啊！爱何其伟哉

她能让两个灵魂交合在一起在天际间徜徉

贺家堡子纪事52(二虎与玉媛之二十二)

家遇贤妻，如获一宝。玉媛进了门，给这个一段时间不平静的家庭带来新的生机，也使二虎的生活充实起来。每天早上，玉媛早早起床，收拾屋子，打扫院子，给全家人准备好早餐。吃完早餐，玉媛和二虎一起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中午回来放下干活的工具就赶忙走进厨房帮婆婆做饭，烧锅、擀面、洗碗各种家务总是和婆婆抢着干。到了晚上，把锅台上的碗筷收拾停当，玉媛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毛线给二虎编织毛衣，或者和二虎各自读自己喜欢的书籍。玉媛有一双灵巧的手，纺线、织布、裁剪衣服样样能行，玉媛孝敬婆婆，每天除了嘘寒问暖之外，家里大小的事情都会事先征求婆婆的意见。二虎娘有了这个通情达理的好儿媳妇，几年来失去丈夫和大儿子带来的悲痛心情慢慢地得到了化解。

这天晚上吃完晚饭，玉媛在厨房收拾完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玉媛从床头拿起一匝毛线，解开线头，让二虎的双手撑开这匝毛线，然后抽出线头开始在手里缠毛线球球。二虎要随着玉媛缠毛线的节奏双手缓慢地来回摆，这个动作很像在拉手风琴，二虎在有节奏地摆动手臂时，脑子想起来前几天在读《红楼梦》第二回时，看到一幅对联，其意甚深，就问玉媛：《红楼梦》第二回写道贾雨村在智通寺看到了一幅对联，上面写到“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你对这副对联是怎么理解的？

玉媛这几年看过无数次红楼梦，并专门让哥哥把他珍藏的《脂砚斋评石头记》拿回来通读了几遍，对这幅对联她还真的深入思考过。玉媛手中活没有停下来，对二虎说道：这幅对联我还真的认真琢磨过，对联词意虽浅，含义甚深。大体意思是指人即便是钱财积聚到身后有余钱剩米的程度，也不会收手，只有到穷途无路时才能想到回头。大凡现实中的人，只要前面有伸展的空间，有事业发展的余地，很难有人能缩手退后的，这个时间只是一往直前。而只有在穷途末路时，才想到回头之路。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是事物运行的基本规律，任何事情当过了应有的度，都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在一味春风得意、事业腾飞的时候，可能就预示着下来的失意潦倒。在贫困潦倒、穷途末路时，只要忍耐坚持，可能就会度过难关、峰回路转。人难就难在升腾发达的时候及时收手，在穷途末路时能坚守达观。

玉媛接着说：曹雪芹在开始的第二回用这段笔墨写了一个破庙和聋僧，并给了这个对联，不是没有深意的。我还专门看过对联后面脂砚斋給的批注，脂批是这样写的：“先为宁、荣诸人当头一喝，却是为余一喝。”说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后面给的脂批是：“一部书之总批。”脂砚斋说这两句话为一部书的总批，其意就不可小看。说到当头一喝，首先是为宁荣二府一喝。贾家经过百年荣耀，到今已经到了末世，理应透悟世事，为下来做一番打算。可安福尊荣者多，运筹谋划者少。如果能够醒明事理，终不会后来落到抄家败业、树倒猢狲散的地步。中间虽然出现了探春这个勘明事理，勇于担当，锐于革新的人，可迫于变革的阻力太大，贾府的运数已尽，探春也无力回天，自己最后也落了个“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远嫁他乡的悲苦结局。再者为贾雨村一喝，贾雨村此时已经栽了一次小跟头，如果能够明透事理，日后终不会落到贪索定罪，削籍为民的地步。三者为天下阅书者一喝。阅书者如若能够早明这个道理，能够及早缩手、未雨绸缪，一生就会少栽几个跟头。

玉媛继续说：书中说到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脂批：“是雨村火气。”雨村见了并不在意。脂批又点到“火气”。此段话中的“煮粥”谐音为“驻足”，意思是驻足，“火气”谐音“祸起”，因为到该驻足时不驻足，必然祸起。只是雨村还是俗眼，那识得这些道理。正像脂砚斋批道：“毕竟雨村还是俗眼，只能识得阿风、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后面说老僧既昏又聋，齿落舌钝，连着两个脂批：“是翻过来的”。何谓翻过来的？有些人解释为老僧是翻过跟头的人，所以称为翻过来的。其实不是这么简单。翻过来首先是翻着看。正看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岂不知大智若愚，经历大风大浪之后，看这些俗眼中的东西已经成为过眼烟云了。另外，破庙、昏僧就是贾府未来的图景，所以及时顿足方为明理。

