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堡子纪事61(石轩叔一家之六)
会开完后,石轩叔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心情十分不好。回想自己当时在提建议的时候心里就一直在打鼓,担心提的意见如果不合适,不知道会撞着了那位领导,但迫于当时的形势,不提意见又不行,自己经过慎重考虑,最后决定把缩减学习时间作为建议提出来。当时之所以要提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在那段时间里,银号里的许多员工向他反映这个问题,认为每周三次的政治学习太影响银号的正常业务,石轩叔自己也觉得学习时间确实影响银号业务的正常开展,所以就作为一个建议提出来。另外也感觉这个问题属于一种普遍性问题,不具体涉及到某个领导,谁知道怕怕处有鬼,果然自己的建议出了问题。
过了没有几天,石轩叔被正式宣布成为西安市金融系统揪出来的又一个向党进攻的右派分子。随即被隔离审查,在隔离审查期间不能和家人见面,也不允许会见朋友。石轩叔被隔离在一个独立的房子里面,让交代自己的问题。石轩叔一生不做昧心的事情,秉持公正和道义。当时他提建议也是组织动员大家向党提意见,自己的初衷完全是出于希望把学习和工作的关系安排地更好一些,不要因学习而影响业务,并不是强调业务而放松学习。石轩叔把自己当时提建议的初衷和想法如实地写成书面材料。石轩叔的交代材料,被认为思想认识不深刻,没有向党交心,想蒙混过关。审查人员让石轩叔从思想深处认识自己的反党动机,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但石轩叔秉持自己的做事原则,不承认自己当时的动机是向党进攻,他一再阐明自己真心拥护共产党的领导,热爱新社会。
这天西安市金融系统召开批斗右派分子大会,给连同石轩叔在内的十多个右派分子每人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头上带上一个纸糊的高帽子,石轩叔胸前的大牌子和高帽子上写着“右派分子贺石轩”。他们被两辆大卡车拉上,先绕着西安几条大街游街示众,然后汽车开到批斗会场。到了会场让右派分子排成一排站在主席台前的一排凳子上,脖子上挂着大牌子,头低下九十度向大家认罪。金融系统领导先就反右斗争的意义和目前的形势做了大会发言,接着由三个人上台,分别发言批判几个典型的右派分子向党进攻的罪行,批斗会召开到高潮处,人们高呼“打倒右派分子”,“打倒赵雅之”,“打倒贺石轩”,“右派分子必须低头认罪”等口号。批斗会要持续几个小时,在石轩叔身旁站的是西安某个国有银行的副行长赵雅之,他也是提的意见被认为是向党进攻,和石轩叔同时被划定为右派分子。老头已经快六十岁的年纪,身体肥胖,站在凳子上两条腿站不稳,身子直打哆嗦。勉强硬撑了一个多小时,老头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实在坚持不住,身子一斜从凳子上软瘫地溜到地上。看到老头跌倒在台前,几个年轻人气势汹汹地走到跟前,几只手用力地把老头架起来,说他是向党示威,让他重新站在凳子上。老头两腿发软,根本站不住,主持大会的领导让把老头拉下去,此时台下“打倒赵雅之”,“赵雅之必须老实认罪”的口号声喊成一片。
几次批斗会后,石轩叔被认为隔离审查和批斗会没有触及到他的灵魂深处,思想改造不彻底,下来把他送到草滩农场进行劳动改造。草滩农场建在渭河滩上,住的是四面透风的简易工棚,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深秋,有时晚上温度下降到接近零度,住在透风的工棚里,到了半夜冷的浑身直打哆嗦。在农场白天主要参加农场的劳动,晚上学习。这个季节秋庄稼已经收仓了,下来的活路主要是翻地。河滩里全都是沙土地,土质硬,沙土中不时夹杂着许多小石子,这样的地翻起来就特别费力,一铁锨下去就会碰到几个小石子,铁锨就踏不下去,有时如果用力过猛,会把铁锨的刃蹦出小豁豁。石轩叔尽管当年在农村参加过劳动,但几十年不摸锨把,翻一天地下来,手磨出几个大水泡,晚上睡到被窝里双手热辣辣穿心地痛。石轩叔强忍着双手的疼痛,第二天起来继续翻地,经过一段时间的坚持,一双手的水泡退下去了,两个手掌上结成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没过多长时间到了冬季,渭河滩里刮着刺骨的冷风,石轩叔带来的被子比较单薄,在四面透风的工棚里,晚上冷地半晚上睡不着,身上直打哆嗦,石轩叔从此落下了关节炎的病根。
