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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飞 《山茱萸》 (综合材料100*80cm)
理想国
蛀虫在木头里建立自己的国家
它们去工作，就去蛀食木头
它们爱国，就去蛀食木头
它们保护国家，就去蛀食木头
蛀虫生生不息，木头越蛀越空
空旷，放大了蛀食木头的回声
使整块木头都洋溢枯木逢春的景象
2025.8.25
老虎吃草
他们谈论吃肉喝酒，开公司当CEO
养情妇，念经，当官，撞钟，出家
不在人民中，三番五次代表人民的
某和尚时，我在看一头老虎，像羊
像牛马，像兔子一样在吃草。那是
一头胖老虎或瘦老虎，年迈的老虎
或青年的老虎，动物园里的老虎
或荒原上的老虎，饿了迫不得已吃草
与在荒原上悠然吃草，谁的修行更高？
这头吃草的老虎，是顿悟的老虎
还是佛度救过的老虎。用一劫三万世
戒掉人肉，又一劫三万世戒掉动物肉
它吃草多久了，牙齿不再撕咬而是切割
曾经吃肉的齿缝间，塞满草茎，需要
牙线来剔一剔。清空体内的血腥味
让口腔、喉咙、肠胃开满花朵要多少年
看着它吃草，老虎不知，我心中的酸楚
它不知道这年代，和尚吃肉，老虎吃草
有多荒诞。当老虎闻着人肉腐臭、无味
当它看见袈裟下露出三千世界的大肚皮
老虎，你会不会冲破牢笼，走出荒原
穿过空无一人的月色，走进一座寺院
打听救你的佛陀的去向。你拜他为师
剃除虎须和王字。当师傅云游，师兄们喝醉
你给他们讲经，讲戒律，人戒，动物戒
牙齿戒，利爪戒，威严戒，虎吼戒，
斑斓戒，及种种戒。及你火焰的皮毛褪色
及你变成缀满露水珠光闪闪的荒原
2025.7.28
完美人间
我是天堂
我，是地狱
我是风暴中的一粒尘埃
旋转在云端
我是废弃的天堂
我是破败的地狱
我刚好是一座
完美的人间
2025.8.21
在地狱中做个人
世上的人和鬼
已经难分辨
鬼也长着人的脸
人说着鬼话
地狱和人间
没有界线
人多了
就是人间
鬼多了
就成了地狱
有良知的人啊
请坚持
在人间不做鬼
处地狱中做个人
2025.6.13
两个诗人
乌云在空中聚集
我在下面写诗
云中的闪电，照亮我
同样闪光的诗句
夜深，人散
天地间只剩两个诗人
我一个，天空中一个
2025.6.25
雪豹
很难见到雪豹，群山
掩护它，随它出行
雪豹身披沙砾，或残雪
把眼睛里的星空缩到最小
你也很难见到我，访我的人
转身回去，才多少
有点雪豹的背影
不像动物园的雪豹，在等
所有人。昔日的王者
等着受胯下之辱
只有太阳，月亮和星星
能看见雪豹。我也不常在
盛宴与欢聚之中
雪豹向上，踏向雪山之巅
风吹前额，目光迷离
仅对天空充满困惑
我无限走向低处，在洼池中
捧起它正仰望的一朵云
我没见到雪豹。它没见过我
内心与牙齿有说不出的苦梦
或者我们的目光，隔空
相遇，碰落过一朵春花
沉思时，我和雪豹，背靠背
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2025.6.29
我参与创造了天空
我抬头看天上的云
看见一朵是自己
我的身体，像大海
在时刻蒸发
加入大气环流
参与创造天空
我在大地上
沉重而欢快
飘在空中
我有时是乌云
有时是白云
2025.7.3
国境线上的蚂蚁
国境线旁有个蚂蚁窝
清晨，蚂蚁出巢
阳光照着它们，不动
影子便越过国境线
它们劳作，步行出国
回来时，搬回他国的粮食
它们无所事事，四处游荡
一会在国内，一会在国外
我有点羡慕它们，有点
嫉妒它们，有点憎恨它们
我给它们指定国籍
给它们透明砂粒制的蚂蚁身份证
给它们规定，出国需要护照
我还给它们修了一条边境墙
告诉它们，要爱自己的祖国
我一次次阻止蚂蚁越境
我逮捕了一只顽固的蚂蚁
给它戴上最小的手铐
2025.7.25
手机爱情
一对青年坐在长椅上
女孩有黑而长的秀发
歪着头，遮去右侧
左侧向夜晩公开着