二虎听了玉媛的解释，想到自己看到这首诗虽然觉得其义深刻，可没有像玉媛理解的这么深入，从心底对玉媛更加佩服了。

贺家堡子纪事53(二虎与玉媛之二十三)

时间不觉到了深冬，好几年都没有遇到这么大的雪了，连续几天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银毯，麦地里的雪积的有一尺多厚，路上的积雪经人的踩踏结成光溜溜的冰溜子，一群孩子嬉笑的在路上溜冰，一会儿看到一个孩子摔了个屁股蹲，一会儿看到另一个孩子跌个前仰翻。又有一群孩子在房前的空地里打雪仗，几个手里拿着网球大的雪球相互攻击，一个雪球打在一个孩子的脑门上，满脸都是雪花，看上去活像一个演杂技的小丑，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房上的瓦楞上吊下来近二尺长的冰溜子，错落有致地排在一起就像挂在房前一排透明的吊帘。大甸囊堆起了几堆雪堆子，几株榆树上面孤单的树枝伸在寒风中，显得异常的冷清，堡子变成了一个被冰雪封冻的世界，各家的大门紧闭，大人们都在自家的屋子里享受着难得的冬闲。

在这寒冷的日子，二虎与玉媛无事可做，也做不成事，待在家里，把炕烧的热烘烘的，两个人坐在被窝里，各人看着自己感兴趣的小说。玉媛在后背垫了一个坐垫，身子靠着墙，正在津津有味地读着莫泊桑的《羊脂球》，《羊脂球》是莫泊桑的成名中短篇小说集，当玉媛读到“修软垫椅的女人”时，对小说中的一段关于爱情的话语引起兴趣，玉媛进而联想到自己和二虎漫长而又曲折的爱情经历，可她和二虎这对有情人经过几年的苦恋终于修成了正果。玉媛坚信真正的爱情对一个人来说一生只能有一次，唯有这次是刻骨铭心的。

玉媛就用小说中的问题问二虎：“真正的爱情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呢，还是可以有上好多次？”二虎正在专神地读清代沈复的《浮生六记》，听到玉媛的问话，放下手中的书，思考了片刻，说道：这个问题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有些人可能认为真正的爱情一生只能有一次，而有些人可能认为一生可以经历多次轰轰烈烈的爱情。

玉媛问道：你自己认为一生只能有一次，还是可以有多次？二虎答道：从我自己的情感经历上来说，和你有这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又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在那次婚姻中根本没有爱情可言，迫于家庭的压力我勉强和她成了婚，可从心底里我对她产生不了丝毫的感情，和她在一起的两年半时间是在煎熬中度过的，即便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中牵挂的还是你。我今生经历的真正的爱情只有和你这么一次，可从理性逻辑角度思考这个问题，答案并不那么简单。

二虎接着说道：什么是爱情呢？去感觉它容易，去定义它却很难。记得中国一位哲人曾经说过：“爱情有一千个定义，没有一个能把它的内涵穷尽。”可见要说清楚爱情不是那么简单。其实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爱情是一种情感，不同的人会对爱情有自己的感觉和体悟。

二虎接着上面的话题继续说道：无论爱情多么难以定义，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爱基础于性，爱情一定是发生在男女两性之间的一种情感，如果没有两性的相互吸引，爱情是绝然不会产生的。那么“性”又是什么呢？性属于天性，是人类作为一种物种繁衍的需要，而根植在人体内的一种生存密码，它作为一种内驱力，吸引两性结合进而完成物种繁衍的重任。爱情虽然基础于性，但爱却不等同与性，性代表人原始欲望和本能，更多地体现了人所具有的动物性一面。爱情则是在性的基础上增加了文化、艺术、道德、审美、素养、喜好等丰富的精神性内涵，更多的体现了人的精神性。一个独特异性的迷人的外表，高雅的气质，不凡的谈吐，卓越的才华都会成为爱情的催化剂，让你对这个异性产生爱慕之情。爱情是男女内心产生的对自己独特心仪的异性对象的一种痴迷的、持久的爱慕之情。爱情不同于性就在于爱情的这种精神性，一个人的成长背景、家庭、性格、爱好、学养、修为都会对爱情有影响，那么你所爱的是唯一的一个人，还是长相、性格、爱好、禀赋、学养接近的一类人这点确实不好说。

