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孙女士书
鲁迅
近日闻孙女士投书我的纪念馆,谓墙画“误导青少年”,必欲换之而后快。媒体闻风而动,纸页间满是热闹;网友倒颇为清醒,多以讥诮应之。我这死了近百年的人,本该在地下与太炎先生们闲坐谈古,不惹世间凡尘,可听了这桩事,倒也忍不住要爬起来理论几句——非为墙画争,实为那被轻贱的“青少年”,也为那藏在“关切”里的糊涂心。
我原以为死了近百年,这世间总该多些清醒,少些装糊涂的把戏。可如今看来,活人比死人忙——忙得不是办实事,是忙着找“靶子”,忙着用“为了青少年”的幌子,遮自己的怯、藏自己的私、填自己的欲。孙女士投诉墙画“误导”,我倒要问问:这世间真正误导青少年的,是纪念馆里一幅记真事的画,还是那些把“流量”当爹、把“真相”当鬼的活闹剧?
你说墙画刺眼,可那些把“躺平”骂得狗血淋头,自己却靠着关系占着编制不干活的“大人”,算不算误导?那些镜头前哭穷卖惨博同情,镜头后住别墅开豪车的流量明星,算不算误导?那些嘴上喊着“素质教育”,背地里却把孩子塞进天价补习班,还骂普通家庭“不努力”的家长,算不算误导?你偏盯着一幅画较劲,倒对这些活脱脱的“误导教材”视而不见——是真瞎,还是怕戳破这些,就没了“卫道”的由头?
孙女士说 “误导”,我倒要问:这墙画究竟画了什么?是画了《狂人日记》里的血馒头,还是画了《药》里的人血?若是前者,那本是我当年要揭的吃人礼教;若是后者,那本是我当年要醒的麻木人心。难不成如今见了这些“真”,倒成了“误导”?怕不是孙女士眼里的“正途”,是要把眼睛蒙在锦缎里,只看些粉饰的太平,只听些温软的谎话,才算“不误导”罢?
我当年写《阿Q 正传》,是骂那些自欺欺人的糊涂蛋;如今看来,新的“阿Q”更精了:他们不画圈,改举“正义”的旗子。你看某些媒体,报道墙画时比谁都积极,连孙女士的指甲缝里有多少灰都要扒出来;可碰到农民工讨薪被打、学生被校园霸凌的事,要么一笔带过,要么装聋作哑——美其名曰“传播正能量”,实则是怕得罪金主,怕坏了“太平”的假象。这哪是“正能量”?是“正屁量”,把真问题都憋在肚子里,只放些无关痛痒的臭屁,还逼着人说“香”!还有些“文化人”,也跟着凑热闹。他们捧着线装书说“要敬畏传统”,可传统里的“求真务实”全忘了;他们骂年轻人“不读经典”,可自己解读经典时,把“民为贵”改成“君为贵”,把“批判精神”改成“听话哲学”——合着经典是给年轻人定规矩的,不是给他们自己照镜子的?孙女士要换墙画,这些人怕是暗地里叫好: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没人提真问题,他们就能继续拿着俸禄,在书斋里编“盛世谎言”。
最可笑的是,这些人都爱拿“青少年”当挡箭牌。你问他们“青少年就业难怎么办”,他们说“年轻人要吃苦”;你问他们“校园贷坑了多少学生”,他们说“年轻人要自律”;可你让他们看幅记真事的墙画,他们就跳起来:“不行!会误导孩子!”合着青少年是玻璃做的?碰不得一点真实,受不得一点刺激?当年我写《狂人日记》,是想让孩子看清“吃人”的礼教;如今倒好,有人想把孩子的眼睛蒙起来,告诉他们“世上没有吃人这回事,都是童话”——这哪是保护?是谋杀!谋杀孩子的判断力,谋杀孩子的勇气,让他们长大后,也成了装睡的“新阿Q”。
我向来是信青年的。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不是温室里养的水仙,碰不得一点风霜,见不得一点真切。孙女士怕他们被“误导”,可曾想过:若青年连一幅纪念馆的墙画都辨不清是非,连一段该记的历史都受不住冲击,那才是真的“误导”——是被人养得没了筋骨,没了判断力,连直面过去的勇气都磨成了粉。这般“保护”,与把鸟关在笼子里,告诉它外面没有天空,有什么两样?把蛙置于温水中,哄骗它这个温度才舒服,又有什么区别? 世间总不缺这样的“卫道者”:自己揣着半瓶糊涂,偏要装成满壶明白;自己见不得半点“真”,偏要说别人在“惑众”。他们把“为了青少年”挂在嘴边,实则是想把青少年圈在自己画的小圈子里—— 不许看外面的天,不许想里面的理,不许问“向来如此,便对么”。这哪里是保护?是禁锢;这哪里是关切?是自私。怕青年醒了,拆穿他们的假面具;怕青年悟了,不再听他们的糊涂话;怕青年走了,留他们在原地守着那点可怜的“权威”。
媒体跟着起哄,倒也寻常。有些媒体,向来是见风使舵的主儿,不问是非曲直,只图个“有料”,把芝麻大的事炒成西瓜,再等着看众人围观看热闹。可网友的讥诮,却是真的清醒——他们没被“误导”,他们看得明白:这投诉不是为了青少年,是为了孙女士自己的“眼不见为净”;这要求更换,不是为了正风气,是为了堵别人的嘴、蒙别人的眼。
我这死人,本不该管活人的闲事。可看着这些无聊的把戏,实在忍不住,还是要再说两句:墙画不必换,该换的,是那些装睡的“卫道者”,是那些拿着“误导”当幌子的假君子,是那些把 “正能量”当遮羞布的真小人,是那些把青少年当傻子的糊涂虫!若真为了青少年,便该让他们看真的历史,想真的道理,做真的人,而不是把他们藏在棉花堆里,告诉他们世间只有甜,没有苦;只有假,没有真。若真为了孩子,就别拿画说事,去管管那些坑孩子的补习班,去治治那些骗孩子的流量号,去解决那些让孩子看不到希望的就业难题,而不是盯着一幅画,玩“掩耳盗铃”的把戏。
毕竟,我当年写那些字,不是为了让后人把它裱起来当装饰,更不是为了让后人把它藏起来当忌讳。若连一幅墙画都容不下,那才是真的“误导”——误导的人心都没了,骨头都软了,连记取过去的勇气都丢了。
最后说句狠话:若哪天这世间容不下一幅记真事的墙画,容不下一句说真话的人,那不是墙画误导了青少年,是这世道自己烂了,烂到连遮羞布都嫌碍事,只能靠蒙眼过日子了。我当年没怕过“吃人”的礼教,如今更不怕这些装睡的活人——毕竟,死人见多了黑暗,反倒比活人更怕光明被掐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