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艺
文/叶其生
父亲94岁了,村里人说,父亲的记忆力一点都没有减弱,特别是父亲的那双手,虽然手背上有一些老人斑和条条绉文,记下父亲的苍桑岁月。父亲的手依然还是那么灵巧,编织竹器,编什么像什么,比人家的美,比人家的好看。拿到街上和人家同样的品种摆在一起卖,父亲的卖完了,有些人都还没开张。
从我懂事起,家里的菜篮子、吊篮、撮箕、箩筐、镰刀篓、鱼篓、筛子、鸡笼等竹器的用具,都是父亲编织的。隔壁邻舍也拿来竹子叫父亲帮织。那时候,父亲帮他们织一个菜篮子,只要五毛人工钱。
父亲编织竹器最拿手的是给过世老人编织的灵屋。那年,和我同住在一个村子小姨家的外婆去世的时候,父亲不声不响砍来竹子,在门口的那棵柳树下破竹起篾。我们不知道父亲在干什么。因为,我们以前没有见过父亲用竹篾做灵屋,父亲在起竹篾的时候,我和弟妹们去小姨家给外婆守灵。一个小时左右,父亲提着一个用竹篾做好灵屋来到小姨家。亲戚朋友看见,个个惊叹父亲的绝活。小灵屋有一尺五寸高,长两尺,宽也是一尺五寸。前面中间是大门,前后有两个窗口,一个大厅,四间小房子,结构像当时农村最流行的屋子。屋顶两头微翘,十分醒目。父亲又找来五色纸剪出各种图案,按照各个部位粘贴好,叫记账先生在小灵屋门旁两边写上对联,小灵屋更是灵中生精气,活色生香,满院叫绝。
改革开放后,这年,父亲60多岁了,在家门口种了十几蔸竹子。竹子长势很快,两年发芽,三年成林。初冬来临,一天,父亲骑着他专用的老凤凰牌自行车赶圩回来,自行车尾架上拉着十几个海碗大的酸坛盖,堆放在他睡的房间里。心想,父亲又在捣弄他的竹器活了。
我们下地干活要比父亲起得早。中午回来,看见父亲坐在门口的竹林里。(父亲在竹林整理了一小块空地,专门用作编织的地方,父亲把它叫着“竹器场”。)放着几根修砍得精亮的竹子。左手抽着卷烟,右手用拇指和中指一下一下地量着,先把一根量好,左手卷烟放进嘴里含着,拿起竹刀划一条印记。然后把几根竹子都按照先量好的划好印记,又卷上一支烟抽完,拿起竹刀开始破竹。每根竹子先破开,有节巴的放在一边,留着编织火罩用。没有节巴的每片又分四,又把每四片分别破成每片三厘米宽的竹篾,片片如此均匀,毫厘不差。再把每片破去竹瓤,篾青(土话)片片厚度要一样,再刮去竹青。又数出七八片竹篾破一厘米小的篾丝放在一边。这些工序都做完了,又卷上一支烟抽完,拿出三个酸坛盖,把两个放在一边,一个放在两大腿上面,量了一下盖底,放下坛盖。先用大篾片织一个圆底,放上坛盖。待我们吃过中午,一个美观又精致的火笼就织好了。下午收工回来,父亲织好三个火笼,一个火罩。这里交代一下,火笼底五寸宽,上围八至十寸,高一尺左右,有手提。冬天时候,把火炭放进酸坛盖。这是农村最常用的烤火取暖的用具。火罩高也是一尺左右,宽有各种规格。在地上放一个火盆,然后罩上火罩,一家人或者亲朋好友坐在一起,用一床毯子盖住,其暖意融融。
三天一个圩日。一个圩日,父亲织好九个火笼,三个火罩。圩日子的早上,父亲吃过早饭,就推出他专用的老凤凰牌自行车,把火笼和火罩绑在自行车后架上。父亲在自行车后架绑九个火笼和三个火罩也很有技术。首先在后架上绑上两根竹子,然后,左边一个火罩,右边两个,左边火罩放五个火笼,右边四个火笼,再用胶带绑紧。父亲说:“去到北京都没有事”。
到了街上,有人就在父亲往日摆卖的地方等着父亲了。九个火笼,三个火罩最迟到下午两点左右就卖完了。
1987年我到乡办企业工作后,全家搬到了街上住,叫父亲一起和我到街上住。父亲说:“我还是住在家好,好多工夫等我做”。后来,我到县文联上班,全家又从龙头镇搬到了县城。父亲也84岁了,又叫父亲进县城住,父亲还是那句话说:“我还是住在家好,好多工夫等我做”。每年,清明节回老家,看见父亲坐在竹林那冬暖夏凉的空地里织着撮箕、箩筐。端午节回老家,父亲织着装小鸡的笼子。父亲说,小鸡笼是县城的鸡老板去到家里找父亲订做的。
每次回老家,都看见父亲帮村里的乡亲织着撮箕、大鸡笼、菜篮子等家用的竹器。等到冬至来临,父亲又开始着手编织火笼、火罩了。
去年端午节回老家,看见父亲织着果篓,问父亲,父亲说,果篓是县城的两个老板开车把竹子拉到家里订做的。一个月也有五、六百块钱的收入。
到中秋节回去的时候,走进父亲的“竹器场”,一座用竹子和篾青精编细作的古代建筑竹屋基本就绪。竹屋高一米左右,宽一米五。屋子里东南西北分别用4根军用的口盅般大的毛竹作柱子,底层全部用篾青精细编成作地板。父亲说,在4根毛竹上雕刻四条龙,再用精细的篾青和竹片编织一张竹椅安放在正堂。然后,请人用石膏做先祖“叶公”的塑像安坐在竹椅,在欣赏毛竹上的神龙。
问父亲,是有人订做的吗?
父亲放下手上的竹篾,拿出一支“真龙”牌香烟点上,喷出一团烟雾,说,不是,这想法很久都有了,一直都没有时间做,现在,趁我看得见,手还灵活,抓紧时间把它做好。说着,从竹屋子里拿出一本小学课本,(想起来了,父亲认识一些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从我的书本看到这一课,放假的时候,问我要了书本保存起来,就是为了现在的念想)翻到《叶公好龙》这一页,说,这个就是我们的祖先,做好以后,用上好的光油油好,安放在正屋的厅堂上。这是纪念我们祖先对龙的崇拜和敬仰,也给子孙后代作留念,使我们的子子孙孙都不要忘记我们祖先“好龙”的精神。从父亲的言语中,我感到父亲心里还有着更深层意思,虽然父亲不会用语言表达出来,那就是,龙一直在父亲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