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堡子纪事17(元生和玉竹之四)
这天元生担着担子离开家不到半个时辰,妇女队长带着一个年轻人进了家门。妇女队长给元生母亲说:这位是咱村工作组的张干事,他今天来有些事情要找你们谈谈。张干事把眼镜向上托了托,说道:我们这次工作组进村主要任务是清理阶级队伍,促进农业学大寨运动。你家贺元生多年来不安心农业生产劳动,从事小商小贩经营,我们分析你们家几代贫农,他的问题还不能算阶级立场问题,应该属于思想认识问题,因此工作组决定让他参加在公社组织的学习班,提高思想认识,要他后天就到公社报到。元生娘说:我们一家几口子就靠他每日的钉鞋为生,你不让他钉鞋了我们家靠什么生活?张干事厉声说道:这种资本主义的尾巴必须割掉,在学习班上我们看他的认识态度,如果认识态度好,学习班结束回家参加生产劳动。
晚上元生回来卸下担子,感觉家里的气氛好像和往常不一样,母亲和玉竹两个人都绷着脸,玉竹也没有像往常一放下担子就给他递来毛巾。母亲把他叫到跟前,把上午工作组不让他钉鞋并让他参加学习班的事情告诉了他。元生听到这个消息一下蔫到那里,晚饭也没吃,回头就躺到小房子的床上。元生娘和玉竹跟了进来,细声给他开导说:不让干就不干了,学习班还要去,到学习班上眼路放活泛些,别和人家硬顶。元生“嗯”了一声,并给娘说:妈,我知道,你俩休息去,让我心静一静。玉竹给元生拉上被子,他俩走出去并轻轻关上门。
元生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脑子像过电影一样思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想到自己从师傅手里接过钉鞋这个摊子十多年了,师傅临进南山之前给他交待让他好赖要把摊子撑下去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元生觉得对不起师傅,在他手里把这个摊子给弄丢了。
下来半个月中元生是在学习班度过的,学习班上讲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坚持社会主义方向,斗私批修等名词元生根本听不懂,也听不进去,但他只记得母亲告诉他的一句话,“不要和人家硬顶”,学习班的干部无论说什么,元生纵横不言传。学习班看元生是个老实疙瘩子,又是几代贫农,就告诉他回去绝对再不能搞钉鞋的营生,踏实在生产队参加劳动,把元生放了回来。
元生回家以后,因为再不让钉鞋,他就在生产队参加劳动。家里有几口人吃饭,没有了钉鞋的营生,日子就明显紧巴起来。这个时间招娣还在吃奶,玉竹给婆婆说:妈,你在家把引娣和招娣管上,你每天早上从对门五爸家挤些羊奶中午给招娣喝上,我听说向阳公司搞建设,建楼房上需要石子,我到南河去砸石子,挣几个钱来贴补家用。
每天天刚亮,玉竹起来给孩子喂完奶,就到南河砸石子。砸石子是一个力气活,需要把捡来的小石头放到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用铁榔头敲打成核桃大的小石块。一块石头需要好几榔头才能砸开,为了防止石头在敲打的时候蹦出去,玉竹让元生给她用铁丝绕了一个套圈,用棉布把套圈上的铁丝缠绕上,给套圈做一个用手可以握的把柄。把要砸小的石头放到套圈里面,让套圈围住石头,这样石头就不向外蹦。砸石头时手要一直握着榔头,用力把石头砸碎,一天下来手就磨出了几个血泡,晚上回到家两只手火辣辣地痛。玉竹强忍着痛疼,第二天天刚放亮就又到了南河,一个多月下来,两只纤细的手掌上磨出了几层厚厚的茧。这个时间正是盛夏季节,中午太阳像悬挂在头顶上的一个大火盆,烤的河滩里的石头发烫,玉竹坐的石头堆就像一个大烤锅,头上的汗水直流,玉竹实在热的不行了,就到河边撩起河水把脸凉一凉。一个夏天下来,玉竹被太阳晒的就像非洲女人。
玉竹在南河里度过了一个盛夏,一个秋季,不觉到了深冬,经玉竹敲碎的石子先后已经运走了好几卡车。这天,天飘着雪花,河道里的风刺骨的冷,玉竹正在用手中的榔头砸着套圈里的石头,隔壁的宝宝跑过来喊着:二娘,二娘,赶紧回去,元生爸让城墙土塌了,已经送到县医院。玉竹听到这话,顾不上收拾手头的东西,赶紧赶到县医院,看到元生的右腿被垮下来的城墙土砸的骨折。元生躺在病床上脸上煞白,头上滚着豆大的汗珠。玉竹赶忙给他擦了头上的汗水,握着他的双手,让他忍住。医生给元生的右腿打上石膏,叮嘱回家要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到百天之后再去石膏。经过半年的将息,元生的右腿才基本痊愈,走起路来还微微有些跛。
贺家堡子纪事18(元生和玉竹之五)