在草滩农场,石轩叔和原西安某国有银行副行长赵雅之在一起劳动改造,在一起处久了石轩叔和赵雅之两个人的为人也逐渐相互了解,两个人都是心际良善、为人正直、不说假话的人,彼此相互了解了之后,在私底下也就不加设防,敢说些交心的话。这天两个人无意中谈到了那天金融系统召开的会议上以石轩叔的《建议》说事,并因此把石轩叔定为右派的事情。令石轩叔不解的是他和恭贤银号的张总经理之间并无恩怨,过去在生意上还有些往来,那天他怎么就那么着急地站起来发言。赵雅之小声告诉他,那天市上金融系统下达了揪出五个右派分子的名额,你们这一组分配了一个指标,恭贤银号的张总经理预先得到了风声。他率先发言,把矛头集中到你的身上,其实是一种自保的策略。石轩叔听到这,方才明白为什么那天恭贤银号的张总经理要急不可耐地站起来发言。
在草滩农场劳动改造了两年时间,到一九五九年的秋季,农场召开总结大会,由于石轩叔在劳动改造期间各方面表现积极,被农场评为思想改造先进个人,受到农场管理单位的表扬。石轩叔回到家,继续接收思想改造,到了这年的十月份,全国范围内给表现好的右派分子第一批摘帽子,组织考虑石轩叔在农场劳动期间的表现,结合到石轩叔在解放初的开明态度,加之石轩叔当时向党提出的建议也确实存在着合理的地方,因此在西安的金融系统首批被摘掉右派分子帽子。
石轩叔被划定为右派分子之后,因为矛盾的性质由过去的人民内部矛盾转变成为敌我矛盾,石轩叔也就成了被批斗和专政的对象。组织认为石轩叔作为银号的老板,银号的收入都是残酷剥削员工所得,所以把公私合营时给他的股份收为国有。接着迎来了三年自然灾害,石轩叔一家也和全国所有家庭一样,拿钱也买不到食物,到了缺吃少穿的地步。几个孩子都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良的营养影响到他们身体的发育,每个月分配的细粮石轩叔和老伴舍不得吃,留给几个孩子,石轩叔和老伴就用粗粮甚至麦皮充饥,两个人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全身浮肿,石轩叔的双腿肿胀地像脸碗口一般粗。这样艰难的日子勉强坚持到了一九六二年,一家人在西安城的生活确实难以维系,正好这个时间赶上全国性的精简职工下放城镇居民,动员在农村有房产的城市居民回农村,石轩叔看着一家人在西安城度日的艰难,于是就把全家迁回了堡子。
贺家堡子纪事62(石轩叔一家之七)
几十年出门在外忙碌着银号的生意,突然回来过耕田种地的农村生活,对石轩叔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转变。石轩叔回来后为安家忙乎了一阵子,收拾打扫屋子,转关系上户口,给几个孩子安排上学,把这些要紧的事情先安排停当。生产队长知道石轩叔一家人刚回来,让人给石轩叔送来了一袋子粮食。石轩叔经过几十年的商场历练,已经到了遇事不惊,上山砍柴、过河脱鞋,到那座山上唱那山歌的境界。回到了农村,石轩叔就和一般社员一样参加生产队安排的各种活路,石轩叔虽然十多岁就出外熬相公,在外打拼了几十年,可石轩叔对农活并不陌生,提犁扬种、碾麦扬场样样也都难不住他。石轩叔为人低调,处事平和不张扬,在农村赢得了很好的口碑。
村里人都知道石轩叔当年在西安省城经营过大生意,见过大世面,对石轩叔也就另眼相看,左邻右舍家里遇到了解不开的事情,也乐意和石轩叔商量,听取他的意见。生产队遇到和外面打交道难缠的事情,也常让石轩叔去排忧解难。这样石轩叔在村子里作为一个尊贤长者,深受大家尊敬,安度着自己的归田日月。
由于石轩叔为人低调,不显山露水,所以他的观人算卦的本事村子里的人并不知晓。有一年正月十五县城闹社火,正街上的一位中年男子带上孩子到县门观看,不小心在人群拥挤的时候孩子与他父亲的手指松开,在人堆里人挤人,这位男子回过头找不见孩子。这个时间整个县门人拥的水泄不通,丢失孩子的父亲,在人群中根本挤不过去,着急的无法找孩子,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穿过人群,可孩子却没有了踪影。中年男子在县城找了一会没有找见,赶紧跑回家把这个消息通知给村子里的人,让大家上县城分头去找,可找遍了整个县城也没有找到孩子,一家人急的像热锅里的蚂蚁,孩子的母亲哭的昏死了过去。石轩叔知道这个消息后,打问了孩子丢失的时辰和地点,在心里默默一算,告诉这对夫妻说:你俩先不要伤心,也不用着急,过两个时辰就能见到孩子。果不然过了三四个小时,到社火散的时候,村子里的一个妇女领着孩子回来,说她在看社火的时候在人缝里看到你家的孩子,赶紧抱起来,人拥挤的就挤不过去,等社火散的时候我赶紧给你把孩子送回来。从此村里的人知道了石轩叔能掐会算,记得有次五叔家养的一只奶羊绳子没栓好,跑出去找不到了,去问石轩叔,他把丢失的时辰一问,在心里一算,说:向正西方去找。五叔向西赶到长坪公路,老远看到自家的奶羊在路坡边吃草。