二虎说到这里，反过来问玉媛：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玉媛回答道：我是坚信人真正的爱情在一生只能有一次。你刚才说的都对，可你没有考虑到一点，就是爱情的神性。比如在日常中，你会遇到无数个优秀的异性，可你就在不经意间对你邂逅的某一个异性会心动、会痴迷，每当见到她的时候，你的血管会膨胀，心跳会加速，脸上自不然会出现红晕，但对其它人你却产生不了这种感觉。为什么在众多同类中会心仪于某一个人，这说明在冥冥中有一种安排，这就是爱情的先天命定性，佛家把它叫缘分，古人讲：“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说明爱情有其天作之合，我把它称之为爱情的神性。

玉媛接着说：你刚才说到爱情的精神性，其实爱情的精神性很重要的一点体现在人对自己精神缺失地寻觅。人呱呱落地之后，已经注定了人的缺陷和不完满，人最大的不完满是缺失了自己的整个另一半世界。因此，人面对这个广裘无垠的世界，会感到深深的孤独和无助。人从懂事时就开始了这种苦苦地寻觅，这是对自己另外一半世界的寻觅，这是期望对自己缺失的另一半灵魂的构筑。所爱的人，是你从异性世界排除了所有其它对象，从中拣选出来并甘心情愿把自己的生命与其联系，并愿意把自己的灵魂和他结为一体的那一个人。因此，爱一个人，是你对一个世界的肯定和认同；能被一个人爱，是一种被拣选、被肯定、被认同的感觉，这种感觉能不让人的整个精神战栗吗？ 

话说多了就感觉有些累，气也有些喘，玉媛停顿了一会喝了些水，继续她对爱情的阐述：爱情的精神性里面一个很重要的特质是爱情的艺术性，常常表现为青年男女的纯真爱情大多是从诗、文学和谈人生开始的。沉浸在爱河中的男女大多用诗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且无论平时文学水平怎么样，在这个时期总能写出让人感动的爱情诗，几乎所有沉浸在爱中的人都成了诗人。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爱情和艺术实际上是同出一源，都根植于人的性本能。毛姆说过：“艺术也是性本能的一种流露。一个漂亮的女人，金黄色的月亮照耀下的那不勒斯海湾，在人们心里勾起的是同样的情感。”爱是一种美好的精神向往，爱也是一种令人神往的精神托寄，爱总是要把人提升到一个美好的精神层面上。在爱中，人唯有用诗的语言，才能完全抒发集聚在心中的这种美好的、浓烈的情感，用平俗语言来表达爱，自己都会觉得是对她的亵渎。一位哲人说过：“爱情不风流，因为它是灵魂的事。真正的爱情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肉体的亲昵仅是它的形式。不管持续时间是长是短，这样的相遇极其庄严，双方的灵魂必深受震撼。”

墙上的挂钟报时到了晚上十点钟，两个人放下关于爱情的话题，他们脱掉衣服，钻进温暖的被窝，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贺家堡子纪事54(二虎与玉媛之二十四)

不觉到了年底。年是一年的终点。既然是终点，一定曾设定过目标，是目标便有了期许。农人期待五谷丰登，学子期待成绩优异，商人期待生意兴隆，官员期待事业升迁。目标像灯塔，悬挂在那里照亮着三百六十五日中的每一天。可日子却像行驶在茫然无边的大海中的小舟，力气消耗在一橹一橹划桨上；平淡又似笼罩在海面上的薄雾，朦胧中让人忘记了年初的期许，消磨的是一日日从耳边遛过去的时间。在这散漫、平淡的日子里，“年”的到来似乎是一个提醒，又到了一个变换的节点。

堡子人对年是很看重的，作为一个郑重的日子，年不会突然到来，会先期给人一些讯息。阴沉的天空中飘散下来几片雪花，提示人们来年将会有一个丰裕的年景。午后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稀拉的鞭炮声，让人听到了年将要到来的脚步声。集市上拥挤的人流，人们在大街上行走的急促身影，都传达了年将要来到的讯息。