为了满足农耕对牲畜的需要,县联社每年都会从新疆采购回来一批牛或者马。从新疆回蓝田路途遥远,这些采购的牛马从新疆回蓝田的长途运输,回来后在出售到各村镇之前的饲养就成为村上每年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在接牛马之前的一段时间,队干部就要根据今年要采购回来的牲畜数量安排接回来以后的饲养问题。一方面组织人利用村子里的空园和打场等空地用帆布搭起大棚作为饲养室,另外寻找各家各户暂时没有使用的房子,用这些房子来做临时饲养室。父亲去世后,大哥一家和祖父搬回南山,原来祖父和大哥住的三叔家厅房西面的一间房子就空了下来,曾经做过好几年临时饲养室。
到新疆接牲畜是一件既辛苦,又需要胆大心细的活路,生产队干部要精挑细选去接牲畜的人。对长期在蓝田这块小天地里生活的年轻人来说,要经过省城,到遥远的新疆去一趟,中间要乘汽车,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到新疆乌鲁木齐,这件事情十分有吸引力,大家都争着能去,这年元生也被安排到新疆去接马。知道元生要到新疆去,提前半个月元生娘和玉竹就给元生准备路上要带的东西。准备了两身换洗的衣服,背包,一双运动鞋,毛巾,牙膏牙刷,带了一条薄被,听说草原上的蚊虫多,还专门给他准备了一盒风油精。
过了五一,元生一行十几个人由县联社的张经理领队乘上了到西安的卡车。元生站在西去的卡车上,双手握着车帮,迎着对面吹来的疾风,看着飞速从眼前消失过去大路两旁的风景,想着自己这辈子也能乘坐火车,还能亲眼看到新疆的乌鲁木齐,心情就十分兴奋。
卡车开进西安城后,从五路口向北一拐,直接到了火车站。元生一行下车后排起长队,跟着进站的人流,前拥后挤地进了候车室。元生看着候车室顶棚上挂的吊灯,墙上的标语,一排排座椅,在椅子上坐的、过道里站的、地上铺张报纸或塑料纸坐着的嘈杂拥挤的人群,什么都感觉到新奇。
在候车室里等候了半个多小时,前面进站口的栅栏打开,拥挤的人群开始涌动,人们排着队缓慢地到检票口通过检票。元生一行在人群的簇拥下,经过检票进站上了火车。车厢过道上挤满了人,他们穿过人流,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行李放到座位上面的行李架上,一会火车缓缓地开动,慢慢地驶出车站。
座位紧挨着窗户,元生双肘放到车桌上,双手托着腮帮,静静地观看窗外的风景。火车越驶越快,两旁的树木、田地快速地从窗前划过去,车厢南面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像铺在地上的一层绿色的地毯从眼前划过,远处沉浸在薄雾下的山峰忽隐忽现。
过了宝鸡,两边的视野变得窄狭起来,火车在山道里穿行,一会儿穿进了黑乎乎的山洞,一会儿前面出现一道亮光,当车驶出洞口时,彷佛一下子从漆黑的夜晚进入到了一个光亮的世界。车行驶到兰州黄河大桥的时候,脚下的河面宽阔,滚滚的黄河水在桥下流淌,元生自言自语地说道: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亲眼看见黄河。
经过两天的行驶,火车广播上报说到了嘉峪关车站,连续乘坐了两天火车,脚腿都硬了,元生几个人下了车在站台上让胳膊腿活络一下。向远处望去,三层嘉峪关城楼威严的耸立在站台的西面,在落日余辉的映衬下,金黄色的城楼炫目耀眼。元生早就听长城有三大奇观之说,东有三海关,中有镇北台,西有嘉峪关。
车过了嘉峪关,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滩呈现在车窗前。眼前一片荒凉,在晚春的太阳下,戈壁滩就像一个干瘪的老头,满脸的褶子上没有一点水色。地面上石块嶙峋,干裂出一道道缝隙,在戈壁中散落的几株几乎看不到绿色的骆驼刺像褐色的圆球匍匐在凸洼不平的地面上。
经过了两天三夜的行程,终于到达乌鲁木齐火车站。出了站,县联社的张经理把大家集中在车站广场前,双手拍了拍,告诉大家:我们需要在宾馆等待两天,从伊犁来的送马的车队现在还在路上,这两天大家可以在乌鲁木齐城市转转,新疆的土特产很多,回去给家里带些,大家一定要结群出门,注意安全。
不远处有一家新疆饭馆,元生一行进了饭馆,不是吃饭时间,饭馆的客人并不多,他们分别找凳子坐下来。一位带着维吾尔族特制的六角帽的年轻小伙子客气地迎过来,一只手拿着一个水壶,另外一只手端着一叠小婉,一边用带维族口音的生硬的汉语招呼大家,一边把小碗摆放到桌子上,给每一个人倒了一碗水。坐下来不大一会,几大盘新疆拉条子端上来,面食是陕西人的主食,陕西男人没有不喜欢吃面的。元生看到端上来的拉条子,面被拉成比筷子还细的圆形长条,里面伴着洋葱、西红柿、大蒜和木耳。元生用筷子夹起面条吃到嘴里,感觉筋道、味佳,平生没有吃到过这么可口的面食。
