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坐车回城(之一)
文/汤迪民
七天的假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在一个阴雨濛濛的清晨,天色尚未大亮,母亲冯氏便早早起身,在厨房忙碌起来。她精心煮好早饭,又炒了个可口的小菜,还将两个鸡蛋煎得金黄酥脆,为唐大志准备下饭的佳肴。
吃完早饭,唐大志拍拍屁股,起身便准备离开。母亲望着孩子要出门,心中满是不舍,可为了他能拥有更好的生活,也只能强忍着泪水,选择放手。她帮着唐大志收拾好背包,一路相伴,送他到镇子的岔口,静静等候客车的到来。
唐惠汉则站在大门口,目光紧紧追随着母子俩远去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老伴和唐大志,才缓缓转身,扛起锄头,朝着田间走去,继续他那日复一日、似乎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
没有过多的言语交代,没有豪情壮志的期许,父母只能默默地在心底祝福自己的孩子一路平安。他们盼着孩子能在社会上站稳脚跟,在单位里端稳那碗“饭”,如此,做父母的便心满意足了。倘若在不久的将来,能看到孩子带着媳妇回来,那更是再好不过,心里也就更踏实了。老一辈的人,最怕的就是子女外出后无法在社会上立足,找不到谋生的营生,同时又担心他们眼高手低,难以找到合适的女孩成家。如今好了,唐大志的工作总算有了着落,自己为孩子找工作的任务已然完成。到了城市,有了工作,找对象想必也比在农村容易得多。到时候儿子结婚成家,再生个大胖小子,自己也能享享清福了。
唐大志走后,唐惠汉和冯氏如释重负。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再也不必四处打零工,没有固定职业的人,在社会上注定要吃不少苦头。父母能帮他的,也就到这个份上了,今后的路,全得靠他自己去走。他们坚信,自己这个从小山村里走出的大儿子,完全有能力走好,而且一定会走得稳稳当当,绝不会让他们失望。
从迈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唐大志便心乱如麻,思绪万千。家乡,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让他天天缠着父母、一心眷恋、总也离不开的老地方。如今自己长大了,见识也多了,理应到更广阔的世界去闯荡、去打拼、去奋斗。然而,真正离开父母后,没有了他们的依靠,未来的一切都得靠自己,今后的日子究竟会怎样,生活是苦是甜,他依旧一脸茫然。对于目前的工作和眼下的生活,他毫无计划和打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刚出门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转而化作对父母的无限思念。可是,一个人总不能一辈子守在父母身边,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做个毫无出息、碌碌无为的庸人吧。唐大志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对父母那份深沉的舐犊之情和殷切期盼,却并未过多留意。此刻的他,依旧十分茫然,更无法体会大人送他出来时的良苦用心。
坐上客车后,他依旧自顾自地思索着未来。说不定哪年哪月,天上会掉下馅饼,突然有一个天大的好运降临到他头上,等着他这个幸运儿去承接呢!年轻人总是充满幻想,对很多事情都只朝着美好、幸福的方向去想,丝毫不会想到今后还会遇到风吹雨淋的日子。因为幻想总是美好的,这也让唐大志极易感到满足。
客车在乡村道路上缓缓穿行,崎岖不平的沙石坑洼路面,让车辆开始颠簸起来,也将唐大志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他望向车窗外,心情一时大好。窗外的田野、村庄、树木,一垄垄、一座座、一排排地依次从他的眼皮底下向后倒退。上初中时,物理老师潘老师曾讲过这种现象:田野、房屋和树木都是汽车的参照物,当车子开动后,这些静止不动的参照物会随着车子的前行,让人产生往后倒退的错觉。几年过去了,物理老师那节精彩生动的讲课,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天气刚刚放晴,转眼间又渐渐阴沉下来。一辆辆对向飞驰的货车过后,扬起的尘土将客车车窗的玻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唐大志的视线受阻。一时间,云雾笼罩,眼前所能看到的事物都变得黯淡无光。
山间、房屋模糊成黑乎乎的一片,路旁的树木也灰蒙蒙的。窗外已没有什么好的景色可供欣赏。
唐大志将目光转向车内,这趟客车上乘客爆满,座位上坐满了人,车子的过道中间也挤满了人群。这是从云山镇发往巴州的唯一客车线路。去市里的旅客中,有人背着行李包裹,有人拿着棉絮被,还有些人是从镇上出来,带着一副扁担、挑着一担箩筐,随时准备去外地打工的村民。这群人上车后,全然不顾车内人多,也不顾及公共场合的秩序,就在车上肆无忌惮地吵吵嚷嚷、大声喧哗。烟瘾大的人则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自制的土烟,在车上抽了起来。一支抽完,烟头还未熄灭,就往脚下的空隙随意一扔,也不去理会是否会引发火灾。
在唐大志的旁边,坐着一位国字脸、中等个子的中年人,大约四十来岁。他穿着一件四个衣兜的浅灰色中山装,坐在邻座位置,一脸严肃。他既不抽烟,也不说话,手里还提着靠在车椅把旁的一个十分精致的黑色公文包,正襟危坐,看起来像个干部模样。
当唐大志观察他时,恰好那个干部模样的人也在用眼睛打量着对方。这个背着黄包的小伙子,看起来既不像是上街去打工的农民,可又不像是个学生,面目看上去倒还顺眼。在中年人的眼里,唐大志顶多也就是一个上街,到市里走亲戚做客的人。
双方看着对方,依旧沉默不语。唐大志忍不住向邻座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您好。”见这人没有回答,于是又问了一句:“请问,您是云山镇人么?”
“你猜呢?”干部模样的人听后,这才反问了一句。
“我猜,您应该是的吧?”唐大志猜测道。
他简明扼要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条路坑坑洼洼,路面太烂了,应该维修一下。再说,开到镇里来的客车班次太少,要去市里的人多,上车后又太挤。要是能增开一、两班客车就好了。”唐大志不禁感叹道。
“嘿嘿,这个年轻小伙子还有点想法嘛。”干部模样的人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脸上的气色有所好转,然后附和道:“看来也是应该加趟客车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面部表情比刚上车坐下来时也好看了一些。
“您大概是在巴州市里工作吧?”唐大志估摸着,又问了一下自己的这位邻座先生。
“是的。”对方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哦。看您这气质,我就觉得您肯定是位干部,而且还是个当领导的。”唐大志自从到这座城市里工作之后,也学了一点依面相、气质看人的本事,有了这样的观察能力,他在与人相处时,话题就多了起来,而且同人说话时也更加利索,往往一说一个准。
“呵呵,这个方面的事你也能看得出来?”干部模样的人微微一笑,他想要看看身边的这个小伙子到底还有什么新的想法,还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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