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慎春(山东枣庄)
杨二与四眼,都是我看青时候的朋友,只不过一个是成人,一个是条大黑狗。
杨二,名叫杨志兴,在兄妹六人中,排行老二,故称杨二。他出生于1944年,属猴,虽然比我大十五岁,但在农村,按照亲戚关系的辈分,他却叫我大叔,因为他的小姨妈,是我同族的二嫂。在与我一同看青的时候,他已是年近三十岁的大小伙子,一米六八的身高,白白净净的脸庞,双眼叠皮的,十分帅气,如果不是瘸腿,绝对是个美男子!说起他的遭遇,十分让人痛心。
1965年,正是社会主义建设的高潮时期,我们生产大队开始搞副业,盘了两座土砖窑,生产大队选他到砖场脱砖坯。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纯人工的垡土,运土,洇土,踩泥,整场地,脱砖坯。干的正是那种“脱坯踩墙,累死阎王”的苦力活。一个循环下来,他能脱出一千五百块的砖坯,晒干,码好。挣的工分最高,得的提成最多。
全村的姑娘们,人人羡慕他,不仅人长得俊俏,还这么能干,是个难得的好后生,托人提亲的络绎不绝,可他响应政府号召,准备晚婚。只想趁着年轻多挣工分,多挣钱,根本没往婚姻大事这个方面上想。可是命运多舛,1966年夏季,他的右腿上不知怎么不红不肿地长了一个硬块,没几天高烧不退,又过了几天,竟然鼓起了一个疙瘩。原以为只是长了一个疖子,实在熬不下去,才想起到医院去看,这时候,小医院根本不敢接,转到县人民医院,经检查,确诊为炭疽性毒疮,需要截肢治疗。
这样壮实的一个棒小伙子,怎么能患这种病,不但是他,就连父母也一时难以接受!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没截肢,但落下了瘸腿的终身残疾。
出院后,他的心情消沉到了极点,曾经暗恋他的几个姑娘,也都悄悄地嫁给了别人。因为无法胜任重体力劳动,生产队只好安排他看场护青。几年后,我也长成了能够看青的半大孩子,于是,就和他成了搭档。
寂寞的田野里,只有我们两人做伴,逐渐地成了无话不聊的朋友。我不仅知道了他的苦闷,还知道他心灵手巧,情感细腻。用秫秸䉲子编成的蝈蝈笼子小巧玲珑,驯出来的狗,懂人语,听人话,一个口令,一个手势,让它干啥就干啥。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娶上一个老婆,哪怕是带着孩子的寡妇,他也能接受。但是,这个愿望对于一个瘸了腿的残疾人来说,谈何容易!
四眼,是条由本地犬和出东细犬杂交而生的后代,满身的黑毛,只因眼睛上方,长着两块白色的斑点,被杨二称为四眼。这条狗,身高约五十厘米,体长超过八十厘米,四肢细长,肚子紧贴脊梁,善于奔跑,速度很快。经过杨二从小的驯养,十分善解人意。平时,我总爱拿着看青棍逗着它玩,将看青棍远远地抛向空中,让它接住,叼回,也常常到大豆地中,逮些“瞎牤茧”或蚂蚱用火燎成半熟后喂它。
秋收后,野外的田原十分空阔,时常有肥美的野兔在田间奔跑。一旦发现了目标,我和杨二齐声高喊:“四眼一一上!”不一会儿,四眼准能追上,用嘴叼着跑回到我们跟前,眼巴巴地等待着犒劳。时机好时,一天能逮五六只野兔。逮得多时,杨二也毫不吝啬地分给我一两只,带回家中,让父亲剥了皮,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总算吃上一顿土豆炖兔肉的野味!
20世纪80年代初期,生产队推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再也不需要专门的人员护场看青,杨二也失去了多年的工作。这时,他的父母先后亡故,哥哥弟弟都已娶妻生子,三个妹妹也远嫁他乡,各人顾着过好自己的日子。杨二还是没有娶上自己的老婆,又是一场大病过后,杨二感到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万念俱灭中,一条麻绳踏上了黄泉路,唯有那条名叫四眼的黑狗,不吃不喝地找到了杨二的坟前,没几天,也跟着主人走啦!
那人,那狗,犹如两棵无名的小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湮灭于喧嚣的尘世,人啊!人……
2025年8月22日写于峄城
备注:1、蝈蝈,蝗虫类的一种,俗称“老母牛”,后肢发达,善于弹跳,常常寄栖在豆地中,叫声嘹亮,属于玩赏性虫类。
2、“瞎牤茧”,豆虫的幼虫,草绿色,专吃豆类的叶子,下蛰入土后变成土黄色,蛋白质含量丰富,是有些人比较爱吃的美味。
作者简介:
王慎春:男,汉族,中共党员,原始学历高中,自修山东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曾任民办教师,后提任镇党委专职通讯报道员八年,后参加工作在煤炭部基建工程三处,调回原籍任电视台记者,曾有诗歌,报告之学,通讯,电视专题等作品获得国家、省、部级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