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梦里的人生帖》散文
后半夜的蚊子刚歇了声,我这眼皮就沉得像灌了墨汁。一闭眼,脚底下竟踩着方砚台,磨墨的水是晨露兑的,一荡开,满世界都飘着松烟香。
对面立着块丈高的青石板,倒像是老家祠堂里那块碑。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支狼毫,蘸了蘸砚台,笔尖竟生出嫩芽。刚在石板上落下个“人”字,那撇捺就活了过来——撇化成个挑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走在田埂上,担子里晃出的不是杂货,是我年轻时没卖出去的字画;捺变作个穿粗布衫的老妪,坐在门槛上纳鞋底,针线在布面上绣出的,竟是我昨夜愁得睡不着时掐出的月牙痕。
正看得发怔,石板突然裂开道缝,涌出股墨汁汇成的河。河面上漂着片荷叶,托着我那支用了好几年的秃笔。笔杆上刻的“坚持”二字被水泡得发胀,突然掉下来,化作两只虾,一弓腰就蹦到我手心里。“写啊,”虾嘴一张一合,声音竟像村口老张头的烟袋锅,“纸在心里,墨在骨里,怕啥笔秃?”
我猛地蘸饱墨,在云絮般的宣纸上写“梦”字。宝盖头刚写完,就飞来只丹凤,翅膀一扇,把那点变成了朝阳;下面的“木”字生了根,顺着我的胳膊往上爬,枝桠上结出的不是果子,是我爹临终前说的那句“写字如做人,直笔才稳当”。
忽有阵风吹来,宣纸化作漫天纸蝶,每只翅膀上都有个字——喜、怒、哀、愁,混着柴米油盐的琐碎,竟凑成篇《人生帖》。最末那个“醒”字,是用我额头的汗写成的,滴在地上,长出丛野菊,花瓣上还沾着墨渍,像极了我练字时溅在袖口的点点星子。
鸡叫头遍时我坐起来,手心还留着握笔的温度。窗台上那盆文竹,叶尖凝着颗露珠,滚落时在桌面上晕开个小墨点,倒像是梦里那“人”字的最后一笔,稳稳当当,落得扎实。
这才明白,咱草根的梦,哪有那么多神仙鬼怪?不过是白天揣在怀里的念想,夜里借着墨香,在心上好好写了回真章。字里的弯弯曲曲,都是日子磨出的笔锋;纸间的浓淡干湿,早把人生的道理,洇得透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