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故乡
武汉:张维清
一片片黄,一星星绿,行走在荒凉的西口
一声声信天游,一嘶嘶震喊
吊在树上的蝉鸣,谁封杀了它的艺术人生
写在天空上的人字,被秋雁驮走
梧桐在凄风冷雨中,飘
仿佛撕碎昨天的黄昏
桂花酿造的桂花酒,与明月共话桑梓
母亲的银丝像磨刀石,磨亮了寂静和针口
纳出的千层鞋
宛如缝补子夜疼痛的乡愁
竹条在父亲胸口闪动,父亲用竹篾织成的背篓
背走大山的清明和民歌
一只麻雀与我对视,喊出我的名字
像似故乡失散多年的亲人
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
又像我回到了故乡
相思的月
武汉:张维清
放点黑暗,白露,霜降……染白
思念的浓度不逊于秋分煮红的枫叶
发芽了,疯长的眷恋比春后拨节的竹笋还快
打开对折,挂在窗前的圆月,是你用寒霜做成的一滴泪
如果你居进月宫,在山沟,草丛里捡回清辉,熬成中草药,调理相思病
如果你把李白喊回,用几粒断肠的文字煮一壶老酒
空空的罐子,装满你的惆怅
别去问月亮的情有多深,意有多浓
走在你鱼尾纹上,未被风干的长泪,便是一个凄美的回音
月时朦时胧,在一幅简洁的画中调色
那点儿深红,便是你的感伤
我捧着一粒红豆,读成了相思的月亮
又把那枚沦陷于酒窝的月亮,读成了你漂亮的脸蛋
乡下的老屋
武汉:张维清
坐在村角,像打盹的暮者
清理梦中陈旧的叹息和伤感
又像一粒破败的种子,守望白露和秋霜
从门前走出的路,被枯草挤痛
像锈铁丝,缠紧老屋的苍凉
老屋养活的乡音,乡恋和乡愁
宛如挂在门上的铜锁,等着游子牵念的钥匙回家
粘住旧时光,摊在蜘蛛网上
一只花猫在瓦片上走动风声
院子装满寂静的瓷罐
交出它破碎的一生
双手合十,默不成声,跪在堂中央
烧三根香火,拜三个响头
一只飞鸟站在瓦楞的高处,眺望
像我回到了大山
此刻的感慨和感伤比天空落下的白云还多
热恋的故乡
武汉:张维清
别去拆开它,否则字儿的疼痛
就像秋天空旷的田野无限扩大
行囊里的咛叮,就像颗粒归仓的谷子
坐进父亲最柔软的心脏
母亲送远游子的眺望
模糊,再模糊……
燕子衔上春,驮回屋檐
清脆的呢喃,被尖嘴擦亮
用木头泥沙,修修补补泛黄的日子
走出大山的乡音,走不出我的乡愁
红高粱在莫言的笔芯,演一场热恋
父亲骑上破旧叹息的自行车,带上磨刀石,走村串户——吆喝
母亲的纺车,纺出柔绵,细长的岁月
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
杭天琪的嗓音,就像爬钉锲入我
痛隐的心墙,眸子,瞬间就潮湿了
写故乡
武汉:张维清
写到芦花,它会端出苍茫茫的云或白皑皑的雪
芦苇荡,寡白,寡白的,像十五的月得了一场相思病
写到故乡,土地就潮湿,黑暗和沦陷了
倒下,立起,立起,倒下
那个被风撵远的人字
宛如做起了飘柔的广告
写到故乡,那是母亲从火灶里纺出的线
缝补游子乡愁的伤口
那是金秋,黄土和苦涩熬成的梦
我写不动了,就喊,喊山沟沟的兰花花
喊圪梁梁上的红高粱
我写不动了,就唱,唱乡恋,唱九妹和父老乡亲
最后,抱起一壶老酒,与农谚醉饮
我扶不起自己
晃荡的影子
也抓不住这踉跄的秋风
不敢提故乡
武汉:张维清