手机屏光照亮他们的脸
他们紧挨在一起，看手机
是手机让他们挨在一起
他们脸贴着脸
是手机让他们脸贴脸
耳朵倾听耳朵，是手机
让他们相互倾听
他们时而嘴碰嘴，吻一下
是手机让他们亲吻
手机里有让他们分不开的东西
手机里有爱情
哦，愿那爱情的手机电量充足
夜空中垂下一根根月光的充电线
2025.7.31
甲虫行为学
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上有只黑甲虫在爬
窗外有两棵松树，其余是榆树，电线杆
静立，电线轻轻晃动，路对面是儿童门诊
甲虫有眼，也应该看见了我看见的
它不知道人类制造的这面玻璃，为何
透明，而不可穿透，可以攀援，而无形
甲虫在玻璃上四处爬行，它在研究玻璃
给玻璃命名，用难懂且听不见的甲虫语
它在玻璃上找出口，分子的间隙，细微裂纹
甲虫发明了它的物理学、光学、逻辑学
它在玻璃上爬行的路径，像数学公式
复杂而冗长地计算着，出口的位置
它判断玻璃是有形的物质，还是幻觉
它评估着物质和幻觉的硬度
凭着想象，用细小的前肢，设计破碎锤
但它并没有打制一把铁锤，并使用它
甲虫在玻璃上，沉思，犹豫，坚定又执着
它令我着迷，它困于玻璃，而我困于它
我试图提醒它，这有多么徒劳
而甲虫始终不信。我用手指敲击玻璃
使它震落，它翻过身，又重新爬上去
甲虫的身体检测到了玻璃的震荡波
它感到它的宇宙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它生出一种神话思维，宗教在它心中萌芽
它祈祷，它狂燥，它怨恨，它平静，它哭
甲虫的眼泪很小，哭声只有玻璃分子听见
它坚持着，它挣扎着，它颤抖，自己掉下去
我看见地上有它一样的甲虫，身体僵硬
它们也这样爬过，形成过自己的哲学
它知道死才是自己唯一的出口
只是不愿等死，等着出口显现
在它的哲学中，死亡需要不停地追逐才能到达
2025.8.23
鲁迅的待遇
有人要掐灭他指间的烟
那世上最小的火炬
他的胡子加重他说话的语调
有人想把它剃除
他的眼神坚定，冷峻，看着谁
谁，就想泯灭他的目光
喜欢赞美的人
憎恨他的辛辣、讽刺
血冷的人
想平息他血液的沸腾
他那副民族的脊梁
有人借用，有人想把它打断
他是黑夜的光
有人想吹灭
所有吃人的人
都想吃掉他
他只写了一个阿Q
全世界的阿Q
就联合起来反对
2025.8.27
私家车上的广告传单史
早年，雨刷器下常压有房地产开盘广告
文案中总有“耀世”、“至臻”之类的词
粗重的黑体，溅墨的爆炸体，信心十足
开业、周年庆海报，卷成筒插在门把手上
代开发票的名片弯成U型，勾出陌生的手指
收购二手车的小条形纸片像胸针别在门缝间
突然有一天，车身上这些商业广告稀少了
大潮过处，根治男性疑难杂症、上门按摩的小卡片
以及神秘的二维码，散发人体生理的气味
贴在车身上，像纸露水，映照新的清晨
世界变了吗？小纸条像白蝴蝶停在后视镜
双翼翕动，“同城相约”，背上印有鳞粉小字：
性感少妇 标志空姐 网红模特 清纯学妹
我不认识上面的英文，因为不认识，而好奇
搜索。ahuu，空气处理机组，缩写或代码
模拟人类行为的机器人。top，顶端，顶尖
作为名词，上衣，瓶盖，笔帽
作为动词，充满，加满
秋天渐深，蝴蝶是秋风的最后一班乘客
2025.9.8
笨水，湖南祁阳人，现居新疆乌鲁木齐。作品发表于《诗刊》《当代•诗歌》《诗潮》《扬子江》等刊物。诗慕孤高，自号雪豹诗人。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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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诗歌》2025年9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