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救济粮窝头
窝头在饭盒里胀开了,救济粮粗糙的颗粒吸饱了水,像被雨水泡发的泥土。李老四的饭盒还摆在操作台上,铝皮盖子弹开,露出半个黄褐色的窝头,边缘留着牙印。
车间焦糊味混着薄荷切削液的气息,像某种诡异的香水。烧毁的数控柜蒙着防火布,鼓风机嗡嗡吹着积水,水面漂着纸灰——是李老四的离婚协议,墨迹化开成灰雾。
主任的新保温杯墩在检测仪上:“损失三十万!李老四人呢?”
人们互相张望。刘大脚指指天花板:“刚才还在顶棚补漏雨...”
老张攀上维修梯。顶棚检修口敞着,雨水顺着电缆淌成细流。李老四的工具包挂在钢梁上,扳手从破口漏下去,砸在苹果绿的地面上,铛啷一声。
“老四!”喊声在厂房顶棚回荡,惊起几只灰鸽。鸽粪落在防火布上,啪嗒如雨点。
消防调查员来取证。摄像机镜头扫过烧焦的工具柜,突然定格在那根旧主轴上:“这裂纹是旧伤啊?”
老张用棉纱擦拭主轴。1983年的出厂编号在焦痕中显现,裂纹深处嵌着纸屑——离婚协议的碎片,“李”字烧去半边,只剩“木”字旁。
雨又下起来。车间漏处用塑料布接着,水滴声像走秒的表。老张在工具柜暗格发现半袋救济粮,玉米面被水沤出酸味,招来一排蚂蚁。
王秀兰送饭来时,铝饭盒里装着葱花饼。她看见那半个泡发的窝头,筷子停在空中:“要不...给老四媳妇送去?”
老张摇头。离婚协议复印件贴在公告栏,红章晕开,像血滴在雨水中化开。
第三天银行来查封设备。穿西装的人贴封条,胶带撕拉声刺耳。主任拦着:“正在赶德国订单!封了要赔违约金!”
封条还是贴上了。透明胶带斜跨数控面板,像道丑陋的疤痕。
李老四半夜翻墙进来。监控拍到黑影用管钳撬工具箱,警报响彻厂区。保安的手电光柱里,他抱着那根旧主轴,工装淋得透湿。
“娘说...”他牙齿打颤,“机器魂不能丢...”
主轴最终被收缴。和破产清算文件一起锁进铁柜,柜门上贴着封条,日期是立夏后第三天。
老周在废墟上收割油菜籽。菜籽堆成小山,他抓一把递给老张:“榨油香得很,比机油香。”
老张把菜籽撒进车间地漏。油料混着积水,泛起彩虹色的油花。
德国订单终究违约了。赔偿金从退休金账户扣划,财务科电话被打爆。老张去取钱时,ATM吐出最后一张百元钞——2005年版,水印毛主席眼角有颗痣,像滴眼泪。
筒子楼废墟拉起售楼广告。效果图画着喷泉花园,模特笑容崭新。刘大脚蹲在广告牌下啃黄瓜:“听说一平卖三千?够咱挣半年!”
李老四媳妇改嫁了。喜糖撒到车间,巧克力裹着金纸,在工具台上融化成黏腻的泥。
老张退休那天,数控面板彻底黑屏。ERR1983的故障码最后闪现一次,像临终的叹息。
他拎着工具包走出车间。苹果绿的地面留下串油污脚印,渐渐被雨水冲淡。
厂门外的老槐树下,李老四蹲着扒拉废料堆。他找到半截擀面杖,杖头刻着“李王氏”——正是婚礼那年,老太太给新媳妇的见面礼。
风卷起售楼广告的彩页,啪地贴在他背上。“奢华府邸”四个烫金字,正好盖住工装后背的补丁。
老张递过葱花饼。饼还热着,油渍渗过纸袋,像幅抽象地图。
李老四啃饼时噎住了。老周递来油菜籽榨的油,盛在洗净的机油壶里:“顺顺嗓子。”
油香混着葱花味,飘向远处的废墟。挖掘机正在夯地基,咚,咚,咚,像巨大的心跳。
旧主轴锁在铁柜里,裂纹中的纸屑渐渐风化。那半个救济粮窝头还在操作台上,慢慢长出绿霉,像微型草原。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