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何树华先生“诗词有我与无我”讲座有感
编者按:
诗词美学中“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讨论,素来易陷“理论抽象难落地、创作实践易跑偏”的困境——或困于王国维《人间词话》的定义,难辨“以我观物”与“以物观我”的实操差异;或惑于“境界高低”的定论,误将“无我”奉为圭臬;或在创作中陷入“无真情”的堆砌与“假超脱”的伪装,失了诗词本真。
而本篇感悟,恰以清晰的脉络破解了这些困惑。作者循着何树华先生讲座的核心,从“理论落地”切入,以杜甫、李商隐的“有我”之真、陶渊明、王维的“无我”之境为证,让抽象的境界论借具体诗句“活”起来;再以“辩证破界”打破“无我高于有我”的固有认知,点出二者“你中有我、无分优劣”的共生关系;继而直面当下创作“想有我而不得”“想无我而不得”的痛点,不回避“景物空转”“刻意伪装”的问题;更将先生“颔联写景、颈联抒情”的务实解法清晰呈现,让理论真正可触可学。
尤为难得的是,文章未止步于内容梳理,更抓住了讲座的灵魂——“真”。从对“有我需真情志、无我需真心境”的解读,到对先生“做真人写真诗”的呼应,字里行间皆是对诗词创作初心的回望。无论你是初探诗词美学的爱好者,还是深陷创作瓶颈的实践者,读罢这篇感悟,都能在“有我”与“无我”的辩证中,寻得一份对“真诗词”的通透理解。
听何树华先生“诗词有我与无我”讲座有感
张庆明
何树华先生关于诗词美学中“有我与无我”的讲座,未陷理论空泛——既不搬弄晦涩术语,也不堆砌抽象概念,而是以《人间词话》为根、以经典诗词为脉、以创作痛点为靶,将流传百年的境界论,拆解成可触摸、可对照、可实践的“创作方法论”。讲座现场,先生引诗论典时的从容,剖析痛点时的坦诚,让纸面上的美学理论有了温度与质感。听罢不仅厘清了我对“有我”“无我”的模糊认知,更对诗词创作的“真”与“伪”有了切肤思考——宛如在诗词迷途中徘徊许久,终得一盏通透的指路灯。
一、理论落地:从抽象定义到诗词具象
先生的讲解自始至终扣着“落地”二字,先锚定理论本源,再以诗词为“活注脚”,让抽象境界具象化。
1. 本源界定:“有我”与“无我”的核心差异
先生开篇便点明,“有我”与“无我”源自王国维《人间词话》的核心定义:
“有我之境”:非“我在诗中”,而是“以我观物,处处皆我”——将个人情志、执念、思考,如墨渗水中般渗透进万物,让物象成为“我”的情感延伸。
“无我之境”:非“诗中无我”,而是“以物观我,消溶自我”——让“我”的心境与景物肌理融为一体,“我”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景物的一部分,实现“物我合一”。
2. “有我之境”:以“我”为核,情志染物
先生直言,杜甫与李商隐是“有我之境”的两座高峰,二者皆以“入世执念”为底色:
杜甫:以“志”染物,藏家国之痛。先生吟《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时强调:“花本娇艳、鸟本欢啼,可‘国破山河在’的悲怆,让‘我’的痛染透万物——这不是情志附加,是万物成了‘我’的情感载体。”他还提到《三吏三别》的百姓苦难、《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广厦之愿”,称其是“‘我’的忧思从个人延伸到天下的‘有我’极致”。
李商隐:以“情”藏物,显朦胧之真。讲《无题》诗时,先生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没说‘我有多痴情’,却把‘我’的执念化作春蚕、蜡炬——物象与情感完全咬合,朦胧里藏着最浓烈的‘有我’。”他调侃,李商隐的“无题”不是“无主题”,是“情到深处难言说”,那些“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意象,全是“我”的怅惘在流转。
3. “无我之境”:以“物”为镜,物我共生
解读“无我之境”时,先生以陶渊明、王维、柳宗元为例,拆解“物我合一”的密码:
陶渊明:“不刻意”见真境。分析《饮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先生点出“见”字的妙处:“‘见’是不经意间与南山相遇,而非刻意观察——‘我’不再是菊丛外的看客,而是与南山、清风共生的‘自然一份子’,‘悠然’是‘我’与景物的共生状态。”
王维:“景说话”藏心境。谈《山居秋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先生让听众“跟着景物走”:“你不会刻意想‘王维在想什么’,只会跟着月光的‘照’、清泉的‘流’感受静谧——‘我’的恬淡没直说,却藏在景的肌理里;‘竹喧归浣女’的动静,也只是景的一部分,‘我’不评价、不抒情,这便是‘以物观我’。”
柳宗元:“空寂”显坚守。讲《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先生语气稍沉:“天地空得只剩孤舟渔翁,却读不出‘我’的抱怨——‘我’的坚守与天地空寂重合,没有‘我’与‘物’的界限,这才是‘超我’‘忘我的出世破执。”
二、辩证破界:打破“高低论”,看见“交融性”