吃完饭到宾馆放下行李,连续几天几夜的火车,大家也都困的不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大天亮。吃过早饭,他们出门想逛逛土特产市场,出了宾馆走了不远就是一个土特产市场,市场摆放着各种特产的货摊一个接着一个占满了整个市场,货摊上摆的有哈密瓜、葡萄干、无花果、新疆核桃、杏干、新疆红枣,阿克苏苹果等,不远处有一个羊肉串摊子,摊子的主人一边吆喝着:羊肉串、羊肉串,吃新疆羊肉串来吆,一边用力地用扇子煽着火。挨着羊肉串摊子的一辆推车上面一个平板上放着约有三寸高的用核桃仁、玉米饴、葡萄干、杏仁等原料制成的新疆切糕。元生几个人也舍不得多买,一人买了一些新疆的葡萄干回到了宾馆。
第二天从伊犁来的拉马的车队赶到乌鲁木齐火车站,三十多辆解放牌卡车拉着二百多匹伊犁马到达了车站,每一辆车上都有一位维吾尔族牧民护送。元生一行在牧民的协助下把汽车上的马匹转到火车厢里,车厢里面放着路途马要吃的草料和饮水,每辆车厢里安排两个人看护。
一声鸣笛,火车离开了乌鲁木齐车站,踏上了返程的路程。这些马都来自伊犁大草原上牧养的群马,在草原上无拘无束自由惯了,不习惯在闷罐车厢里拘束的生活,经常在车厢里就相互撕咬起来,好在每个车厢里还留有一个牧民,他们知道这些马的习性,能够有办法制服这些烈马。
经过两天三夜的路程,终于到达了西安火车东站。在东站一个预先围了一个马场,把火车上的马先放到临时马场里。等待运马的汽车来后就把他们运回蓝田。这天晚上正好安排元生和三个人年轻人值班,到后半夜几个人也都分头睡下,一会儿车站的管理人员过来叫醒值班人员,说一匹马被火车轧死了。原来这匹马冲出栅栏,自己跑到火车道上,被迎面来的火车轧死。出了这个事故县联社要追踪值班人的责任,元生和其它三个人都受到了处罚。
马被运回到蓝田之后,二百多匹马饲养在用各家空房和空地临时搭建饲养室里,到了中午要把这些马拉出来栓在空地和打场的树上让它们晒太阳,这个时间整个堡子前后和打场就成了马的世界。有些胆大的小伙子骑上马在打场北面的麦田里飞奔,看起来十分威武。突然栓在打场边上一匹烈马脱了缰绳,在打场里狂奔,只见从新疆来的牧民埃米尔快速地跨上一匹马,手里握着一个约两丈长的套圈,从打场一直追到北面的麦田里,在麦田里追着脱缰的烈马跑了两圈,当他追到烈马跟前时,只见他用力把套圈向前一抛,准确地套住飞奔的烈马,用力向后拽,制服了烈马。这些马在堡子饲养一个多月之后,陆陆续续从蓝田各地来的买马人聚集在堡子,三五成群来回穿梭在马群中,各人挑选自己满意的马匹,等最后一匹马被领走之后,堡子结束了几个月的喧嚣,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贺家堡子纪事19(元生和玉竹之六)
元生娘装针线什物的是一个一尺大小用藤条编制的圆铺篮,铺篮油黑发亮,因为时间太久了底部和边框已经褪成棕褐色,边帮上有些藤条已经破损,底线也有些脱落。铺篮里边放着各种各样的针线杂物。元生娘只要缝补衣服,钉扣纽子时,她都会从铺篮里翻出针线、顶针、剪刀等什物,然后开始做她的针线活。元生娘在做针线时候,几乎不说话,透明的眼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只盯着活路。你看她一会儿窾针,一会儿捋线,一会儿拔针,一会儿抽线,有时还会用手把布料放在腿上双手分开从里向外平平地捋一捋。当她在用手把针头从布里面抽出来向外拉线时的姿势就像一个娴熟的小提琴演奏家在一个长音上拉弓,极为陶醉。
元生娘的针线活做的在堡子是出名的,纺线,织布,裁剪衣服,纳底子做鞋,元生娘样样精到。她纳的鞋底如果放到现在的一些文化遗产展览厅里,一定是一件精致的工艺品。上面的图案整齐有致,绕鞋边两圈纳的线绳边线线条圆润流畅,就像画出来的,鞋后跟用线绳打出来的密密麻麻大小均匀的小结子构成了一组错落有致的菱形图案。纺线是元生娘一年中费时最多的事情,元生娘纺线时的神态很优雅。她坐在包谷皮编的垫子上面,一个腿半盘,另外一个伸直的腿压着那个半盘腿的脚后跟,一坐就是大半天。她右手摇着纺车,身子向前微微一倾,左手勾到旋转的铁锭子的尖稍附近,然后缓缓地向外抽,一缕细如蚕丝般的棉线就在低沉嗡嗡的纺线车声中从元生娘手中的棉花捻子平缓地抽吐出来。当棉线向外抽的足够长的时候,只见她左手向上一扬,右手摇的纺车反向一倒,棉线从铁靛子的尖头退到锭子的中间,纺出的棉线随着纺车转动的节奏被均匀地缠到了铁锭子上。
元生娘虽然对两个孙女也很疼爱,可心里总想着一个男娃,元生是单传,到了下一辈不能断了香火。元生娘心里一直想着让媳妇能够给生个孙子,整天也就把这个事情挂在嘴上。时不时就在两个人跟前唠叨一个家里男孩子是多么的重要,你看堡子西头西锁的媳妇生了三个女娃,西锁在外面工作,每到分粮食的时候,一百多斤粮食扛回家就成西锁媳妇的难事,经常要麻烦小伙子给她帮忙。没有一个男娃,等几个闺女出嫁了,到你们老了谁来管你们。
