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吵了一夜。为的不过是掌灯的事——她说灯太暗，伤眼；他说灯太亮，费油。其实灯何尝有什么明暗，油又何尝值得计较，只是人心里自生了嫌隙，便连灯火也要分出个是非来。
他们吵得极是认真，一句递一句，竟如两柄剑相击，铮铮作响。灯花在争吵中结了又落，落了又结，终于油尽灯枯，屋内暗将下来。二人犹自不肯罢休，在黑暗里继续着无谓之争，竟不知东方之既白。
天明时分，仇家却已踏破了山门。
原来那仇家早已埋伏在侧，专等他们内里自乱。最利的刀，果然往往从自家的裂缝捅入。夫妻二人此刻方才醒悟，急急去寻兵器，却已经迟了。
所谓夫妻，细想来，不过是两柄剑同挂在一面墙上罢。初挂时，剑鞘相偎，俨然一体；日子久了，剑鞘上的漆各自剥落，剑身上的锈也各自生长。她的剑穗上缠着儿啼声，一声声都是牵挂与负累；他的剑锋沾满酒肆尘，一粒粒都是逃避与疏离。月光照进来时，连影子都各分东西，再不肯交叠片刻。
我曾见他们新婚时的模样，两双眼中的光采比喜烛还亮，交杯酒尚未饮尽，便已许下来生。谁知今朝仇人杀到门前，一个提着剑往外冲，一个却往内室躲；一个要拼死一战，一个却想暗中遁逃。
终究是两柄不同的剑，纵使挂在同一钉上，到底质地殊异，淬炼不同。一柄刚而易折，一柄柔而卷刃，如何能真成为合璧的兵器？
仇家很快退去了——原来他们内讧更甚，见这家夫妻已然自乱阵脚，便觉无趣，哄笑着散去。留下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一个剑上滴着血，一个衣上沾着尘，中间隔着一地狼藉的灯油。
灯早已熄了。
日光从破门照入，竟比昨夜月光还要清冷几分。他们终于看清了彼此脸上的皱纹与惊惶，也看清了墙上那钉子的松动——原来这么多年，所谓“同挂一面墙”，也不过是靠着一根将朽未朽的钉子勉强维系。
夫妻二人忽然同时伸手，不是执剑，而是执手。剑咣当落地，在寂静的晨光中发出惊心的回响。
原来最利的刀剑固然能伤人，但最深的裂缝，何尝不是自己一日一日亲手凿出的？而天明时分，仇敌已去，灯烬剑寒，他们终于在那片狼藉中，看见了彼此眼底深处，那一点未曾完全熄灭的火星。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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