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笠｜不会再像古人那样

李笠｜不会再像古人那样精华热点

2025-09-03 23:20:52 360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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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峰画

斯德哥尔摩，夏日

一

空气浮动着笛卡尔的理性

阳光下，几只野蜂在展示

无形的焦虑，远方的轰炸声

二

水在闪耀，像身边的玫瑰

两个孩子欢叫着跳入。“水

冷吗？要下水吗？我有关节炎”

三

凝视手机的脸，静似石头

沉默冷似手术室里的

锋刀：必须向“正确”下跪

四

这里，次序和准点让人顺服

就像中国的权力。云在

移动。祖国是穿越虚无的旅行

五

太阳西沉。我们在草坪上举杯

我们不谈加沙。我们笑

奥斯维辛和加沙在交换面具

浮标

——致一位远方的读者

我一生总在返回的词语

是这些：

被荒草掩埋的宫殿废墟

饮露为生

粪堆旁吐着清香的幽兰

在异国街角突然蹦出的乡音

草原上云朵般的羊——

它们的眼里含着星光

总被咒骂的乌鸦——

它比我，比所有诗人

更早嗅到春天的死讯

囚笼里生锈但仍睁着眼的锁孔

你在离婚协议上签下的

蝴蝶般颤动的名字

这是浮标。我早餐喝的茶

七夕

不会再像七岁时那样

伫立田野

不会再顺着母亲指点的方向

屏息仰望银河

看见织女在河的一边默默流泪

看见牛郎肩上的扁担膨胀成老鹰的翅膀

不会再像古人那样

把苦痛当酒

对着星空吟咏：两情

若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

七夕是多么的荒诞——当银河

变成手机；蜜甜的想象

变成视频，一声

轻如枯叶

摩擦大地的低语：诗……死了

孔乙己来信

……是，黏在窗上的梅雨

让我想起咸亨酒店的黄酒痕

此刻我披着月光写信。墨

是偷来的——您知道，我擅长

将别人的字句熬成自己的药

刚刚，十年前，我捞到一副

请柬，烫金的名字

像茴香豆在宴席间蹦跳

他们叫我“大师”，夸我

身上的补丁是时代赋予的勋章……

没错，我写过王局长的讲稿

修改过李处长的报告

我，一个站着喝酒的人

吞下楼盘大的浮沫掌声

直到腰封上挂满虚构的职称

但杖子终究要落下来的 ——它

总是要落下来的）——那些

烫金的名字突然集体蒸发

像温酒的热气散在风里

手上的镣铐比茴香碟子更凉

……我在认罪书上写下一流的字

“窃书不为偷，非遗也

捞权不为贪，天性也”

他们让我按手印——墨印

如当年掌柜记在粉板上的酒债

最后，一个小小的请求：将来

倘若教科书还容得下我

请告诉孩子：鲁迅的月光

仍照着柜台，但穿长衫

站着喝酒的人，已学会躺平……

Fascist

——給远方的朋友

它来了，雾霾般蔓延

它说：统一，就是力量

它说：独立的嘴

必须闭上

沉入人海的汹涌

它把国家提到天空

让个体跪在地上

它让愤怒化作栅栏

让恐惧变成监控器

在制服和标语下

暴力成为节日

压迫成为仪式。死亡

像齿轮

碾压柔软的肉体

它收割鸟的翅膀

鱼的嬉戏

青春与蓝色的图纸

一切都被同一只手

塞进国库

最后空气中

只回响着领袖的声音：

“这是伟业！”

当声音像洪水退去

世界只剩下废墟……哀鸣

乡愁之觞

和悲观者一样，你知道

那死者是谁：诗人，译者

从地狱归来，将苦难

摁进沉默，在暗黑里恸哭

一个颂歌里的灰色符号

戴着镣铐行走，在古老

高墙里徘徊的隐忍。用

滴血的心叩问诗句的绝望

但，唉，你不知道你自己

是谁：转世太监，尾巴草

肚里装着碎玻璃的咒语

被名利钉在泰山脚下

你也像松竹那样饮雨

用扭曲的语言跪舔恐惧

把践踏和斩割当恩宠

并梦中高喊：用命解冻乡愁！

李笠： 1961年生于上海。1988年移居瑞典。1989年出版瑞典文创作的诗集《水中的目光》，以后又出版《原》（2007年），《目光停留处》（2022）等八部瑞典文诗集，并荣获多种诗歌奖。他翻译介绍主要北欧诗人包括芬兰女诗人《索德格朗的诗歌全集》，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全集。此外，他还把一系列中国诗人的作品翻译介绍到瑞典语。在国内出版过《雪的供词》（作家出版社，2016）等诗集。他拍摄的五部诗电影曾在瑞典一台的《Nike》先后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