喊故乡,稻子黄了,芦花白了
就连种在我手心上的一亩三分地,红豆也香了
不敢提故乡,一提故乡
磨刀石磨亮的半个月亮
我读成了父亲佝偻的背影
父亲用凿子和斧子,从石头和星火里救出的菩萨
贪婪着人间的香火和祈祷
不敢提故乡,一提故乡
那些被唢呐和花轿送远的新娘,走出红高粱
那些归土的故人,用奔波的鞋印安顿好自己的栖息
那些用排比句,被黄昏喊出的炊烟
长起来比大山的乡愁还快
我不敢揭开那壶老酒,生怕泄露父亲一生的秘密
看见母亲挑捻那盏灯芯
照亮了她的花发
也照亮了,被灯火烤得发烫的叹息
我去看望梨花,梨花落泪了
我去探望兰花花,喊出我的名字,相拥而泣
但一切在梦里
月亮
武汉:张维清
被唐风和宋雨用旧的月亮,依旧挂在天上
是谁把它摘下熬成泪滴
放入樽杯
摇晃,孤寂的影子放点疼和痛,悲和伤
制成一粒相思病胶囊
在这时淡时浓无法释怀的秋月里
被一个人使用
在草丛,荒坡摆起地摊
专门收购人间的悲欢
在风清月明的夜里,清辉汇成的江河
柔情似水,又撩拨你的风情万种和风花雪月
冷冷的月亮挂在你的心窗上
别去问它的思念有多长
去问问你心中燃烧的枫叶有多浓,凋零的梨花有多愁
今夜,你把唐朝的李白叫过来
对影成三人,空杯问盏,孤独就有了三倍
夕阳
武汉:张维清
酿成的那壶老酒,几度夕阳红
几只麻雀,从荒效野外,驮回渐渐枯萎的夕阳
安放在屋檐或竹林里
我把吊在山头上撕成碎片的红枫
读成酒醉的黄昏
又把田野上的稻穗,染成的金波
看成了童话中的城堡
与石头轻碰,一滩血浆
枯死的黄草,在那粒露珠里掉落最后一滴泪
我喜欢这夕阳,云朵酿造玫瑰色的香味
我喜欢这黄昏,父亲走在幸福的花甲里
从容,骄傲……
土地
武汉:张维清
就像山坳坳的母亲嫁到江南,生根
我手心上的一亩三分地,藏着金宝箱和银宝箱
被霜降的钥匙打开
一生只管庄稼,种豆得豆,种瓜得瓜能读懂季节和谚语的心思
扶起农事,是它永恒的主题
从不贪婪我的血汗,一点一滴喂给浮肿的根须
把我的肤色,涂成麦粒的基因
我刨薄了春秋刨亮了血泡
彻彻底底做了绿和黄忠实的仆人
可苦了生命线和爱情线
用老茧缝补那些破旧的日子
我不是土地的过客
我是土地本身

枫树岭上的枫树
武汉:张维清
百岁了,心里还装着好多事。
眺望,可苦了眼神里那滴浑浊
根理解水土,扎根乡村,须就像玉米的胡子
埋着游子的乡音
年轮养活的孤独和守望
等着游子回家的陪伴
等着圪梁梁上煮红的高粱
饮一壶痛快的老酒
巢端出的叹息和感伤
那是叶子对根的倾诉
石头端出枫树那棵柔软的心
站在枫树岭的风口,凝望
枫树,你是扁担,挑起人间冷暖
枫树,你是一座无字山,刻满小村的风雨
陪金水河去看望,它柱着拐杖,走路蹒跚领着我去田畈赏一片金黄
陪梅花去探望
它干枯枯的枝,挑起雪花,仿佛出卖这个薄薄,冷冷的寒冬

【作者简介】张维清,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诗刊》《中国诗歌》《长江丛刊》《长江文艺》《长江日报》《湖北日报》《芳草·潮》等刊物上发表诗歌一百余首。出版个人诗集《乡土》《父老乡亲》《风语》《春暖花开》四部。先后获武汉市99位诗人诗歌奖,财政部财政文学诗歌二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