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胆量
文/杨雪
我的父亲,向来是胆小的。这评价,并非我的独创,乃是全家及邻舍的共识。他为人处事,向来谨慎得近乎畏葸,每每遇事,必先退让三分,仿佛世间万物皆能伤他。他的胆小,在我幼时的心中,便如门楣上常年贴着的那张褪色门神,虽色彩黯淡,却顽固地存在着。
记得小时候的一个夏日傍晚,一只蜜蜂忽地闯进了我家客厅。父亲刚从门外乘凉回来,一见这飞旋的小东西,他顿时神色大变,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身子一矮,竟灵巧地钻进了客厅中央的玻璃茶几底下。那茶几不高不矮,父亲蜷起身子,恰好将自己安放进那方狭小的空间里,严丝合缝得仿佛这件家具本就是为他此刻的窘境而量身打造的。他躲在透明的玻璃后面,一双眼睛还紧张地追随着蜜蜂的轨迹,那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我们几个孩子先是一怔,随即笑得前仰后合。父亲从茶几底下朝我们使眼色,示意我们噤声,生怕惊动了那位“不速之客”。而他越是这样,我们越是忍笑忍得辛苦。
正在这乱成一团的时候,母亲闻声赶了过来。她系着围裙,手里还拎着锅铲,刚踏进客厅就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三个孩子没头苍蝇似的乱叫,而茶几底下,赫然藏着她的大丈夫。
母亲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恍然,又从恍然变成哭笑不得。她摇着头,嘴里念叨:“哎哟,你这当爹的哟……”说是埋怨,语气里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她没多说,利索地推开窗户,拿手中的抹布轻轻挥赶。那小蜜蜂倒也配合,转了两圈就飞出窗口,消失在明亮的阳光里。危机解除,母亲弯腰敲敲茶几玻璃,调侃道:“出来吧,敌人撤退了。”父亲讪讪地爬出来,一边拍身上的灰,一边故作严肃地解释:“我不是怕它,是怕它蜇到孩子……”
我们互相瞅瞅,憋着不敢笑出声。阳光暖暖地照进客厅,照亮了父亲发红的耳根,也照亮母亲眼角温柔的笑纹。那一刻,连空气都变得甜甜的,就像刚刚酿成的蜂蜜。许多年过去了,每当看到旧茶几,我总会想起那个傍晚:父亲躲在茶几下的滑稽模样,母亲又气又笑的表情,还有那份藏在岁月里的、蜜一样甜的亲情。
父亲的胆小,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他这一生,似乎总在与看不见的危险谨慎地周旋。
他不敢长时间握锄头,并非嫌弃农活,而是“怕手上起泡”。其实何止是泡,就连一点粗皮,他都避之不及。这双手更习惯的是稳稳握着方向盘,四十年来,在或宽或窄的路上,以从未超过八十迈的速度,平稳地滑行。最叫人不可思议的是,路上哪怕遇到一颗小石子,他也要郑重其事地轻轻绕过,方向盘微微一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避让。母亲常笑他:“轮子就是用来压石头的,你倒把它当珍珠躲。”父亲只憨厚一笑,并不辩解,下一次,照样稳稳地绕开。
他走路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仿佛脚下有看不见的阵法。井盖是绝对不踩的,无论是铁铸的还是水泥的,他总要提前绕开,好像那下面藏着什么他一脚就会踩醒的怪兽。过马路时,他紧紧攥着我们的手,力道之大,仿佛我们不是少年人,而是即将飘走的气球。
他就像一只时刻警觉的雀鸟,对这个世界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距离。他的胆小,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网不住风雨世事变幻,网住的,是他对这个小家沉甸甸的、毫发无伤的爱护。
然而,这般胆小的父亲,却也有勇敢的时刻,虽不常有,却足以令我铭记。
初二的一个夏季午后,最后一节课正上到令人昏昏欲睡的时分。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雷声轰隆作响,紧接着大雨便哗哗地倾泻而下,在水泥地上溅起朵朵水花。我站在操场与教学楼之间的门洞下,望着雨,出神。雨下得正酣,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同学们却各有各的法子,与这场不期而至的雨邂逅。
我心中存着一丝微弱的期待——也许父亲会来接我。但想到他平日里对雷声的惧怕,这期待便又黯淡了几分。记忆中,每遇雷雨天气,父亲总是坐立不安,门窗紧闭,还要将电视插头拔掉。这样的他,怎么会冒雨来接我呢?
