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红尘自在
春去秋来,云澈在北境旧墟结庐已是三载。
他不再追寻仇踪,也不刻意显圣。每日里或凿冰取水,或扫雪烹茶,有时为过往旅人指路疗伤,有时静对荒原独坐数日。外界关于“佛魔之主”的传说愈发离奇,却少有人知那青衫落拓的守庐人便是正主。
心口的琉璃魔心灯日益温润,金黑光芒流转圆融。佛性与魔种不再交锋,反而如阴阳鱼般相生相济。他渐渐明了父亲当年刻下“待君来”的深意——非是等待拯救,而是等待一个能承载并超越这一切的觉醒者。
第四年开春,楚瑶策马而来,风尘仆仆:“少主,朝廷来了钦差,欲请您入国师府。”
云澈正修剪一株枯梅,头也未抬:“回了吧。”
“可陛下说愿为云家平反,追封王爵...”
枯梅在他指尖发出新芽。
“虚名如雪,落掌心即空。”他轻笑,“告诉陛下:江山在民心,不在庙堂。”
楚瑶似懂非懂,却不再多言。她留下帮忙修缮草庐,却发现屋顶漏雨处早已自发生出清光屏障,瓦砾间开着不畏寒的黑蕊金莲。
住了几日,她忍不住问:“少主就永远守在这里吗?”
云澈望向南方:“等一场雪化。”
第五年冬末,最后一场大雪覆盖天地。有个苗疆打扮的少女踉跄闯来,浑身是血地倒在庐前:“求...求佛魔大人救救百蛊寨!幽冥教余孽引来了‘尸仙’...”
云澈扶起她,渡入一丝灯焰。少女伤势尽愈,惊为天人。
他却摇头:“我非天人,亦救不了所有人。”
少女绝望哭泣。
“但,”他话锋一转,“你可以。”
在少女愕然目光中,他指尖点向其眉心。并非传授功力,而是点亮她本自具足的心灯——虽微弱如豆,却足以照破迷障。
“回去告诉你的族人:自救者天救。”他温声道,“若心中无惧,尸仙不过腐草。”
少女怔忡离去,一步三回头。多年后她成为苗疆第一位以心灯驭蛊的圣女,方知当日那一指点化了什么。
楚瑶若有所思:“少主如今只度有缘人?”
“非也。”云澈拂去石凳积雪,“昔日倾盆雨,终须渗入土。各人缘法各人担,强求反成障。”
第七年元宵,草庐来了位特殊客人——当年的少年天子,如今已沉稳许多,微服独行,携一壶劣酒。
两人对坐饮至月升。皇帝道:“北境苦寒,先生真不愿回京?”
云澈为炉添炭:“陛下可见炭火?置之闹市则焚屋,落于雪野则暖人。处处是红尘,何处不自在?”
皇帝默然,饮尽杯中酒:“受教了。”
临行前忽然问:“先生可知宇文灼狱中疯语?他说云家惨案背后另有主使,似与海外‘蓬莱’有关...”
云澈拨弄炭火,火光映着眸中金黑流转:“尘缘已了,因果自息。”
送走皇帝,他独坐梅树下。怀中心灯微灼,映出极东之地云雾缭绕的仙岛幻影。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幻影便如泡影消散。
不追往,不惧来,安住当下,明明历历。
第十年春分,雪终于化了。
云澈推开柴门,见荒原之上野花破雪,星星点点,绵延至天际。他深吸口气,草木清香与众生气息涌入心田,化作心灯一缕暖光。
楚瑶恰又来访,见状笑问:“少主要远行?”
他颔首,取下墙上一剑一笠:“去看看这红尘。”
“去哪?” “脚下便是路。”
他踏草而行,步步生莲——左足金莲,右足墨莲,交汇处化为寻常泥土,不留痕迹。
途经城镇,见百姓争睹“佛魔之主”圣像游行,香火鼎盛。他隐身人群,笠檐低垂,听身旁老妇喃喃祷告:“求佛魔大人保佑我儿平安...”
