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的余温(散文)
文/张学礼(山东广饶)
老张的修鞋摊摆在巷口第三棵梧桐树下,三十年没挪过地方。去年秋天城管来划线,红漆在他摊前画了道半米宽的弧线,他蹲在地上看了半天,把钉鞋的铁砧往里挪了五寸,刚好在线内。
有回我去补鞋跟,见他正给一只粉色运动鞋钉掌。鞋面上沾着风干的泥点,鞋跟处磨出个歪歪扭扭的洞,像只委屈的眼睛。“小姑娘的鞋,”他头也不抬地说,“上周在这儿哭了半天,说考试没考好,怕妈骂,鞋底磨成这样不敢回家。”
他从铁盒里挑出块米色鞋跟,锉得比原配的略厚些。“这样走路声儿小,她妈听不见。”我注意到他左手食指缠着胶布,边缘泛着黑,是常年握锥子磨的。
后来那姑娘再来,鞋面上别了朵塑料向日葵。“考上重点班啦。”老张咧开缺牙的嘴笑,把修好的鞋往她怀里塞,没收钱。姑娘红着脸放下袋橘子,转身时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果然没声响。
上个月巷口改造,梧桐树要移走。挖树机轰隆隆开进来那天,老张没出摊。他抱着个搪瓷缸蹲在树根旁,缸里的浓茶续了三遍,茶叶沉在底,像泡发的皱纹。挖机的铲斗碰到树根时,他突然站起来,张开胳膊拦在前面。
“得慢慢挖,”他声音发紧,“这树有灵性,你看这根须,都往摊底下钻呢。”围观的人笑他痴,他也不辩解,蹲下去用手扒开泥土,把那些细如发丝的根须小心翼翼地拢到一起,像在拾掇散落的线。
树移走那天,老张的摊位空了。傍晚我路过,见他在原来的位置摆了个小马扎,面前放着那只搪瓷缸。风吹过空荡荡的巷口,卷起几片枯叶,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儿。
“以后咋办?”我递给他支烟。
他没接,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支自己卷的烟。“城管说,前面街角给划了个新摊位,比这儿大。”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就是离那棵树远了。”
新摊位我去过,铺着崭新的塑胶垫,墙角安了充电口,比老地方亮堂多了。老张坐在那儿,修鞋机擦得锃亮,可总觉得哪儿不对。直到有天看见他从包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干燥的梧桐叶,摊开在机器旁,像给新地方铺了层旧影子。
前几天去取鞋,正撞见个老太太来修解放鞋。鞋帮开了线,鞋底却还厚实。“老头子的鞋,”老太太摩挲着鞋面上的红星,“他走了三年了,我总梦见他穿着这鞋回来,说脚冷。”
老张接过鞋,没说啥,取了段藏青色的线。穿针时他手抖了两下,线头总也穿不进针眼。阳光从遮阳棚的缝隙漏下来,在他花白的头顶晃,像谁撒了把碎金。
等老太太走了,我问他:“这鞋修了也没人穿,值当吗?”
他正把剩下的线缠回线轴,闻言顿了顿:“有些东西,不是给眼下用的。”风从街角灌进来,吹得梧桐叶标本沙沙响,“就像这风,看着啥都没有,可树知道,根知道,走了的人,或许也知道。”
我拎着修好的鞋往回走,鞋跟敲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儿,跟老张新钉的那块鞋跟一个调子。风里飘着点说不清的味儿,像晒过的旧布,像泡透的浓茶,像那些说不出为啥要留着,却总在心里占着个小角落的东西。
作者简介
张学礼,山东东营广饶县广饶街道人。义务兵五年,中共党员。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天津诗词学会会员、海河文学社顾问、东方诗人协会会员、神鼎风诗词研究会会员、神鼎风诗词编辑部编委、齐鲁诗风签约诗人,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青年文学家作家协会理事、竹韵汉诗协会会员、东方诗人协会会员、东方兰亭诗社理事、东方兰亭诗社顾问,2021年诗歌被大型《民间优秀诗选》收录,荣获中国诗歌圈官网创作奖。个人著有《执韵》格律诗4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