天色在雨幕中渐渐昏暗,雨水汇成小溪在地上流淌。终于,我不再等待,将书包顶在头上,冲向自行车棚。雨水很快打湿了我的校服,但我顾不得这许多,蹬上车便往家的方向骑去。
雨中的道路泥泞难行,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当我拐进村口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正打着一把黑色的伞,在雨中焦急地踱步。他显然没有看见我,仍在向远处张望。
就在我愣神的瞬间,车轮已经驶到他面前。我们几乎撞个正着。父亲吓了一跳,伞都差点脱手。待看清是我,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神情既惊讶又欣慰。
“你、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他急忙将伞撑到我头上,自己大半个身子却露在雨中,“我正要去找你……”
那一刻,我看到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裤脚和布鞋,显然他已经在村口等了很久。雷声又一次轰鸣,我注意到父亲不自觉地缩了下肩膀,但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躲回家中,而是坚持站在雨中等我。
原来,他终究是克服了恐惧来接我,只是我提前离开了。我们父女二人,一个从学校往回赶,一个从家往外迎,最终在这个雨天的村口相遇。
许多年后,每当回忆起那个雨夜,我总会想起父亲在村口张望的身影。那把倾斜的雨伞,那双湿透的布鞋,那个在雷声中颤抖却坚持等待的背影,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深刻地告诉我什么是父爱。
那也是一个雨夜,距今整整十年了。
在几千公里外的一个小城高铁站,春季的后半夜,冷雨淅淅沥沥。他裹着件旧外套,站在那里,像一尊暂时忘却了世界的雕像。那双平日里连踩到井盖都要小心避开的脚,此刻却像扎根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一动不动。
偶尔有广播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他也只是微微抬头,确认不是自己要等的车次,便又恢复了原来的姿态。夜愈来愈深,站台上最后几个旅客也陆续离开,唯有他还站在那里,与自己的影子为伴。
远处的天边不时滚过沉闷的雷声,但他仿佛完全没有听见。若在平日,他早已坐立不安,寻找最安全的角落躲避。可那一夜,所有的恐惧似乎都从他身上褪去了。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比雷鸣更响、比雨势更急的念头——他要赶上这趟车,他要回去,去见儿子的最后一面。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已分不清是雨是泪。他那常日里连一颗石子都要小心绕开、开车从不超速的身体里,此刻迸发出一种惊人的平静和决心。雷声吓不倒他,黑夜留不住他,千里距离阻不住他。世间万般恐惧,在失去至亲的痛楚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那一刻,他不是那个怕手起泡、怕踩井盖的胆小男人,他只是一个被巨大的悲恸推着向前走的父亲。爱,最终剥离了他所有的畏惧,只留下最原始的奔赴。
渐渐地,我明白了:父亲的胆小,大多是对自己的;而他的勇敢,几乎全部是为了家人。他怕雷怕电怕狗怕水深,但他更怕家人受苦受难。于是,在需要他保护家人时,那些个人的恐惧便退居次位了。这种勇敢,不是无惧,而是尽管恐惧仍选择前行;这种爱,不是轰轰烈烈,而是藏在无数琐碎的担忧与牵挂里。
为人父母,方才真正体会这种心情。夜里为孩子盖被时,总会不自觉地探探他的鼻息;带孩子出门,总要紧握他的小手,生怕有半点闪失。我变得和父亲一样“胆小”了,而这份胆小背后,是何等沉重的爱啊。
胆小的父亲,勇敢的父亲,原是一体两面。他的胆小,是对世间风险的清醒认知;他的勇敢,则是出于爱的本能超越。那天平的两端,都写着同一个字:爱。
最深的勇敢,或许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心怀恐惧依然前行;最厚的爱,或许不是轰轰烈烈,而是藏在看似琐碎的担忧里。父亲用他的一生,教会我这个道理。
如今望着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我只想对他说:爸爸,请你继续胆小下去,好让我有机会,变得像你一样勇敢。
作者简介:
杨雪,文学爱好者,曾参加各级各类征文大赛,并获奖。人生朝露,文学千秋。希望用文学作品记录我的思考和情感,展现纯真的人性和欢乐的热情,给世界留下一些纪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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