其实元生和玉竹何尝不想要个儿子,这天晚上玉竹和元生躺在床上就说起了这件事情。玉竹说:娘盼孙子都盼疯了,整天在我们跟前唠叨,要不然我回娘家去,让我爸找一个他熟悉的医生给我把环去了。元生说:我也这样想,可咱家现在已经五口人吃饭了,现在又不让我在县门摆鞋摊子,只靠我们俩在生产队里劳动,日子过的已经很紧巴,如果再多一口人吃饭,日子就更紧了。我们再怀一个如果再是一个女娃可怎么办?你肚子一显形,村子里人一知道,难免不传到计生专干耳朵里,她找上门来让我们打胎怎么办?玉竹说:再生个孩子日子肯定更紧巴,可没有一个男娃,在农村日子过的有啥意思,我们日后也没有一个指望,娘整天唠叨,我们生一个也了老人家的一个心愿。不生肯定没有男娃,生了就有可能是男娃,万一是女娃,我们也就认了这个命,死了这条心了。你说到担心身子显形后计生干部找上门来,我想等怀上两三个月之后,我就说娘家母亲身体不好要我去照顾,我把招娣领上在娘家住上几个月,等把娃生了再回来。
玉竹把家里安顿好上了东岭,父亲找了一个他放心的乡镇医生,到家来给玉竹把身上的环去掉了。回来怀孕两个多月之后,玉竹给妇女队长请假说娘家母亲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胯骨摔断了,她要回娘家去伺候一段时间。玉竹领上招娣上了东岭,在娘家待了六个月,可在娘家又生下来还是一个丫头片子。生娃那几天元生正好在岳父家,看到玉竹生的又是一个女娃,元生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闷在那里半天没有起来。
进了元生家的门六年时间里,连续生了三个丫头片子,玉竹心里难过极了,她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没有给元生生个儿子出来。尽管元生待她好,婆婆把她如亲闺女一样,可自己不争气。一想到婆婆期盼孙子的神情,玉竹都不知道自己这次回去怎么面对婆婆。可事已至此,不面对也得面对。玉竹和元生商量,女儿已经生下来了,我们就得养,现在如果生个男娃送人要的人多的很,可生了个女儿想送人也没有人要。我们如果把女儿抱回去,村子里的人难免不知道,消息肯定很快就传到计生专干那里,她知道了肯定要重罚我们。不如先把女儿放到我娘家,让我娘先给我们管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看情况。元生和玉竹给女儿起名为“盼娣”,出了月玉竹把盼娣给娘留下,自己和元生回到了堡子。
贺家堡子纪事20(元生和玉竹之七)
两年后,玉竹的肚子又显了怀。这次玉竹为啥能怀孕谁也说不清,有人说她在做重体力劳动时环给自动溜掉了,还有人说是元生私下找人给去了,反正结果是玉竹身子有了孕。没过几天村里不见元生的妻子,他给人说妻子到天津给她哥看孩子去了。到了年底玉竹给他抱回来一个带把子的,元生和娘高兴的半天嘴没有合上。没有过吃顿饭的功夫,公社主管计划生育的副书记在村计生专干的陪同下来到元生家,副书记严厉地说:“贺元生夫妇严重破坏计划生育政策,连生三胎,在全公社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为了严肃党的计划生育政策,给贺元生罚款五百,并责成贺元生近日在公社卫生院做男性结扎手术。”元生说:“钱我确实没有,手术我可以做。”副书记说:“先预交二百,其余三百在明年之内交清,到时间如果不能按时交钱,将用你家的家具和房产折合进行抵押。”元生没有办法只能先从岳父家里借了二百元预交给计生专干,并上公社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儿子出生后,家里多了一口人吃饭,元生的日子过得更紧巴了。这天队长找到元生,让他参加打井队。说到打井我们还要把这件事专门交代一下。西关村地处县城,土地面积少,全村每人平均不到七分地,遇到风调雨顺的年景,地里打下的粮食还基本能填饱肚子。从一九六六年起的连续十年里,有八九年时间小麦刚开始下镰,天就下起连阴雨,阴雨常常会持续一个多月时间,地里和打场里的小麦都生了牙。阴雨一过又是持续几个月的暴旱,整个夏天滴雨不下,地里长出来的包谷苗经过长时间的暴晒,卷曲的叶子都变成了暗黄色,被火一点都能着。秋庄稼几乎是颗粒不收,一年打下的粮食不够半年吃。刚开始几年里,家家都要到河北买粮食,村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开始打机井抽水灌溉。在村子干部的带领下几年里连续打了六口井,彻底解决了庄稼的灌溉问题,秋季的收成得到了保证。
村子里组织一批精壮劳力专门打井,天晴下雨打井队不歇套,每天挣的工分也比干其它活路要高一些,年轻人都乐意干这个活。元生这次进来是村子打的第二口井,井已经打到地下一丈五深见了水。用来抽水灌溉的机井不同于农家院子里打的吃水井,机井打到见水后,还要向下再打一丈五尺深,以保证水能供上六寸管子的抽水机每天二十四个小时的持续抽水。打机井的程序比打家用吃水井要复杂得多。井口开挖四米多宽,在井口用三根木头撑起一个三角架,在架子上装一个滑轮,通过电动装置把井下的土运上来。井打到地下见水再向下打的时候,为了方便挖水下的石沙,要持续地把井中的水抽出来。因为水下都是石头和沙子,井挖的深了,常常会因为地下水流的冲击出现周围垮塌,人在井下操作十分不安全。
