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相思(其二)》
唐·李白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长相思·其二》突破传统闺怨诗的抒情范式,以时空折叠、意象并置、矛盾修辞等手法,构建出虚实相生的情感场域。燕然山典故与春风意象的互文,琴瑟乐器的性别化隐喻,以及"明镜"意象的哲学叩问,共同形成盛唐边塞文化与个体生命体验的对话。这种抒情艺术的革新,使私人情感升华为对生命存在本质的诗性思考。
作品以"日色欲尽"至"月明如素"的昼夜交替,构建出时空压缩的抒情框架。这种时间处理暗合《古诗十九首》"昼短苦夜长"的焦虑,却以"花含烟"的视觉模糊与"月明如素"的冷光投射,将等待的煎熬具象化为可感知的物理空间。燕然山作为汉代边塞征战的符号,与"迢迢隔青天"的空间阻隔形成双重张力:地理距离的遥远与政治命运的不可控相互交织,使个体相思升华为对时代征戍制度的隐喻批判。
诗中"赵瑟""蜀琴"的并置具有深层文化编码。凤凰柱象征高洁品格,鸳鸯弦暗喻夫妻和鸣,乐器本为情感交流的媒介,却在"初停""欲奏"的矛盾动作中,暴露出沟通失效的生存困境。这种物象的悖论性使用,使器物承载的集体记忆与个体孤独形成强烈反差,正如宇文所安所言:"李白的器物总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却在新情境中发出绝望的颤音。"
"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的视觉转换,完成从生命活力到生命消耗的哲学隐喻。眼睛作为"心灵之窗"的符号,在时间维度中经历从"横波"到"流泪泉"的蜕变,暗示着青春活力在等待中的逐渐枯萎。这种蜕变不仅是个体容颜的改变,更是对生命价值在时空挤压中逐渐虚掷的深刻叩问。结尾"明镜"意象的出现,将私人情感升华为存在主义层面的思考:当青春与容颜成为等待的牺牲品,生命的本质意义究竟何在?
燕然山典故的化用具有双重指向。汉代窦宪破匈奴的功业,在诗中转化为对建功立业与儿女情长的永恒悖论的揭示。征人远戍边关追求功名,却以牺牲家庭完整为代价;思妇独守空闺维系情感,却在时空阻隔中消耗生命。这种个体命运与时代洪流的冲突,使诗歌超越普通闺怨诗的范畴,具有史诗般的厚重感。
矛盾修辞的情感强化成为重要艺术特征。"此曲有意无人传"与"愿随春风寄燕然"构成情感传递的悖论:现实中的无人传递与想象中的春风传递形成张力,既突显现实困境,又展现超越现实的浪漫情怀。这种虚实相生的手法,使诗歌在38字中完成从具体场景到抽象哲理的跃升。"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通过视觉意象的极端对比,形成强烈的情感冲击。横波目象征灵动生机,流泪泉暗示枯竭绝望,11字内完成从美好记忆到残酷现实的跨越,其视觉冲击力堪比李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时空震撼。
全诗构建了"花-月-琴-镜"的意象链条,每个意象都承载双重象征:"花含烟"既暗示暮色朦胧,又隐喻生命在等待中的渐次凋零;"月明如素"既是自然景象,又是情感纯洁的隐喻;"琴瑟"既是音乐器具,又是夫妻关系的象征;"明镜"既是日常用品,又是生命真相的观照工具。这种意象的多义性,使诗歌具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美学效果。正如清代《唐诗别裁》所评:"深情远韵,意在言外"。
从音乐结构看,全诗押平声"先"韵,音调悠长婉转,与思念主题高度契合。沈德潜评此诗"音节哀怨,如风竹敲窗",精准指出其声律与情感的统一。从"日色欲尽"的平缓,到"愁不眠"的急促,再到"愿随春风"的舒展,最后以"明镜前"的决绝收束,形成完整的情感韵律。
在乐府传统的创造性转化方面,李白突破传统男性视角,以"妾"自述口吻塑造思妇形象。这种代言体书写不仅需要细腻的观察,更需要深度的共情能力。通过"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的戏剧性独白,将抽象愁思转化为具象的镜中憔悴容颜,增强情感真实性。燕然山作为汉代窦宪破匈奴的典故,通常象征男性的功业追求,但在本诗中,这一典故被赋予新的含义:它既是征人戍守之地,也是情感传递的终点。这种性别化的意象重构,使边塞诗的传统主题发生根本性转变。
结尾"明镜"意象的使用,既是对容颜易逝的焦虑,更是对生命价值在等待中虚掷的深层叩问。这种将私人情感升华为对生命存在本质的思考,使诗歌具有了哲学深度。正如宇文所安所言:"李白的浪漫主义,总是在具体情感中蕴含着对宇宙人生的终极关怀。"
从时空结构看,本诗通过"日色欲尽"与"月明如素"的昼夜交替,构建出压缩的时空框架。这种处理方式,既延续了《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时空意识,又创新性地加入琴瑟演奏的动态元素,使静态的时空描写具有了流动性。情感表达呈现层次性:从"愁不眠"的直接抒情,到"无人传"的无奈,再到"寄燕然"的浪漫想象,最后到"明镜前"的决绝,诗歌完成了一个完整的情感递进过程。这种层次分明的情感表达,使诗歌具有了戏剧性的张力。
燕然山典故与春风意象的并置,既是对传统边塞文化的继承,也是对其的现代性解构。在全球化语境下重新解读这一文化符号,可以使我们更好地理解盛唐文化的包容性与创新性。
《长相思·其二》作为李白乐府诗的代表作,在继承传统闺怨诗主题的同时,完成了抒情艺术的现代性转化。通过时空折叠、意象并置、矛盾修辞等手法,诗歌构建出一个虚实相生的情感场域,使私人情感升华为对生命存在本质的诗性思考。这种艺术创新,展现了李白"清水出芙蓉"的语言功力,体现了其"笔落惊风雨"的情感穿透力。重新再评这首经典作品,有助于深入理解盛唐文化的精神内核,为当代诗歌创作提供重要的艺术启示。( 本诗评独家首发,选自史传统《再评唐诗三百首》第三辑:七言乐府。本书稿寻求合作出版商)
作者介绍:史传统,盘锦市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杂志签约作家,著有《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再评唐诗三百首》《三十部文学名著最新解读》《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九州风物吟》《心湖涟语》等专著。作品散见《河南文学》《诗人》《岳阳文学》《燕州文学》以及人民网等各大网络媒体,先后发表文艺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