在年的讯息中混杂着年的味道。年的味道不像刚出锅的腊汁肉，一揭开锅就香味四溢，它到像清炖的鲤鱼，清香的味道是渐渐地散出来的。一交上腊月，年的信息就接踵而来。腊月初五，堡子家家用五种豆子熬煮“五豆粥”。五的意思其实是多，寓意着一年中收获的稼禾，“五豆粥”味道与平常的粥饭就显出不同，黏黏的、香香的，人们从中品出的是庄稼百味中夹杂着的收获的味道，喜悦的味道，丰年到来的味道。没过几天又到了“腊八节”。“腊者，接也，新故交接。”古时把十二月八日定为腊日。这一日一大早，玉媛按照婆婆的吩咐，准备了八种食材，有黄豆、木耳、黄花、红萝卜、白萝卜、大肉、芹菜、大葱等，玉媛把这些食材洗干净，用刀切成小拇指大的小丁子，在火上经过炒煮，给里面放上盐、五香粉、味精，一锅香喷喷的腊八饭就做好了。

腊八一过，年的味道渐渐的浓了起来。堡子里不时传来小孩执扔的摔炮声和用火柴点的爆竹声中夹杂着淡淡的爆竹味。堡子的女人们聚到一起，口里聊着东家的老二过年带回来了一个漂亮媳妇，西家的姑娘出嫁的嫁妆要抬五个花架子，他们嘴虽然不停地在絮叨，可手里却总忙着给自己家的孩子赶做过年要穿的新衣服。走到堡子里，有些家在用扫帚抅着墙壁在扫灰尘，有些家在用刷子给墙上刷白土。堡子东头的大甸囊坐着一堆男人在丢方、下象棋、打扑克、谝闲传，旁边几个人在等待着养虎给他们理发。巷道上不时有从县城回来有说有笑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他们手里拎着从集市上采购回来的猪肉、蔬菜、黄花、木耳、调料、花布、点心，各种各样过年的用品。

年前扫尘是家家必做的一件大事情。谚语说：“要想发扫十八，要想有扫十九，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可见风俗并没有规定扫尘的具体日期，大多安排在腊月二十前后。到了扫尘这一天，二虎全家人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就开始忙活起来。先要把家里的各样东西搬到院子里，把搬不动的东西用单子布遮盖起来，然后用扫帚从上到下把房顶、墙壁、屋檐、床下、灶台、门窗，房子里的所有犄角旮旯全部清扫一遍。清扫完后用抹布擦去家里的桌、椅、门窗、柜台、炕边上的灰尘。扫尘的最后一道工序是用白土刷墙，白土是一种青白色块状的材料，刷墙前把白土先在水盆里用水浸泡一段时间，白土和水的比例也要掌握的恰到好处，白土少了，刷的墙色淡不白，白土放多了，没有完全溶化的白土颗粒会黏沾到墙上，使得墙面凹凸不平。等白土在水里完全化开之后，玉媛用刷子沾着白土水，在墙上均匀地刷一遍，等墙面上的水分晾干以后，墙面呈现出像青瓷似的青白色的光亮。另外，白土也有杀菌的作用，扫一扫刷一刷，旮旯拐角的蛛网虫卵全去光。

伴随着渐渐浓起来的年味，日子挨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日。据说灶王爷自上一年的除夕以来就一直留在家中，以保护和监察一家的生计和平安；到了腊月二十三日灶王爷便要升天，去向天上的玉皇大帝汇报这一家人一年中的善德或恶行，玉皇大帝根据灶王爷的汇报，再将这一家在新的一年中应该得到的吉凶祸福的命运交于灶王爷手中。祭灶仪式多在晚上进行。祭灶时，家里贴上：上天言好事，回来五谷丰。祭灶人跪在灶爷像前，焚烧香表后，屋内香烟缭绕，充满神秘。男主人斟酒叩头，嘴里念念有词，但都说的这一家一年来的好话，并让灶王爷升天后多多给玉皇大帝美言，让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过了腊月二十三，各家为年就真正的忙活了起来。富裕一点的家庭过年要宰一头猪。杀猪的活一般人干不了，要从邻村请专门的杀猪匠。杀猪一般都在早上进行，主家在村头支一口大锅，用柴火把锅里的水烧的滚烫。杀猪匠从猪圈里用一个带着长木把的铁钩子钩住猪的鼻子，把猪从猪圈了拖拉出来。猪也知道自己临到了死期，于是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每当听到村子里传来的这凄惨的叫声，二虎娘总是叹息到“猪来到世上走一遭，就是这一刀子罪。”几个年轻小伙子一人提一条猪腿从猪圈口把拼命挣扎的猪拖到村口滚烫的大锅跟前。只见杀猪匠拿出亮晃晃的杀猪刀，从猪脖子一刀捅下去，一股鲜血喷溅而出，过一会儿猪的嚎叫声慢慢的平缓下来。把软瘫下来的猪抬放到大锅里面，来回翻动，杀猪匠用一个锋利的猪毛刮刀，把猪毛一刀刀地刮净。刮净猪毛后，杀猪匠把猪从大锅里拉出来放到一个平展的石碾子上，用刀子在猪的后脚上拉开一个一寸宽的口子，然后用力地向里面吹气，一会猪的身体就变得胀胖滚圆。杀猪匠让人把猪两条后腿用绳子吊到距离相间有一米多的两颗树上，用杀猪刀把猪的肚子从上到下划拉开来，从里面取出猪的心肝肺等各种下水，然后把猪头和猪蹄用刀子割下来，再从猪的脊椎处用刀子砍开成为两扇子大肉，连同猪头下水一并交给主家，一趟浩大的杀猪工程就算完成了。