水下挖到五米深之后,用石头和水泥把井箍起来。箍井是最难的工序,一定要把水抽干净,否则水泥浸在水中就凝固不了。抽水机需要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不停歇的持续抽水,不能让水漫到刚箍的水泥位置。因为抽水的需要,打井队也要三班轮换着作业。
元生每天按打井队的安排准时上下工,打井队的小伙子大多都比元生年轻,大家都尊着他,太重、太危险的活不让元生干。元生生来性子就硬,干任何事情不服输,也不想落在人的后头。元生也不让他们照顾,和年轻人一同下井、一同抬石头、一同和水泥,和年轻人在一起干活元生的心情感觉到愉快。元生来的时候这口井刚见到水,经过了四个多月黑明连夜的辛苦劳作,这口井终于箍了最后一个石头。完工那天,元生看到清澈的井水从六寸粗的抽水管子里喷射出来,汩汩地流到水渠里,心底里涌出了一股难于言表的满足。
贺家堡子纪事21(元生和玉竹之八)
玉竹生了个儿子,元生娘一下子来了精神,腰也不痛了,腿也不胀了,走起路来满腿都有了劲。元生和玉竹每日忙着上工,元生娘在家里看管孙女和孙子,收拾屋子,做饭、洗衣、纺线、织布、做针线活,每日在家里忙前忙后,脚手不停。引娣也长的乖巧懂事,在奶奶手脚忙的时候就帮着奶奶照管妹妹和弟弟。孙女和孙子自小由奶奶经管,和奶奶很亲,到了三夏大忙期间,玉竹晚上要到打场去加班,他们就跟奶奶睡。等他们脱下衣服躺在被窝里,元生娘口里一边给他们唱着催眠曲,手里一边拿起他们的衣服在灯下捉虱子。像小白点的虱子卵大多隐藏在衣缝里,元生娘会翻过来他们的衣缝,双手用指甲挤虱子卵的时候,会发出哽蹦哽蹦的声音,常常在挤虱子卵的时候,会从衣缝里跑出来一个胖大胖大的虱子,元生娘赶紧用手捉住,用两个指甲一挤,指甲上一包血,几个孙子常常是在奶奶挤虱子的声响中进入梦乡的。
元生娘年纪大了爱脱头发。她在梳头时,每梳一会儿头,在木梳上就会缠绕许多脱掉的头发,元生娘就把这些头发从木梳上捋下来,然后盘绕成小卷卷,顺手把炕边的席揭起来压到席沿的下面。几个孙女头痒了,元生娘就用篦子给他们刮头,篦子的夹缝里就会篦出来几个虱子,元生娘边用手挤篦子上的虱子,口里边念叨到:看你还咬我孙子不?这天元生娘在茅房前捡起一个小石头块进了茅房正要给孙子擦屁股,门外一个货郎担子在喊:换老糖了,换老糖了。元生娘给孙子擦完屁股,让他从席沿下面拿出来平时积攒的一疙瘩头发卷卷,到外面的货郎担子上换回来了二两老糖。
有苗不愁长,不觉小孙子就三岁了,这天早上元生娘给孙子说道:走,快过年了,和奶奶到街上买些年货去。于是元生娘一手拿着篮子和布袋,另外一只手牵着孙子缓步地走到县城。腊月的县城到了九十点已经是人流涌动,街道上到处都挤满了人。县门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货摊子。有卖鞭炮的,有吹糖人的,有吹叮当的,有卖大料调货的,有卖小孩衣服和鞋帽的,还有卖油糕粽子的。孙子拉着奶奶的手在吹糖人的摊子前停下来。摊子前桌子上摆着一个木板,木板上有许多小孔,小孔里插着好多小棍子,每一个小棍子上都有一个糖泥做的动物造型的糖人,有鸡、狗、狮子、老虎、大象、马、猪等。只见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人从他的一堆深褐色的糖泥中挖出核桃大一块糖泥,放到手心里用另外一只手不住地揉搓。揉搓一会后,把手中的糖泥捏成一个窝窝头形状,把口口一封,让里面成为一个空心的圆球。然后双手把圆球捏扁,轻轻地一拉,拉出一条两头大中间细的长线,他把长线从中间纠断,一端快速地放到他的嘴里吹气,另外一半又放回到糖泥堆里。只见他边吹气,边用手捏搓,一会拉出两条腿,一会拉出两只耳朵,一会捏出一个鼻子和一双眼睛,片刻功夫,一个胖乎乎的小猪就活龙活现的摆在眼前,看的让人直发愣。孙子抬头望了望元生娘,元生娘知道孙子的心思,从口袋了摸出两毛钱给他买了这个胖乎乎的小猪。孙子一手拉着奶奶,一手拿着心爱的小猪高兴的跟着奶奶离开了吹糖人的摊子。元生娘拉着孙子在街上买了一斤板油,二斤肋条肉,五斤豆腐,二斤红苕粉条,二斤葱,一包木耳,二斤黄花,二斤菠菜,一包大料,一斤红萝卜。等买完年货,小猪还在孙子的手里,元生娘给孙子说这是糖,能吃,看着胖胖可爱的小猪,孙子舍不得把它吃掉,回到家把它插在桌子上放了好几天。
贺家堡子纪事22(元生和玉竹之九)
第四口井打完后,村子的地有多一半都能用水浇上,夏季干旱缺水的问题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离村子最近的打场北面的三十亩地和最远的洼渠的七十亩地因为没有井,还处在干旱等水状态。队长让打井队整修了一个星期,然后在堡子后面县委西南角的位置开始打第五口井以解决打场北边三十亩地的灌溉问题。
