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亲人（组诗）
文丨许泽夫
头发
正值壮年的母亲
大把大把掉起了头发
母亲把掉下的头发
卷起来
塞在漏风的墙缝
等攒到了一定数量
母亲
一手攥着自己的头发
一手牵着我的小手
在拨弄鼓声中
与走村串户的货郎
讨价还价
换几粒狗屎糖
或一根冰棒
头七
这一天
出门七天的爷爷
要返家看看
奶奶前几天就精心准备
打扫庭院
洗衣洗头
择菜洗菜切菜
都是爷爷喜欢吃的
门前小河里的鱼现捕现烧
鸡蛋是爷爷最疼的那只
芦花鸡下的
奶奶灶上灶下地忙
奶奶房前屋后地忙
像那些年
在外地教书的爷爷
一周才能回家一次
安葬
爷爷离世后
奶奶寝食难安
整天念叨着
爷爷一个人在那边
生活不能自理
半年之后
奶奶追随爷爷而去
呼啸的西北风中
我们启开墓穴
让奶奶躺在爷爷的身边
爷爷睡得很熟
六十年来的每个冬夜
他都是这样提早上床
为奶奶焐热被窝
一只鸟
到了山腰
远远望见村庄的大槐树了
一只鸟迎面飞来
它一声紧似一声
叫着我的乳名
它绕着我飞
像怕惊扰我
一声紧似一声
叫着我的乳名
儿时，我在山坡放牛
母亲站在山脚下
叫我吃饭
也是这样
一声紧似声
叫着我的乳名
菜园
一块小小的菜园
在祖屋的后面
像是村庄的一块补白
母亲把它当作沃野
担水，施肥，锄草
精耕细作
在菜地里
身材矮小的母亲
总弯下腰
即使这样
没有一棵蔬菜
高过母亲
青菜萝卜辣椒茄子
都是她手中的方块字
我为什么喜欢栀子花
我的母亲年轻时
就是一朵栀子花
粗茶
粗活
粗布裳
都掩不住她的芳华
我的母亲从少女到老妪
都喜欢戴一朵栀子花
那是她唯一的装饰
那是她不变的奢华
大街上
面对一个卖栀子花的老婆婆
我泪如雨下
我看见
我的母亲
就坐在花蕊里
镰刀
此刀，闪着耀眼的光
如母亲的白头发
此刀，锋利无比
只握在手中
而不佩挂在腰际
握此刀的人
脸上没有半点杀气
他将淳厚的脸
埋到两只膝盖中间
将倒伏的日子
揽在怀里
割韭菜割麦子割野菜
也割月光割秋风
割来割去
就是割不尽贫穷的尾巴
麻雀
寒冬来了
候鸟快一声慢一声相劝
你就是不走
穷山也好
恶水也好
荒芜的庭院也好
你就是不走
在树枝上跳跃
在田野上飞翔
在草垛里谈情说爱
成天都在歌唱
漏风漏雨的屋檐
也被你唱成天堂
如果被俘获
不吃
不喝
死给你看
母亲对太阳撒谎了
太阳，站在丘陵的背脊上
明明看到
母亲放下忙活了一天的农具
把鸡鸭关进笼子
把晾晒的谷子收进屋里
母亲对太阳撒谎了
她进屋
点起了油灯
点起了又一轮太阳
补衣服纳鞋底纺棉花织毛衣
侍奉瘫痪在床的奶奶
这些，月亮全看见了
但月亮没机会向太阳告密
太阳从东边的高岗
鸟声啾啾中
露出脸
母亲的脚上沾满了露水和青草
太阳以为
母亲是个遵守古训的人
日落而息
日出而作
却不知母亲撒了谎
而这个谎
一撒就是一生
【作者简介】：
许泽夫，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安徽大学兼职教授、安徽省历史文化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安徽散文随笔学会专职副会长，现任安徽省包公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
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诗刊》《文艺报》《十月》等，出版诗集、散文诗集、长篇纪实文学集12部，获安徽省人民政府文艺奖、第六届“冰心散文奖”，另获“世界华文散文诗金奖”“世界华文桂冠诗人奖”“安徽十大阅读推广人”等多项。
近年来潜心编剧革命题材院线电影，《双山阻击战》《浴血蒋家河口》等已在全国公映，《双河暴动》《决战黄疃庙》拍竣进入后期制作，《岳西红军便衣队》《不屈的梁园》等多部获国家电影局《拍摄许可证》并筹拍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