蒸年馍是家家户户过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年馍一般到腊月二十七八才蒸，蒸好的年馍要吃一个正月，因此要蒸好多锅。年馍一般分三种类型：豆花馍，菜包子和枣花馍。豆花馍也就是豆沙包子，把小豆煮得烂熟，然后舀到盆子用大勺子压得稀碎，用柿子汁搅拌均匀，作为包子的馅。根据食材的不同菜包子的种类就多了，有萝卜馅、豆腐馅、粉条馅、地软馅、猪肉馅，常常是几种食材混合到一起，比如萝卜豆腐馅，粉条豆腐馅，地软萝卜馅，大肉萝卜馅等，但无论采用那种食材，萝卜似乎都是少不了的。枣花馍是用来祭祀祖先和正月亲戚来了作为回礼用的。二虎娘除蒸一个大枣花用于祭祀祖先外，还要蒸许多小枣花馍。二虎娘手巧会做出各种不同形状的枣花馍，有三个园圈拼成的三角形枣花、有鱼型的、鸟型和石榴型的，这些不同形状的枣花在蒸之前，都会用篦子压下各种精美的图案。

带着一个多月对年的期待，终于迎来了除夕。蓝田人一般不叫除夕，感觉除夕两个字有些文绉绉的，把除夕称为大年三十，如果那一年腊月只有二十九天，腊月二十九这天也被称作大年三十。按农村的说法大年三十就算过年了，其实这一天各家比平时更为忙碌。早上起床后，先要把院子前后打扫干净，因为大年初一是不能动扫帚的。女人们走进厨房除了准备今天的饭菜之外，还要蒸碗子、做冻肉、剁饺子馅。碗子大多做成条子肉或者方块肉的形式。做条子肉一般要用五花肉作食材，先把把肉在锅里煮的六至七成熟，用糖熬成的酱上色，用清油烧至八成熟，用油炸到肉皮显红色，然后切成两三寸长的肉片，摆到碗里，放上油炸过的红薯条，豆腐条，红萝卜条，葱丝，用酱肉汤调成汁倒入碗中，放到笼里蒸两个小时，条子肉就做成了。大部分家庭三十晚上要吃饺子，这天的饺子包的一定要细心，不能在煮饺子时让饺子皮烂在锅里，家乡人忌讳说烂，把烂说成挣，是挣破、挣开的意思。如果饺子在锅里挣开了，则意味着来年日子会过烂包。在包饺子时，会给一个饺子里面包上一个硬币，谁吃上这个饺子，则意味着这个人来年会有好运。女人除了在厨房准备饭菜之外，还要把大年初一给孩子们穿的新衣服准备好，订上纽扣，熨烫平整地放到床前。女人到了中午还要给窗户和墙壁上贴窗花。手巧的女人会自己亲手剪窗花，窗花的图案中除了有吉祥、富贵、平安、发财等字样外，大多和来年的属相有关，如果来年是兔年，那么窗花就会剪一个竖起两个可爱耳朵的小兔子。男人到除夕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贴对联。到了临近除夕的前几天，村子里会书法的人就在一个开阔的地方支张桌子，摆上笔墨，为大家免费写对联。对联的内容一般都写的吉祥平安的祝福话语。有一年新年是牛年，二虎家贴的对联就是：红梅傲雪绿柳摇风雁织锦，碧野放牧红桃沐雨牛耕春，横批是幸福吉祥。