石轩叔的夫人本是银号老板的千金,银号老板虽然对自己这个千金十分宠爱,可银号老板深知“宠子未有不骄,骄子未有不败。”的道理,对自己的孩子从小就要求十分严格,而且让她接受到好的教育,所以石轩叔的夫人其实是一位深明大理,文静贤淑的女人。石轩叔从省城携家眷回堡子之后,石轩叔夫人也和堡子的其它妇女一样每日在生产队上工。记得我高中毕业之后回农村,经常在上工时碰到石轩叔的夫人,感觉石轩叔家的这位婶子身上有一种和堡子其它女人不一样的气韵,自己当时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气韵,只觉得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一种贵气和雅气。
石轩叔和夫人育有两男一女,他没有给他的男孩子起刚呀、毅呀、奇呀,女孩子起花呀、梅呀、芬呀的名字,而是把大儿子叫德温,女子叫德良,小儿子叫德恭。石轩叔由于家贫自小没有机会读书,出门做事后方知道知识的重要,他就要求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把书读好,所以石轩叔对自己孩子的教育十分重视,尽可能让他们接受好的教育。
贺家堡子纪事63(石轩叔一家之八)
德温是石轩叔的大儿子,一九六四年在城关中学考上高中,也该德温一生命运曲折,上高中的第三年里遇到四清运动,家里被补订为地主成份,又遇上了文化大革命。这个时间学校停课闹革命,县政府门前面出现了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同班政治上表现积极的同学在大街上激烈地进行辩论,大部分同学结队到全国串联,有的同学从蓝田步行到北京,在天安门广场接受毛主席的接见。接着县城成立了派性组织,出现了武斗和打死打伤人的恶性事件。这个时间德温已经成为地富子女,没有资格参加红卫兵和派性组织,另外德温对这突如其来的运动也看不出一个眉目,也无心参与这些让人闹心的事情,就回到堡子参加生产队劳动。
文革的几年,德温成了一位真正的农民。扛粮袋子、担尿、上肥、犁地、锄草、上新疆接马、装卸化肥、送笼,各样农活没有不干的。到德温二十二岁的时候,家里给他把上初中时订的邻村的姑娘娶回家,这个姑娘家也是地主成份,同病相怜,姑娘也没有弹嫌德温家的成份。媳妇本是大家庭出身,娴淑明理,过了门也就一心一意和德温过日子,几年时间里给德温生了一儿一女。德温本想这可能也就是自己的宿命,命运可能就这样安排了自己,刚从学校出来那些对未来的美好和宏大的理想在心里慢慢被残酷的现实所打碎,尤其是在妻子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德温知道了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整日为一家人的生计操劳,中学期间所有对未来抱有的理想都化为泡影,对未来不敢有任何非分的想法,心死下来在生产队里劳动。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见识的增多,许多社会中出现的现象让德温不由得不去思考,他命运的航道完全是因为家庭成份的改变而改航,他就由不得对成份制度引起深思。德温和向理哥是同宗弟兄,由于家庭遭遇相同,向理哥成了他可以交心的兄长,心中有解不开的疙瘩总喜欢找向理哥请教。这天他俩一同在顺路子地里锄地,两个人在一起边干活边交谈,就谈到了成份问题。德温问向理哥:我们父辈都是诚心做人,善以待人,并靠自己的能力省吃俭用创了一份家业,我怎么也理解不了他们会成为宣传中所说的黑心肠的剥削者?