因为已经有了四口井的打井经验,打第五口井的进度就十分顺利,过了不到四个月,井已经箍到了水面以上。这天下午元生在井下用水泥粘上最后一个石头,然后身子坐在桶框里,双手抓住缆绳,吊车把他向上吊。桶框上升到离井口有三米多高的时候,突然,缆绳断裂,元生连同桶框一起掉到了井下,桶框重重地塌在井下刚箍好的石头上面。井上面的人赶紧设法下到井里,接好缆绳,把元生拉上地面,这时元生周身已经不能动弹,几个小伙子赶紧用架子车把元生送往县医院。到医院以后医生看了元生的病情,要求先拍片子,看腰椎的情况。医生看了拍的片子说:“好在是骨折性腰椎断裂,如果出现腰椎脊髓神经性断裂,人就瘫痪了,我们一会给他打上石膏,回家后最少需要静养三个月时间。”
元生躺在床上,穿衣吃饭、拉屎拉尿跟前都需要人伺候。没有了工分家里的日子马上就紧巴起来,这天队长到家来看望元生,送来了一袋子面和五十块钱,让元生安心养病,并告诉元生:“你的骨折是因为给生产队打井引起的,你的所有医疗费全部由队上来报销,而且每天给你补助8分工。”
经过三个月的将息,元生已经能够下地慢慢地挪动脚步了。这个时间引娣七岁了,已经能够帮着带妹妹和弟弟,也帮奶奶和妈妈干些家务。元生娘每天忙前忙后地收拾屋子、洗衣做饭。元生病了不能劳动,可一家七口还要吃饭。玉竹每天把家里的事情交给婆婆,自己还在生产队上工。
因为每天要照顾元生,玉竹就趁工间休息的时间回来搀扶着他在地上走一会。长时间的劳累,玉竹感觉十分疲劳,周身似乎散了架。可看到一家老小,自己只好强打起精神硬撑着。这一段时间玉竹连续有十多天咳嗽得不停,开始只以为是受凉感冒,也就没有当回事。过了几天腰疼的直不起身子,娘知道后,以为是元生的病把玉竹累的来,就让她这几天不要上工在家休息。
这天玉竹忍着腰疼起来想给元生下一碗面,刚走到案前面,口里咳出的痰里有鲜红的血迹。元生娘看到她口里咳出血来,心里也发紧张,给引娣交代让看好弟弟妹妹,陪玉竹到县医院。到医院拍出的CT片子说是肺上长了肿瘤,让到西安的大医院再做进一步的检查。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船破偏遇顶头风。”玉竹的病把这个家推向了绝路,四个孩子还小,元生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个家离不开玉竹。
元生这个时间还不能走长路,就托人把玉竹生病的消息告诉了岳父,陈先生知道这个消息后赶紧赶到县城把玉竹领到西安唐都医院,给玉竹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是中心型肺癌,癌细胞把左支气管包裹了起来,出现多处淋巴结肿大,肿瘤还侵犯到了心苞。主治大夫告诉陈先生:你女儿的病属于局部晚期肺癌,一方面肿瘤位置不好,处在气管上,另外肿瘤侵犯到心苞,已经失去了手术机会,只能通过化疗和放疗来治疗。病到这个程度,一般平均生存期也就是八个月时间,你们家商量商量看怎么办。陈先生听到医生的话心里一时没有了主意,于是给在天津的儿子打电话。玉君听到这个消息后,先安慰了父亲,让他不要太紧张,对父亲说: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是全国有名的大医院,我的一个战友在这个医院任保卫处处长,我先咨询一下他,问问情况。这位战友告诉他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肿瘤外科有一位全国非常著名的肺癌专家叫周清华,据说他的手术做的非常好,挽救了很多肺癌患者。因为他的知名度很高,全国各地的人都慕名来到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找他治疗,因此床位非常紧张,一般都要等待两三个月才能入院治疗,不过这个你放心我来给你安排。
玉军把这个情况告诉父亲之后,陈先生说无论如何也要把玉竹的命救下来,既然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有这个希望,我们就到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治疗,于是他就带着玉竹到了天津。
贺家堡子纪事23(元生和玉竹之十)
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在天津和平区的永滨镇。永滨全镇呈八字形结构。沿着金水路向西北方向走就到了处于八字顶头的永滨镇芙蓉文化广场,广场处在全镇的中心,是永滨人休闲娱乐的地方。广场上安放着各种体育锻炼设施,广场北边是文化中心,人们可以看报纸,下象棋,打扑克。广场的斜对面有一个叫滋水园的小园林,园林的中央有一个小湖,幽兰的湖水深不见底,周围坐着许多人在悠闲地垂钓。小湖的边上有假山和小亭,青绿的冬青整体地围绕着小湖,小湖边上安排着一条条石凳供人们小憩。从广场向西南方向行走,是八字结构的另一边,这里有一条热闹的小街,街道上的有店铺、旅馆和商店。
