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色棋
胸口那点凉意炸开,旋即被滚烫的剧痛吞没。
陆昭野踉跄半步,指缝间温热的血已濡湿前襟,天青色化作暗沉的淤紫。他竟低低地笑出声来,在范老惊怒的搀扶下,目光仍钉子般楔向沈未央消失的那片人群惊澜。
“好…好一个谢礼……”他咳了一声,喉间涌上铁锈味,“好一个…不入局。”
“公子!毒!刃上淬了……”范老指尖疾点他胸前大穴,声音发颤,翻开的衣襟下,伤口周遭已泛起不祥的乌黑。
“知道。”陆昭野截断他,语气竟异乎平静,“腐肌草,混了北漠狼毒。一时半刻要不了命,只想让我……安静几天。”
他眼底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味,压过了痛楚。那女人,算准了他此刻不能大张旗鼓,算准了他布下的网正到收紧要处,分身乏术。这一刀,是警告,是挑衅,更是……落子。
她竟将他的心口,当作了棋盘一角!
“查!”他吐出这个字,声音陡沉,“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踩过的每一块砖,三日之内,我要知道她的根底!”
“是!”阴影中数道气息无声掠出。
陆昭野任由范老扶着,一步步走上楼。舆图前,他驻足了片刻,目光掠过那条被朱笔重点勾勒的漕运线。沈未央这一刀,像一颗冷子,骤然投入,打乱了些许节奏,却也让另一些暗处的脉络,更清晰地凸显出来。
“原定的饵,可以撤了。”他忽然道,指尖在图上某处轻轻一叩,“她替我清了场,省了些麻烦。那下一步,她该要动……这里了。”
范老愕然。
陆昭野已转过身,脸色因失血与毒性泛着青白,眼神却亮得骇人:“她既破了我的局,我便借她的势,再布一局。看她这次,是破,还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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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未央谜
临安城下了三日的冷雨。
“锦瑟堂”那夜的惊变,被巧妙地压了下去,只余几句香艳暧昧的传闻,在茶楼酒肆间流转,主角自然是那位名动江南的陆家公子和某个神秘绝色的舞姬。
真正的暗流,在雨幕之下汹涌。
陆昭野靠在暖阁的软榻上,胸口的伤包扎得严密,药力与毒性在体内拉锯,带来一阵阵虚脱与清醒交替的晕眩。他听着属下一条条禀报,指尖在榻沿无声敲击。
“沈未央,像是从三年前的扬州大水里冒出来的。之前一片空白。” “精通音律舞技,身手莫测,师承不明。” “与漕帮一位失势的长老有过接触,但似非深交。” “半月前,曾匿名购得一批抑制药性的珍稀药材。”
最后一条,让陆昭野敲击的指尖顿住。
“药材……”他闭目沉吟,忽问,“三年前,扬州水患,时任漕运司副使的是谁?”
“是……林文敬林大人。后因督办河工不力、贪墨赈灾粮款,被抄家问斩。家眷……据说投河的投河,发卖的发卖了。”
暖阁里静默下来,只闻窗外淅沥雨声。
陆昭野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雪亮。
“林文敬……有个小女儿,据说当年琴舞双绝,名动淮扬。”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叫什么来着?”
“似乎……单名一个‘央’字。”
林未央。
沈未央。
陆昭野缓缓坐起身,胸口的伤被牵扯,刺痛令他眉心骤紧,嘴角却缓缓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原来根底在这里。
家破人亡的血仇,蛰伏三年的孤女,磨快了刃,回来掀棋盘了。
她不是为破他的局而来,是为破三年前那桩淹没在洪水与权势倾轧下的旧案而来!而他,不过是她选中的,最锋利的那把借力之刀,甚至……是仇敌之一?