向理哥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成份制度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就我的理解,马克思坚持用阶级分析的观点看待人类社会,成份制度是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和阶级分析学说的制度性体现,马克思主义是共产党建党的理论基础。如果在初解放作为执政党,基于这个理论基础而采用成份制度把人划分成为不同的阶级还可以理解,可在时隔十多年之后,国家还花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花费几年时间在全国范围内通过四清运动进行成份的补定工作,绝对不仅仅会是为了维系一种遵循的理论学说,而更多地是治国方略的考虑,也就是说,成份制度已经成为国家采用的一种基本的治国方略。
向理哥说一会就有些喘,他停顿了片刻,手住着锄头,直起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成份制度的一个作用是通过在农村的人群中有意制造人为的等级和不平等,有意制造人为的矛盾和斗争,以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这种制度使得农村占大部分人口的贫下中农在农村中的社会地位优越于地富成份,这部分人口在与地富成份的家庭比较中,心理得到满足感和优越感,而把仅占百分之五人口的地富家庭的人打入社会的最底层,这些人虽然心有不满,但强大政治权力机器迫使他们没有反抗和争取自己权利的机会。这样通过在农村这一广大的利益群体中有意制造等级和矛盾,来分化他们的注意力,达到统协和管理的目的。
说着这里,听到队长从老远喊道:工间休息二十分钟。向理哥停下话头,两个人走到地边的水井跟前,撩起水渠里清澈的井水,洗了把脸,顺势在井台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井台边上已经坐满了歇息的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调侃着。一个人让汪斌估计现在几点了?汪斌憨憨的一笑,抬起他那黑黝黝的大头,手遮住眼睛朝着太阳看了看,说:应该是下午四点十分。说起汪斌,这可是个奇人,也是个苦命人。早早离开父母,一个哥哥好多年前在新疆当兵后很少回来,就剩他一个孤单的在堡子生活。汪斌矮个子,小眼睛,马提笼子颡,走起路来两个脚不稳,一个脚向前摸,平时少言寡语,见了人没说话先憨憨地笑。但就这个憨小伙子,有一个其它人达不到的本事,能够准确地估计时间,他估计的时间和实际时间通常相差不过三五分钟,所以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快到休息的时间队长都是问旺斌时间。
坐在井台上休息了一会,队长招呼大家开工,他们从井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地里拿起锄头,一边锄地,向理哥一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成份制度的另外一个作用是缓解农村与城市、农民与城市职工的激烈矛盾。解放之后,国家对农村和城市采用了两种不同的体制制度。农村虽然也实行了人民公社化,但人民公社是一种自给自养的集体制。国家对城市采用计划经济的包揽式的供给分配制。城市人口的粮食每月采用分配制,农村与城市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差异,形成了一种从国家制度上肯定的最大的不平等和不合理制度。农村人与城市人的基本生存权利得不到公平对待。这一点在1953年的政治协商会议上被梁漱溟明确提出来,认为政府对农民没有实行仁政。国家为了维持这种农村和城市存在的不平等,缓解农村与城市之间,农民与工人之间的激烈矛盾,在农村采用了人为划分等级的成份制度,通过成份制度在农村制造人为的不平等,以有力地缓解农村和城市之间的激烈矛盾,以此来维持社会稳定和平衡。
德温听了向理哥的一席话,对成份制度有了新的认识,德温进而联想到土改以来一直到文革的各种运动,希望把自己内心中的疑团能够一一解开。
贺家堡子纪事64(石轩叔一家之九)