他指尖微动,一缕无形灯焰没入老妇体内——非为赐福,只为点亮其心中本就具足的慈光。
母子连心,其子远行路上忽心生善念,避过一场盗匪之祸。此是后话。
又遇豪强欺压良善,他未显神通,只对恶霸耳语一句:“今夜三更,尔父入梦。”当夜恶霸果见其父厉声斥责,醒来冷汗淋漓,从此改过。不过是以心灯映其良知罢了。
如此行走三年,踪迹遍及南北。有时是游医,有时是樵夫,有时是说书人。所到之处,不显异象,只润物无声地点亮心灯——或许是一个孩童的勇气,一个浪子的回头,一位老者的安详。
第十五年中秋,他重返苗疆百蛊寨。当年少女已成族长,率领族人拜谢。
他却望向寨后孤峰:“故人可安好?”
峰顶坟前,他斟酒三杯:一祭琉璃,二祭阿萦,三祭所有未竟之缘。
山风拂过,似有叹息似有笑。
下峰时,遇见个迷路小童。他顺手抱起,指尖金光微闪,小童忽然道:“叔叔,你心里有盏好看的灯!”
云澈莞尔:“你心里也有。”
小童懵懂摸心口,许多年后顿悟成一代高僧,此亦是后话。
第二十年冬,他于南海之滨观潮。心灯忽然大放光明,照见万丈波涛之下,竟有沉睡的龙宫与仙阵——正是蓬莱入口!
幽冥魔尊临死反扑时,确实撕开裂痕通往彼处。其中隐隐传来呼唤,似有云家未解之秘。
云澈凝视良久,最终微微一笑。
“彼岸无岸,心止即岸。”
袖袍轻拂,海面平复如镜。所有执念、所有未解之谜,在此刻彻底放下。
他转身行向人间烟火最盛处,背影融入夕阳。
此后千年,世间再无佛魔之主显圣。唯有无数关于“点灯人”的传说:他可能是个乞丐,是位书生,是个农妇...总是在人们最需要时,点亮一念之明。
而北境那间草庐,始终空着。唯每年春分,会有金黑双色野花破雪而开,绵延到天边。
一如红尘,无始无终。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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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很多年后,有个小沙弥问老和尚:“师父,佛魔之主到底成佛了还是成魔了?”
老和尚指着庭前积雪:“你看雪是黑是白?”
小沙弥不解:“雪自是白的!”
老和尚一笑:“着相了。”
恰春风拂过,雪化水渗入土,枯枝发新芽。
无处非净土,何人非如来?
——《灵渊觉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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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灵渊回响
《灵渊觉行》至此终卷,然云澈之悟、红尘之道,仍在每一个读者心间延续。此书非独叙一人之修行,更欲叩问众生本心:佛性与魔性、清净与执念、自由与责任,究竟如何相融?
创作之初,唯想写个“爽快”的复仇故事。然笔至中途,忽觉冤冤相报终无了期,遂转向更深处探索——若得神通无敌,真能解脱否?若报尽血仇,心灵便得安宁否?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于是云澈之路,渐成一条向内求证的旅程。
书中“佛性”非指宗教,而是人人本具的觉醒之心;“魔渊”亦非外魔,实为内心贪嗔痴堆积的阴影。云澈见性、持心、历劫、融魔的过程,无非揭示:最大的道场不在名山古刹,而在日常点滴;最深的修行不是降妖伏魔,而是于每一个起心动念处照见本来。
感谢每一位陪伴至此的读者。若你曾因云澈之痛而蹙眉,因琉璃之舍而叹息,因阿萦之执而落泪,更因最终放下而长舒一气——那这故事便有了意义。
红尘滚滚,愿你我皆能—— 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 观烦恼如云卷云舒,守心灯似如如不动。
—— 某于甲辰年仲春搁笔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