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残灯照誓词
那具深埋荒山的骸骨,如同沉默的惊雷,将白鹿村十年积弊轰开一道裂口。裴世安不再掩饰,他请来的不再是镇公所的差官,而是省城报馆的记者与几名穿着中山装、面色冷峻的调查员。相机闪光灯在荒山野坟间刺目地亮起,惊飞一群寒鸦。
赵家大宅被严密看守起来,赵福面如死灰,被带走问话前,只反复嘶吼着一句:“是老太爷的主意!都是他的主意!”
真相的碎片,终于在威压与佐证前,被一点点拼凑起来。
十年前,赵老太爷经营的山货行在渝州亏了巨款,债主逼上门来。他偶然结识了家道中落、与恋人裴世安(彼时还是裴家少爷)失散的女学生苏婉卿。赵贪图苏家仅存的一点古董变卖款,又垂涎苏婉卿的美貌,便谎称能助她寻人,将其骗至白鹿村。
苏婉卿至村后方知受骗,誓死不从。赵老太爷将其囚禁于祠堂后院仓房,欲强行纳妾。苏婉卿性情刚烈,屡次反抗逃脱,皆被捉回。彼时她已怀有身孕,是裴世安的骨肉。
赵老太爷恐丑事败露,更惧渝州债主追索至此,竟狠下毒手。在一个风雨夜,命赵福等人用铁链将挣扎哭号的苏婉卿勒毙,伪造成难产而亡的假象。为掩人耳目,将其尸身草草埋于西山乱葬岗,而棺材下葬于祠堂后山风水宝地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银元——那其中一部分,或许正是苏婉卿带来的钱财。
那日冰河里捞起的指骨长发、老太爷指甲缝里的红土、祠堂夜半的刮挠声、棺内骇人的抓痕与血字…一切都有了答案。那枉死的女子,用十年怨气,一点点将掩盖的泥土刨开,将真相暴露于天日之下。
裴世安站在那荒坟前,已是深夜。调查员与记者们已然离去,准备明日见报的文章。他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孤灯,望着那重新掩埋好的小小土堆——这次,下面终于安眠着苦寻十年的人。
他从怀中取出那张烧剩一角的相片,轻轻放在坟头。相片上,苏婉卿的笑容依旧温婉,眉间那点朱砂痣在灯下如血。
“婉卿…”他声音嘶哑,十年风霜、万千寻访、无数失望与此刻锥心之痛,都压在这两个字里,“我来了…来得太迟了。”
山风呜咽,掠过荒草,如同悲泣。
“那些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了。”他字字清晰,如同起誓,灯火将他瘦削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凄冷的山壁上,“我们的孩子…虽未见过这世间光景,此冤亦必昭雪。”
他俯身,抓起一把坟前的新土,用一方素帕仔细包好,放入贴心口的内袋。那土犹带寒意,却仿佛有一点未熄的温热。
“等我办完事,便来接你回家。回渝州,或者去一个…再没人能欺负我们的地方。”
残灯摇曳,将他的侧影映得明灭不定。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是温文儒雅的医者仁心,而是一种淬炼过的、冰冷的钢铁般的决心。
下山的路上,他遇见了蜷缩在路旁巨石后的阿四。这少年显然目睹了一切,吓得浑身发抖,脸上涕泪纵横。
裴世安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灯微微提高。灯光照亮阿四惶恐的脸,也照亮裴世安平静却令人心悸的神情。
“小兄弟,”他开口,声音异常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藏起的那些银元,是婉卿的。明日,会有人来取。那是证物。”
阿四猛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
“至于你…”裴世安顿了顿,“这村里容不下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天亮了,跟我走吧。”
阿四怔住,望着那盏在黑夜中孤零零亮着的灯,又回头望向死寂沉沉、仿佛蛰伏着无数鬼魅的白鹿村,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远处村中,不知哪家妇人夜啼,哭声断断续续,凄厉悠长,与十年前那个风雨夜的哀嚎,隐隐重合。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