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里的桂香
文/高金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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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的桂花又开了,细碎的金粒缀满枝头,风一吹,香气就裹着粉笔灰落在教案本上。我捏着半截粉笔转身,黑板上“教师节快乐”四个行书字还带着学生们歪歪扭扭的温度——这是今早值日生偷偷写的,末了还画了个举着向日葵的小人儿,裙摆上沾着粉笔末,像落了层薄雪。
二十年前初登讲台,也是这样的九月。我攥着写满板书设计的稿纸,手心的汗把纸角洇得发皱。前排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忽然举手:“老师,您的字真好看,像字帖里的!”我愣了愣,低头看自己写的正楷,一笔一画都透着紧张。后来渐渐放了心,开始用行书板书,粉笔尖在黑板上掠过,“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字捺笔舒展,“乘法分配律”的公式也带着笔墨的灵动。有回批改作业,发现一个男孩在田字格旁画了支粉笔,旁边写着:“老师的字像会跳舞。”那页纸我夹在教案里,如今纸边已经泛黄,画痕却依旧清晰。
课间总有孩子围到讲台前,有的要我教写“之”字的牵丝,有的举着画纸问怎么调颜料。昨天那个总坐第一排的小男孩,把一幅画塞给我就跑——画的是教室窗外的老槐树,树下站着个穿蓝衬衫的人,手里拿着粉笔,头顶飘着“老师”两个字。画纸边缘还沾着点橡皮泥的碎屑,我用指甲轻轻刮掉,忽然想起去年他刚转学来,上课总低着头,我便每天留他在办公室练十分钟字。他握笔的姿势总不对,我握着他的手教他写“人”字:“撇要稳,捺要展,就像站着的人一样。”现在他的行书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作业本上的红对勾越来越多。
放学时校门口挤满了家长,一个穿校服的姑娘跑过来,递上束用皱纹纸包的桂花:“高老师,我是您十年前的学生,现在也当老师了。”她从包里掏出本教案,翻开第一页,是我当年给她写的批注:“字如其人,心要静,笔要稳。”阳光落在她的教案本上,也落在我鬓角的白发上,我们相视而笑,桂花的香气漫过彼此的肩头。
暮色渐浓,我锁上教室门,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楼梯转角的墙上,贴满了历届学生的书法作品,有的是稚嫩的正楷,有的是舒展的行书,最上面那幅是我写的“立德树人”,笔锋里还藏着初为人师的热忱。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桂香掠过墙面,那些墨迹仿佛活了过来,在灯光下轻轻摇曳。
回到办公室,我泡了杯菊花茶,花瓣在热水里慢慢舒展。教案本摊在桌上,明天要讲的《师说》已经标好了重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粉笔图案。窗外的桂花还在落,一片花瓣飘进茶杯,浮在水面上,像个小小的月亮。我想起刚入职时在笔记本上写的话:“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教育中去。”如今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每次翻开,都能闻到当年的粉笔灰香,混着桂香,在岁月里酿成了最温柔的滋味。
夜渐深,我收拾好教案,最后看了眼黑板上的“教师节快乐”。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给那些粉笔字镀上了层银边。我轻轻擦去最后一笔,粉笔灰落在讲台上,与桂花的碎屑混在一起——原来这二十多年的光阴,都藏在这细碎的温柔里,写在黑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