玉君通过战友的关系,挂到了周教授的号。玉军陪玉竹走进周清华教授的真事,看到对面的周清华教授,身材廋小,瓜子脸,短头发,微黄皮肤,两眼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柔和但饱含力量。周教授一看玉竹在唐都医院拍的CT片子,就说你找我算是找对了,因为肿瘤侵犯到心苞,一般医院做不了这个手术。玉竹顺利地住进了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肿瘤外科。
入院后的几天除了做检查之外,再无别的事情,使得玉君有时间在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院内各处走走。医院大门由两个耸立的乳白色方形柱子支撑着横梁,显得简单、大方。大门后面映入眼帘的一栋四层长方形围圆式大楼,四面用深蓝色玻璃装面,沉静、庄重。大楼正前方挂着“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的醒目标志。进大门的右边是一片巧拢的园林建筑,不规则状的小湖,湖上搭着木制小桥,顺着小桥可以走到湖心。湖水清澈、明亮,成排成队的五色鱼在湖水中自然悠闲地觅食和嬉闹。进入大楼是宽阔、明亮的大厅,一楼有心电图、CT检查室、肾透析室和一个小超市,二楼办理住院手续和重症监护室,三楼为康复科和骨科运动医学病房,四楼是肾脏内科和肿瘤外科。
周五上午周教授来查房。他认真看了片子,和两名助手张医生和秦医生讨论了病情,并决定初步把手术安排到下周二。下午秦医生把玉君叫到医生办公室,首先简单给玉君介绍了手术需要注意的事项,并要求玉君在单子上签字。然后给他介绍了初步计划采取的治疗方案。
周日是多日来难得见到的好天气。到天津一周来,老天每天都阴沉着脸,没有露出过一天好模样。上午玉竹在医院做完雾化,玉君陪着她一同出门到外面转转。出了医院大门,迎面扑来冰冷的微风,但又能感到头顶阳光的一丝温暖。走过十字路口,马路左边是一条深深的水渠,水渠里清亮见底的水静静地流淌着,水渠对面是一片菜地,玉君和玉竹穿过一个小区,在小区后面的一个小蔬菜市场买了几样水果。向北走100多米是一个开阔的广场,可能也是多日不见阳光,难得今天的好天气,广场上人特别多。广场边的木凳上坐满了人,有在悠闲聊天的,有抱着小孩玩耍的。离开广场,他们径直向东北方向走,不远处有一个小湖,小湖的对面边上垂立着优美造型的假山。湖水深不见底,湖边上坐着几位悠闲的老者在垂钓。湖四周栽植着墨绿的冬青,汪汪的一池小湖让永滨镇有了生气和灵性。
周一上午大夫正式通知玉君周二手术,周二共安排4台手术,玉竹的手术排在第二。上午10点,秦医生把玉君叫到医生办公室,给他详细讲解了拟采取的手术方案,以及手术可能面临的风险,和家属需要知晓和注意的问题。玉竹的手术被定为四级手术,也是最高级级别的手术,说明手术的难度和创伤是很大的。但秦医生对玉君说,对周教授来说,你们的手术不算最难的,让他尽管放心。
贺家堡子纪事24(元生和玉竹之十一)
在做了各项检查和准备工作之后,决定周二这天由周教授亲自给玉竹做手术。早上六点半玉竹就起床收拾,解了大小便,洗刷后就坐在床上等待手术的到来。陈先生和玉君收拾在重症监护室需要的盆子、毛巾、牙刷、缸子等用具。等了一会,一辆接手术病人的绿色小车已经推到病房门前,推车子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女子。她把车子放到门口,进来问是多少床,叫什么名字,玉君一一作了回答。她让玉竹上了车子,急速地推着车子往前走,陈先生和玉君快步紧紧地跟在后面把玉竹送到二楼手术室。到了手术室门口,陈先生紧紧握住玉竹的手,让她坚强,目送着玉竹被送进手术室。
玉竹进了手术室,玉君和陈先生在外面就耐心地等待着。从手术室大门进去到手术室内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病人被推进手术室后,内门一关,长廊上空无一人,给人一种深邃、静谧的感觉。长廊上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此时的长廊就像一根带着遥思的视觉管道,通向躺在手术室里的妹妹。长廊虽然静谧无人,可在它的上面穿梭着陈先生和玉君焦急等待的目光,弥散着陈先生和玉君对玉竹无限牵挂的焦急心情。
周教授和其他医生还没有进手术室。玉君在手术室外面心里由不得乱想,他知道妹妹的生命现在就掌握在周教授的手中,一段时间来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今天的手术。玉君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周教授今天从家里到医院的汽车不要堵车,车在路途平安,希望周教授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以便让他能够支持今天这四台手术。到了八点四十玉君远远看到周教授从对面的电梯四楼下来,从后门直接进了手术室,目送着这位坚毅、和蔼、干练的专家疾步进入手术室,玉君的敬重、感激之情不觉油然而生,教授这个时间就是妹妹生命的希望。
