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堂课
卫艾云
很小的时候,身边那些去世的人年龄基本都在五十出头,谁若能活到七八十那绝对是高寿中的高寿。那时,我以为人最起码会五十多才会去世。
我们村学校条件差,老师也基本都是老民师,正儿八经师范毕业的老师屈指可数,所以大哥二哥和我,我们仨就去了邻乡的一所学校。本来我们就是外地下放来的,这下子好了,学校里的同学都喊我们蛮子。这个称呼没啥贬义,这是他们对所有外地人的叫法。我们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入乡随俗的名字,大哥是大蛮子,二哥是二蛮子,我当然就是小蛮子。为了更好地融入这里环境,我们和对面庄上的奶奶一家攀了点亲。我们两家虽同姓,其实没有宗谱关系。但这位奶奶是这里远近闻名的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她对我们一家子非常照顾。她家兄弟两房,她家老大,老二家的子女多,有两个姐姐刚好跟我们是同校。
有了这样的关系,在学校里,本家的姐姐们自然对我们也十分照顾,哪里是班级,哪里是办公室,哪里是杂物间,甚至哪里是厕所,她们都带我们一一弄清楚。她们还特别叮嘱我们不要去教室门口的水塘那,那里最危险。我们仨的小学生涯愉快地开启。
每天放学我都要跟着哥哥姐姐们后面,有时他们四个故意走得飞快,我那可怜的小短腿只能一路小跑。有时候他们还会躲在油菜花或者晒场的草垛里,只要等我靠近,他们就轮流出来吓我。当然,跟着他们后面,我是不用背书包的,等放假和开学,我也不用抱板凳。没错,我们上学要自己带凳子,学校只有桌子。轮到我值日时,哥哥姐姐们也是抢着帮我干,我总是这样坐享其成。其他同学都说这个小蛮子厉害,让大孩子帮我干活。其实哪有什么手段,这都是他们四个主动要帮我的,毕竟我最小,他们很照顾我。记得有回老师让背那个《月亮船》的课文,我是怎么也背不掉,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回家了,我一边紧张一边着急,这也越发背不掉,天也渐渐黑了。我一看见语文老师孙老师严肃的样子,声音就会不自觉地抖,更别提我那不听使唤的小短腿了。我自己能感觉到牙齿在打架,心仿佛也要跟着蹦出来。就挡我快撑不住时,他们四个来找我了,我长舒一口气,靠山来了,靠山总算来了。大哥一遍一遍带我读,二哥看我这没救的德行急得直挠头,我嫌弃二哥地说不行你离远点,我要让大哥教我。二哥觉得我矫情就偏不走偏要在一旁待着。两个姐姐看我还有功夫斗嘴,也打趣我,这么聪明,还担心什么课文。招娣拉着我的手不停不停地给我搓。我们几个叽叽喳喳地,真的不一会我就感觉自己能背完整篇课文了。招娣让我主动找老师背,我的心都要到嗓子眼那了,两个手拼命地抓着衣角,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把这难啃的骨头啃了。招娣说你看你可以的吧!
日子一天天这样过着,哥哥姐姐们都毕业去了其他学校。有一天中午放学,我还是和往常一样跟同学们一块往家跑。刚到邻村的那个水塘那,有个我们庄上的大人喊我,“你快回去,你家旁边的招娣死了!”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同学推推我,“招娣死了?”我讲不可能啊,她早上还去我家店里,她还说她早上吃了腌黄瓜啊!我一边怀疑着,一边飞奔。
等我到家时,那些大人把她从农用车的车厢里抬下来。她穿的还是早上跟我说话时的白底黑花的中式大褂啊!我不太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明明早上她还笑嘻嘻地,此时的她紧闭双眼,手耷拉着拖着。平时她可讨厌别人靠近她了,她皮肤很黑,可是她总喜欢涂得雪白。我还说你就是书上说的驴蛋上下了白霜。我老笑她,但是她从不生气,有时还要给我扎一头各式各样的小辫子。可此刻她被大人们放到了她家厨房窗户的空地上。她爸手足无措,她二叔其实才是她亲爸,更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她。我奶奶就感觉捣捣她二叔赶紧安排人办理后事。一旁的我,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突然暴毙的,小孩子不能待,都散了,都快回自己家。我家店铺和招娣家是隔壁,听了这话,我也只能退到我家门口朝南边静静地看着。这里有谁家有白事,在听到鞭炮彻响的那一刻,家里的男丁都会主动去帮忙,男人去张罗搬搬抬抬,设置灵堂等重活。女人们则会带着自己家的菜刀上门切菜、做饭。就这样,不一会儿,招娣家门口就又来了一大批帮忙的乡亲。不知哪个粗鲁地人给招娣穿上了寿衣,把招娣原本的大褂就扔在了地上。这个大褂她可喜欢了,她自己裁自己缝的。现在就像扔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在了地上。我说要去捡起来收好,妈妈说不用收,这衣服等招娣下葬时放她棺材里。
很快就要到第三天了,招娣要上山了。几位年长的男同志挑着扁担,抬着棺材慢慢一路上抬到坟前。这坟地也是请了先生来看的,根据方位、时辰、朝向以确定未来会不会给后代子孙带来福气,也就是大家经常听到的那一句,你家祖坟冒青烟了。一般都会选择朝南的地,但是招娣的坟地却在北边,河坎上北边,招娣的坟显得那么扎眼。停棺、入口、轻抬、扔衣服和放硬币、白事先生做仪式,一整套流程搞完,再看着时间,才慢慢封棺材口。我回头看到招娣的两位爸爸在那擦眼泪,她的亲生母亲瘫哭在一旁。
当时的我更多的是懵,后来有什么好吃好玩想要跟她分享时,有时脱口而出让招娣来尝尝,讲完才知道招娣已经真的不在了,也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招娣的突然死亡,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真的随时会去世,也是我第一次这样去直面死亡。那个爱笑爱臭美的招娣,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死亡这个话题,身边很多人都很避讳,其实仔细想一想,从出生那一刻,我们就会面对,但是更多的人是不会去想。渐渐接受了人生无常,接受了人生如白驹过隙,接受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你就会发现往前走和变好才是人生主线。很久很久以前,诗人就说人生如朝露啊,能抓住的只是当下。
死亡这堂课,教会我们要珍惜眼前人。

作者简介:卫艾云,群众文化工作者,作品发表于多家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