“范老,”他低声吩咐,“去查,当年林文敬案,最后那批消失的漕粮,究竟落入了谁的口袋。还有,林家女眷的发卖录,给我找出来。”
他需要确认。
更需要知道,她刃上的毒,究竟只想让他安静几天,还是……本就冲着他的命来。
若真是后者……
陆昭野抚上心口包扎处,那刺痛变得鲜明而滚烫。
窗外雨势渐猛,敲得屋檐噼啪作响。一场秋雨一场寒,临安城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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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探香
第四夜,雨歇云散,一弯冷月悬于黛空。
陆昭野换了一身夜行衣,墨色将他脸色衬得愈发苍白,他却不顾范老劝阻,执意亲自出行。
沈未央的落脚处,已查清。城西,一所僻静小院,白墙黛瓦,看似寻常。
他身形如鬼魅,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地无声。院内植了几竿翠竹,在月光下疏落摇曳,透着几分故作风雅的清冷。
主屋的窗棂透出昏黄灯光,映出一道窈窕侧影,正对镜梳发。动作舒缓,毫无防备。
陆昭野眼神微凝,指尖扣住一枚玉子。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一个刚刚刺杀过当朝权臣之子、正被暗中追缉的人。
他屏息,贴近窗缝。
就在此时,屋内灯烛“噗”地一声,灭了。
整个小院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陆昭野心头一凛,骤然后退!
一道凌厉的劲风几乎是贴着他面门扫过!带着淡淡的、他已然熟悉的冷香。
黑暗中,视觉无用,全凭听觉与直觉。
衣袂破空声,短刃出鞘的微吟,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
他闪避,格挡,出手如电。两人在方寸之地的黑暗中以快打快,招式皆简洁狠辣,直奔要害。指尖触及她腕间肌肤,冰凉滑腻;她的掌风掠过他颈侧,带起一阵战栗。
短短数息,已过了十数招。
他闻到她身上极淡的血气混着药香——是他伤口散出的味道。她也嗅到他袖间清冷的松墨气息——是他书房里惯用的香。
倏然分开,两人各据一角,于黑暗中无声对峙。
“陆公子的伤,好得真快。”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微喘,冷嘲清晰无比。
“拜姑娘所赐,尚能活动。”陆昭野缓过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林家小姐的待客之道,也格外别致。”
黑暗中,她的呼吸似乎滞了一瞬。
随即,一声极轻的、仿佛冰裂的笑声响过。
“你既已知我是谁,”沈未央的声音冷了下去,“就该知道,那一刀,本可以再偏一寸。”
“知道。”陆昭野坦然,“所以今日前来,不是问罪。”
“哦?”
“是想问,三年前吞了林家、吞了那批漕粮的,除了你已杀的那个饵,还有谁?”他语速平稳,抛出筹码,“或许,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长久的沉默。
只有月光慢慢挪移,透过竹影,在院内洒下零星斑驳。
久到陆昭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交易?”她终于出声,每个字都像淬着冰渣,“和你?陆家?”
一声极轻的、仿佛自嘲般的嗤笑。
“陆昭野,你布你的天下局,我报我的血海仇。你我之间,只有你死我活,从无交易可言。”
话音未落,破空声尖啸而至!
并非攻向他,而是射向院墙某处!
“啪!”一声脆响,似是瓦片碎裂。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一声闷哼,以及重物坠地的声音。
陆昭野脸色微变。那里藏着他布下的一个暗哨!
“带着你的眼线,滚。”沈未央的声音在重新降临的死寂中,冰冷彻骨,“下次再见,刃尖所指,绝不会再偏一寸。”
月光渐亮,依稀勾勒出她立于窗前的轮廓,孤绝,锋利,仿佛一尊玉雕的杀神。
陆昭野深深望了那轮廓一眼,未再发一言,身形悄然后退,融入夜色。
院外,一名黑衣人肩头插着一根普通的竹簪,昏死在地。
陆昭野站在冷月下,回首望向那重归寂静的小院。
她发现了暗哨,却直至此刻才出手清除。是刚刚发现,还是……早已察觉,留到现在,只为向他示威?
她斩断了他试探的手,也斩断了短暂交锋中那丝诡异的、缠绕的张力。
你死我活。
她的话语还在耳边。
陆昭野按住又开始作痛的心口,那里面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更渗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这盘棋,果然比他预想的,更要命,也……更有趣了。
他转身,消失在长街尽头。
小院内,沈未央依旧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柄柳叶短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许久,她缓缓抬手,按上自己的心口。
那里,跳得飞快,撞得生疼。
不仅仅是因为方才那场凶险的搏杀。
更因为黑暗中,他逼近时,那缕清冷的松墨香,以及……指尖短暂相触时,那灼人的温度。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夜寒的空气。
“记住,沈未央,”她对自己说,声音低微而颤抖,“真正破局者,从不入局。”
尤其是,情局。
月光凄冷,照见她眼角一丝倏然滑落的水光,瞬间没入衣襟,再无痕迹。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