时间在一秒秒过去,玉君和陈先生在外面焦急的等待着。教授刚进去时间不长,玉君知道手术肯定还需要一段时间,可还是由不得在手术室门口不时向里面张望,看里面会有什么动静。长廊亦然空无一人,手术室静悄悄的,看不到一点动静。玉君在猜想玉竹现在在里面会怎么样呢?应该是身上已经插满了各种管子,人可能已经麻醉地没有一点意识,所有对手术的担忧、害怕对她来说现在都不存在,焦急地只是在外面静静等待的亲人。
十一点二十,手术室的内门被推开,走廊上出现了一阵喧嚣。从手术室推出了今天手术的第一个病人,走廊上几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推着一张床从手术室内门走出来,他们步履匆匆、一个人推着车子,一个手里拿着氧气袋,另外一个人扶着病床急匆匆通过走廊,转到重症监护室。之后,走廊又沉寂下来,空气又开始凝固。这个人手术结束,说明玉竹的手术已经开始一段时间,越临近最后玉君和陈先生的心情就越是焦虑。据说手术过程最担心的是在手术中间医生出来找病人家属,这就说明手术刀打开以后发现病情和原来方案估计的不一样,需要修改手术方案来征求病人家属的意见。玉竹的手术顺利吗?手术过程中出没有出什么意外?玉君的心里一直在打问。他心里在默默地祈祷,希望手术顺顺利利,这个时间在自己的面前千万不要出现医生。到十二点半玉君看手术室的内门打开,他和陈先生急切地向里面望去,一会推出来一辆空车,让他们空紧张一阵。直到下午一点二十手术室内门完全打开,从里面推出来一辆手术车,车子后面跟着两名医生。手术车推了过来,玉君清楚看到面容苍白的妹妹,一会被推进ICU,他和陈先生赶紧回过来赶到ICU门口等待里面的消息。
不一会ICU的门打开,穿着手术服的张医生从门里探出头,玉君赶忙赶到他跟前,他给玉君说:“手术很顺利,切除了左肺的两个肺叶,系统性清扫了淋巴结,因肿瘤侵犯到了左心房,切除了少量心房。”玉君听到他的回答心才放了下来。
下午玉竹在ICU,玉君和陈先生就在门口守候。虽然根本不知道ICU里面的情况,但待到这里心里感觉就能踏实一些。到了下午四点,玉君看到父亲确实累地不行,就让他先回宾馆休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守候,如果有什么情况及时电话通知。守候在ICU门口的家属很多,大家在一起聊天,并了解和诉说着各自的情况。在玉竹前面做手术的男病友的家属三个人也在这里等候,他的妻子和弟弟,另外一个是妻子的同学。这个病友夫妻俩是北京一所高校的老师,妻子的同学是某位中央领导的女儿,这个女人看上去很健谈、满身优越感,玉君能够感觉到他们在医院受到的特殊照顾,记得那天在电梯门口看到医院院长亲自陪着她在办理入院手续。一个比玉君年轻的女人说她丈夫在里面已经整整待了一个星期,到现在还没有苏醒过来。另外一个中年妇女的老公也在里面好多天了,就是因为一口痰堵在喉咙出不来,而出不了ICU。她说在ICU每天需要花费7000多元,现在只在ICU已经花费十几万了。还有一个妇女在走廊来回不安的走动,给大家说她老公得的小细胞肺癌,已经远端转移,失去了手术机会。她在这里看到能够手术的病人羡慕地不得了,说她老公现在只能在病房里等死。
听到他们的谈论,玉君心里也担心,不知道玉竹是不是能够顺利地恢复过来,ICU就像一道鬼门关,期盼玉竹能迈过去。下午六点陈先生从宾馆过来,过了一会儿今天最后一个病人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家属围到ICU门口,希望能够知道里面病人的消息。每个家属现在都关切在ICU里面自己亲人的消息,很少有人想到大夫,其实周教授和几个助手在手术室已经整整待十个小时了,周教授几乎每一个星期都要这样做三天或者四天手术,可以想象他每日的辛苦程度。这还是病人手术正常情况,如果遇到特复杂手术,那需要的时间会更多。玉竹病房的隔壁有一位住院做化疗的病人,他爱人说那天他们的手术做了十八个小时,主要是大血管再造花费了大量时间。一会ICU门打开,工作人员让刚才出手术室的病人家属签字。玉君顺便打问12床的玉竹苏醒过来没有?工作人员回答还没有醒来。元月天津晚上还是很冷,玉君觉得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作用,于是就和父亲回到了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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