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全家聚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饺子，如果谁吃到了那块硬币，大家会羡慕他的好运，并送去祝福的话语。吃过晚饭，大人把孩子们叫到跟前，给他们发压岁钱，这是孩子最高兴的时刻。堡子的男人在大年三十晚上有熬年的习俗。熬年也叫守岁，就是三十晚上不睡觉，坐下来聊天、抽烟、喝茶、啃瓜子，一直坐到第二天天亮。守岁的习俗，既有对逝去的岁月含惜别留恋之情，又有对来临的新年寄以美好希望之意。苏轼专门写过守岁诗：“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小孩子开始也跟着老人一起守岁，可他们大多熬不了多久，就甜蜜地进入梦乡，在睡梦中期待大年初一新年的到来。

贺家堡子纪事55(二虎与玉媛之二十五)

在这甜蜜的日子度过了两年之后，家里迎来了二虎和玉媛爱情的结晶，玉媛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宝宝。宝宝的出生给全家带来了新的希望和新的快乐。可让人揪心的是玉媛在怀孕期间因为身体机能发生变化，使得她原本的心脏病加重了。怀孕的第三个月就出现了心慌、气短、胸闷等症状，到了七个多月时双腿开始肿胀，中间还出现咳血的症状。庆幸的是经过在县医院的及时治疗，玉媛还是坚持下来，分娩也没有出现大的问题，顺利地产下宝宝。

怀孕期间身体就受了吃亏，生了孩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孩子的睡觉没有倒过来，白天睡觉，晚上整夜不睡，经常啼哭。到孩子三个月时，玉媛累的旧病又复发了，出现了身体乏力，心慌气短，咳嗽等症状。为了让玉媛将养身体，二虎娘晚上把孩子抱到自己房间，让孩子和自己睡。晚上没有孩子的打扰将息了一段时间，玉媛身体的症状有所缓解，身子有了些力气。想到婆婆年龄大了，玉媛担心长时间晚上管孩子老人身体吃不消，晚上又把孩子抱过来自己管。过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玉媛的双腿开始肿胀，起先还不明显，症状逐渐加重，到后来两条小腿肿得像碗口一样粗，嘴唇发紫，心慌气短。玉媛已经没有力气管孩子，二虎让母亲管上孩子，自己陪玉媛住进了县医院。

经过二十多天的治疗，玉媛的症状有所减轻，身子也有了些精神。出院时医生让带上口服药，并叮嘱这个病千万不能劳累，需要在家静养休息一段时间。玉媛身体的好转给一家人带来好心情，二虎紧绷的心也舒展开来，玉媛回家之后，将息了一个月脸上出现了红晕，也有了胃口，可谁知婆婆腰椎间盘突出的病犯了，疼的直不起腰，没法管孩子，玉媛只好把女儿抱到自己房间。二虎这段时间既要伺候老娘，还要伺候妻子，前后忙得不停。没想到女儿又患上了重感冒，传染给了玉媛，让玉媛本来将息已经见轻的心脏病加重了。玉媛自己感觉这次病犯的和过去不一样，除了身体乏力，呼吸困难，双腿浮肿之外，咳出的是泡沫状的血痰。二虎到正街上把岳母叫过来给他临时管娃，他领着玉媛又住进了县医院。

在县医院的十多天，医生给玉媛做了精心地治疗，可玉媛的病症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日见加重。这天晚上，在病床上玉媛喘着气，拉住二虎的手，说话已经没有气力。挣扎着给二虎说：二虎，这几天我做梦总梦见父亲从老远的地方向我招手，闭上眼睛就觉得飘然像走进云雾中似的。我若果有什么不测，你好赖要坚持住。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我们的女儿，她才半岁就没有了母亲，你无论再难都要把女儿带大。将来有机会了给你另找一位贤淑的女子，但愿她能待我们女儿好一些。二虎听了玉媛的话，不觉悲从心生，但还是强忍住自己，安慰玉媛说：你可能想的太悲观了，我们这不是好多次都转危为安，医生已经给你开了药，我们好好将息一段时间，想来病就能够见轻。玉媛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如果有一线生机，我也不会拿这个话来吓唬你，我得的这本就是治不好的病，你当时处在一个十分艰难的困境，因为心里放不下你，我们就草然成了婚，让我难过的是把你扔到了半路，更放不下我们的女儿。玉媛说到最后，已经不能出声，气喘得厉害，脸颊憋得发紫。两行眼泪，涔涔流溢。慢慢地她的喘息渐渐细弱，眼泪逐渐干了，握着二虎的手也慢慢松了下来。