讲座中最让我豁然开朗的,是先生对“有我”与“无我”关系的辩证思考——他不盲从王国维“无我高于有我”的定论,而是以“多元价值”破界。
1. 无高低之分:各有其美学重量
先生直言:“境界无高低,只看是否真。”他以两位诗人为例:
杜甫的“有我”,以沉郁顿挫承载民族记忆——《登高》“万里悲秋常作客”的悲怆,至今能引发共鸣,是“以‘我’的视角记录时代的重量”;
王维的“无我”,以冲淡平和开辟审美新境——《鸟鸣涧》“人闲桂花落”的静谧,让后人在自然中寻得心灵栖居地,是“以‘物’的视角传递心境的温度”。
“不能说王维的‘空山’就高于杜甫的‘落木’,二者是诗词美学的不同面向,各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
2. 有交融之实:景与情本无割裂
先生进一步指出,“有我”与“无我”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绝非“非此即彼”:
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独在异乡为异客”是直白“有我”,“遍插茱萸少一人”却以“兄弟之景”衬“我”的孤愁——景为情衬,情藏景中;
陆游《游山西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景是“无我”的山野之态,“疑无路”的迷茫、“又一村”的豁然,却是“有我”的心境——景是骨,情是魂。
先生总结:“所谓‘情重于景为有我,景重于情为无我’,不过是侧重点不同,好的诗词,从来是‘我’在景中藏,景在‘我’中活。”
三、直指痛点:当下创作的两种“失真”困境
先生对当下诗词创作的剖析,直戳痛点,带着“不绕弯子”的恳切,点出两种常见的“不得”困境。
1. “想有我而不得”:无志无情,景物空转
先生说,这类创作者只会堆砌景物,像香菱第一首《咏月》:“只写‘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把月亮的形态、光影描得工整,却没说‘我’见此月的感受——是念亲人?还是叹时光?”他调侃:“景物成了孤立的符号,像没注释的画册,翻完只记得‘好看’,却没半点心的触动。这不是‘有我’‘无我’的问题,是‘无念可执,无世可入’——连自己的真感受都没有,诗词哪来灵魂?”
2. “想无我而不得”:刻意伪装,假“清”假“禅”
另一类创作者,未真正“出世”“破执”,却硬扮清高,满篇“禅”“空”“淡然”。先生举了个例子:“有首写‘归隐’的诗,写‘禅房花木深,明月照空林’,可后面又藏着‘曾历繁华终放下’的刻意标榜——就像穿了件素衣,却总怕别人看不见衣料的‘名贵’。”他笑称:“这不是‘无我’,是‘人格分裂’——心里揣着功利,笔下装着超脱,读来只觉得假,没有半分‘无我’的真。”
四、务实解法:以“转”为桥,平衡景与情
针对困境,先生给出的办法格外务实——不谈“高大上”理论,只讲“可落地”的操作,核心是抓住律诗“起承转合”中的“转”。
1. 硬性规定:颔联写景,颈联抒情
先生建议,写律诗可先做“硬性规定”:
颔联(三、四句):只写“眼中所能见”的实景,不掺主观抒情——比如写登楼,就写“檐角牵云影,阶前落菊香”,让读者先“看见”楼的样子,打下“无我”的写景根基;
颈联(五、六句):再写“眼所不能见”的情思、感悟——比如接“千年往事随云散,万里乡思逐菊长”,把“我”的怀古、思乡托出来,注入“有我”的情志。
2. 实例佐证:《七律·蓬莱阁》的“转”之妙
先生提到肖局对其《七律·蓬莱阁》的评价:“颔联‘丹崖映海潮生处,古阁凌霄雾散时’,是登阁所见的海、崖、阁、雾,纯是‘无我’实景;颈联‘千年帆影藏兴废,万里涛声诉古今’,是帆影背后的历史、涛声里的岁月,是‘有我’的思考。”他强调:“这样一来,景不是空的,情不是飘的,‘无我’的景托着‘有我’的情,自然就融合了——这就是‘转’的妙处,为‘有我’与‘无我’搭了座桥。”
五、核心启示:回归“真”的创作初心
这场讲座的价值,远不止于讲清“有我”“无我”——更在于先生以自身解读,提醒创作者回归“真”的初心。
1. “真”是境界的底色
先生说,无论是“有我”还是“无我”,核心都在“真”:
“有我”不是喊“家国情怀”的空洞口号,是像杜甫那样,把忧思扎进时代土壤;不是写“儿女情长”的矫揉造作,是像李商隐那样,把痴情藏进真切物象;
“无我”不是装“佛系”的虚假超脱,是像陶渊明那样,真有“采菊东篱”的闲适;是像王维那样,真能在“明月松间”里静下来。
2. 离场问答:做“真人”写“真诗”
离场时,有听众问“普通人怎么写出‘真’诗词”,先生笑着答:“先做个‘真’人——看见落叶会伤感,就别硬说‘落叶无情’;喜欢繁华就别装‘看淡红尘’。有真感受、真思考,再把这份‘真’放进诗里,‘有我’‘无我’自然就来了。”
这话虽简,却道破创作根本:“有我”与“无我”的境界,从不是“练技巧”练出来的,而是“做真人”做出来的。唯有守住这份“真”,诗词才能有“我”的温度、“物”的意境,既能打动自己,也能打动每一个读诗的人——这便是先生这场讲座,留给我最珍贵的启示。
听何先生论有我无我有感
听论诗家有我无,树华开解破迷途。
少陵泪洒山河里,义山情藏蝶梦隅。
元亮采菊融物我,摩诘观松忘形躯。
高低何必分优劣,唯守真心境自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