文革的十年时间里,老天似乎也忙着跟着红卫兵掺和到一起闹革命,把自己管下雨的正事给忘了,好几年都是从收麦开始几个月滴雨未下,村子里用了几年时间打的几眼机井于是就派上了大用场。自从有了井水可以浇地,村子里的秋庄稼的成长就不受天旱的太大影响。在紧张的时间,全村六口井二十四个小时不停地抽水,浇地的人每天三班倒。这一段时间德温被安排和俊叔一起在洼渠浇地,这天轮班被排到晚上两点到早上十点。凌晨一点多德温起床匆忙地洗了把脸,扛上铁锨就出门了。虽然已经到了后半夜,可风吹到脸上还是热烘烘的,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月亮这个时间躲到白鹿原底下也不露脸,天黑的伸手看不见五指。德温摸着黑小心地穿过堡子,来到大槐树下面,看着坡下面的打场,漆黑一片,几乎看不清十步之外的景物。德温虽然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可一个人在这漆黑的夜晚里独行,心理难免有些紧张。他轻手轻脚地向前移动,越到这个时候,鬼、神、狼这些狰狞的面孔就越不时地爱在脑际中闪现,德温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胸口唐唐地跳。他暗暗地给自己壮胆,口里默默地说:世界上本就没有鬼神,狼好多年已经绝迹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尽管嘴是这么说,可心还是由不得紧张。突然前面不远处跑出一只野兔飞速地穿到路旁的苞谷地里,发出的响动让德温由不得头皮发麻。德温小心翼翼地顺着打场边上的小路上了长坪公路,视野能开阔一些,德温紧缩的心稍微有些放松。一会儿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一股耀眼的灯光射过来照亮了整个路面,汽车疾速地从德温的身旁穿过,渐渐弱下来的灯光消失在远方,眼前又变成一团漆黑。
德温顺着长坪公路走了一里多路,拐到西边的一条去洼渠地的小路上。小路两旁是有一人多高的苞谷地,黑乎乎的苞谷地阴森地让德温的心由不得收紧。村子的坟地就在这里,在漆黑的夜晚,一个人行走在这条小路上让人不由得毛孔悚然,德温只觉得头皮上的头发直楞楞地向起竖。走到地头,眺见坟地顶头有一盏灯火在忽明忽暗地闪烁,德温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以为是鬼火。这时从灯光处传来了俊叔的叫喊声:是德温吗?到我这边来。原来灯光是俊叔提的马灯发出来的亮光,于是德温快速地走到俊叔跟前,和俊叔打了招呼。俊叔对德温说:我在地头看着水头,你提着马灯在地里跟着水流走,如果那个地方有杂草挡住水流,你用铁锨拨一拨。你看到水已经快到地头,就给我高声喊一声,我就在地头把水改到下一畦子。德温说好,于是提上马灯,顺着水流走进了苞谷地。
尽管半夜的苞谷地给人一种特别宁静且阴森的感觉,有了马灯的亮光和俊叔在不远处陪伴,德温心里感觉踏实多了。他一个手提着马灯,一个手拿着铁锨,跟着水流,在包谷杆之间穿梭。如果水流被杂草或者掉落在地上的包谷叶子堵住了,他用铁锨拨去这些杂物,看到水流快到地头,他就大声给俊叔喊:到地头了,俊叔听到他的呼喊,就把水头改到下一畦子里。
这样一畦子接着一畦子,不觉东方露出鱼肚白。二虎晚上睡的本身就迟,因为应心着凌晨一点要起床,上床后几乎就没有睡着,到地里又忙活了半晚上,这个时间两个眼皮开始打架,手拿着铁锨眼睛却在犯迷瞪。德温强打着精神让自己不要睡着,心里虽然这样说着,可是两张眼皮由不得要合拢。德温感觉实在困的不行,就把铁锨平放到相邻的一畦地里面,自己坐在铁锨杆上打了一会盹。水流半天在原地打转转,不向前走,德温自己在打瞌睡也没有看水的流动,俊叔发现过了好长时间还没有听见德温喊回水,就在地的那头高声问道:这畦子地浇到头了没有?俊叔的声音喊醒了正在迷瞪的德温,他赶紧起来看着水流,半天还在原地不动,水好像一直汩汩地向一个洞里灌,德温赶紧喊俊叔,俊叔过来一看,让德温赶紧离远一些,告诉德温:下面遇到了一个墓穴,水一直向里面灌。你多亏喊我,如果你直接走到水流跟前,会把你陷进去,那就出大麻哒了。这畦子的地我们就不浇了,我过去把水头改到下一畦子。俊叔话还没有说完,水流的洞已经垮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一个三尺宽一丈多深的大洞。德温不觉冒了一身冷汗,如果他不喊俊叔,自己到水头跟前看究竟,那一定踩到墓穴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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