这天到了送葬玉媛的日子。天低沉得像头顶扣了一个大黑锅，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刮了好几天的西风这时也停了，空园里的榆树上的树枝低垂着腰肢，越过矮墙伸向堡子，静静地向二虎家的门口眺望。堡子的男女老少来到二虎家门口为玉媛送行，从玉媛的房间里传来二虎娘的悲哭声和婴儿的哭叫声，一会儿几个年轻人抬着装着玉媛身躯的一口薄棺从二虎家门出来，大家围到灵躯的跟前，看着把玉媛的身躯移到灵车上，缓缓地把玉媛送到村口，目送着灵车远远离去，一伙年轻人和二虎兄弟把玉媛送到洼渠的墓地里安葬，在一排旧坟的边头，一个新起的坟堆掩埋了这位年轻、多才、聪慧、贤惠女子的一生。

在玉媛生病和送葬的日子里，二虎每天忙前跑后，紧张和忙乱中也顾不上多想。这天送走了玉媛，晚上到母亲房间把母亲和女儿安顿好，回过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起门，转过身，双手握着门关，背靠着房门，长长地嗨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到墙壁上挂的自己和玉媛的结婚照，玉媛依然用她那含情的双目在注视着自己。二虎看着照片上的玉媛，想到这位从中学起就和自己相识、相知、相恋，并与自己的生命紧紧地连接在一起的人，如今和自己已是生死相别、阴阳两隔，不觉泪水溢满了双目。二虎用他那充满泪水的双眼环视了房间一周，感觉到房间里到处都弥散着玉媛的气息，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上都留有玉媛的痕迹。是呀！这个房间是玉媛用她那灵巧的双手装扮起来的属于他们俩的空间。带着斜条花纹的窗帘，两个对贴的窗花，被套上那个红色的大喜子都是玉媛亲手裁剪和绣制的。柜台上放着玉媛喂孩子的奶瓶，桌子上放着玉媛在生病期间读的小说，衣架上还挂着玉媛不久前穿过的外套，房间里的景物依旧，可玉媛现在在哪里？她已化作一缕青烟，灵魂飘向了远方。

二虎一个人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和玉媛在一起的景象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映。二虎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对不起请让一下”，他和玉媛同桌时，玉媛要进到座位里时给他发出轻柔的声音。一会脑子里又浮现出来“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玉媛带领同学们领读时的那清脆、柔和的声音。二虎脑子里一会又浮现出他和玉媛一起写标语、办板报和整理材料的情景。接着他又回忆起那天他和玉媛一同到东岭上，在路上谈到《红楼梦》中香菱学诗，玉媛对《红楼梦》深刻和精准的理解。二虎清楚的记得，在谈论诗词时，玉媛说她最喜欢的诗词是“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当时二虎对玉媛说的这一句诗词的出处并不了解，只觉得它有一种凄美的意境。二虎后来读了清代沈复的《浮生六记》，才知道这是书中的女主人芸曾经吟过的诗句，芸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林语堂曾说她是“中国文学中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可不幸的是芸身患恙疾，早年病逝。二虎在想：我那里知道那次在路上玉媛吟诵的这句诗，却是预兆她病苦命运的一句谶语。

玉媛去世之后的好长时间，二虎从失去玉媛的悲痛中走不出来。脑子里经常浮现出玉媛的身影。在漫漫的长夜里，有时间似乎感觉玉媛就依偎在自己身旁，好像听到玉媛让他给孩子拿奶瓶的声音，又好像听到玉媛在读《红楼梦》中诗词的声音：“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有无。”由于长时间沉浸在思念玉媛的悲伤情感之中，没过几个月时间人整个廋了一圈。二虎娘看到了到二虎的状态心里实在不放心，就开导二虎说：人死而不可复生，我们活着的人日子还要过下去。你看女儿还小，这个家现在就靠你来承担，你如果把身体搞坏了，咱们这个家可怎么办？二虎看着可爱的女儿，给母亲说到：妈，我知道，我就是一时心里放不下她。

过了两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二虎考上了四川医学院，把女儿交给母亲，离开了让他伤心的堡子，开始了他后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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