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炒饭香
文/李英泉
女儿把书包甩在灶台边,鼻尖还凝着外头的寒气,便嚷着要吃油炒饭。铁锅在蓝火苗上泛着油光,虾仁与冷饭在热油里翻腾时,忽见一粒饭蹦出锅沿,落在瓷砖上凝成半透明琥珀。一下,那些困在记忆深处的儿时岁月,再一次悄然漫上心头。
小时候,因为家境拮据,过年过节才能见点肉,平时炒菜都是用一块肥肉在锅底走马观花地绕上一圈,就算放了油。油炒饭对我来说是一种奢望,只能逢年过节生产队杀猪分肉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回。每次从队里带回来猪肉,母亲先把一小部分的瘦肉炒好留着待客,然后把肥肉切块榨油,榨干的油渣,在锅中卷缩呈蝉蜕模样,混着黄豆焖熟透后,被我们兄妹连碗底的汤汁都要用米饭刮干净。然而让我更期待的,还是母亲第二天做给我们解馋的油炒饭。
母亲在灶台上架好铁锅,烧红后一勺猪油下去,乳白色的固体瞬间化开,香气随着滋滋的响声弥漫在四周。加水放盐后,母亲把先天晚上煮好的米饭倒入锅中,待锅里有噼噼啪啪的微响声,再揭开盖子,用锅铲把米饭翻炒散开,然后再挂在火挂钩上改文火翻炒,加入葱花、味精调味。母亲总说炒饭如绣花,得让每粒米裹上油光才算数。她拿着锅铲在锅里慢腾腾地翻着,锅里的米饭在文火的煎润下,分散得颗粒分明。伴随着“噼噼啪啪”细小的响声,米饭多余的水分溜走,身体变得更轻、更脆,有些更为活泼的米粒就开始在锅里跳动起来。母亲执铲的手腕画着圆,米饭颜色变得更深了,由微黄变成了金黄。闻着那香喷喷的油炒饭,我的眼神已不是期待,是慌、是急,恨不得马上就吃一口。
在焦急的等待中,油炒饭终于出锅了。我迫不及待地把饭桌搬上灶台,母亲为我们兄妹每人盛上一碗送到桌上。看着面前的炒饭,闻着炒饭的香味,我嘴巴里直冒口水,把炒饭放进嘴巴里开始嚼,味蕾瞬间激活,那一颗颗炒饭真是外脆里糯,嚼在牙齿上滋滋地响,猪油的香味渐渐在唇齿间绽放,一种幸福感油然充斥在口腔。我们边吃炒饭边烤着火,感觉嘴里、心里以及整个身体里,都是一股暖融融的感觉。
在今天,吃油炒饭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炒饭还要加些鸡蛋、虾仁等之类的,荤素搭配。但在儿时的记忆,一勺猪油炒出的味道胜过世间所有美味。有一回生病了,发着高烧,我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母亲看着躺在床上脸红得吓人的我,心疼地问想吃什么。我有气无力地告诉母亲想吃油炒饭。望着母亲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自己又给母亲出了道难题。她摸了摸我的额头,换上一块湿毛巾出去了,我在迷迷糊糊中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油炒饭的香气喷醒。母亲口里叫着“细崽,起来吃油炒饭了”,端着碗拐到我床前。母亲将我扶起来,把炒饭凑到我嘴前,碗里的饭粒被炒得晶莹剔透,一粒一粒数得出来。饭粒间,还有金黄金黄的油渣屑,那香味一下就让我的病好了大半。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家里的油罐里,只有一块半干的肥肉,母亲犹豫了很久,拿着家里仅有的两颗鸡蛋(家里积攒着鸡蛋,卖了换钱买盐),从六叔公家换来半勺油。
随着改革开放,日子渐渐好了起来,但即便是有肉吃的时候,我也经常吵着母亲做油炒饭。后来到外地求学、参加工作,在外的时间越来越多,吃母亲油炒饭的次数也逐渐减少。然而那种味道,那种记忆,对我而言是刻骨铭心的。
记得外婆家的油炒饭总带着一丝柴火特有的松烟香,再加上她腌制的酸豆角,成了我一辈子对外婆的怀念。外婆做油炒饭时喜欢烧松树枝,在翻炒的过程中,烟气从锅沿缝隙渗进,米饭吸饱松香,形成了独有的香味。小时候每年春夏之交,农村里很多人家都青黄不接。家里留给小孩的零食——红薯干——早就被我们祸害干净,肚里的馋虫催促着我要去外婆家。天上下着细雨,一路泥泞,我走到外婆家时两腿的裤脚沾满泥巴,解放鞋早已变成了泥草鞋。外婆见状,赶紧把我引上灶台,拿出一双干净的布鞋给我换上,从灶角的土缸里拿出一把红薯干塞在我衣服的口袋里,让我边吃边烤火,自己到堂屋给我做油炒饭去了。
不久,外婆便端上来一碗香喷喷的油炒饭,米粒间的油光像撒了金箔,带着一丝特有的松香气味。我接过碗筷,等不及凉上一凉,便想破开碗里的金黄脆壳。外婆顾不上拂去鬓角银发上的柴灰,怜爱地吩咐我“不要急,没有人跟你抢”,一边递上一小碗酸豆角。那酸豆角酸爽脆弹,咸淡适中。一口炒饭配上一口酸豆角,酸爽钻透天灵盖,激发得油香愈发浓烈,味觉在软糯香甜和酸爽脆弹之间来回穿梭,那种味蕾步入云端的感觉,至今提及我的嘴里仍然忍不住直冒口水。
时间一晃,几十年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过去了。外婆、母亲相继离我而去,我更是无法吃到记忆中的味道了。但似乎那种记忆又一直存在,它化作了某个记忆密码融进了我的味蕾,要不然怎么我一提及,那种味道就又油然而生了呢?我也一直在模仿着做母亲的炒饭,也想多多做给孩子吃,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一比一还原那种感觉了,但女儿吃得也很欢。偶尔还会多上一句“爸爸,有奶奶给你做油炒饭,真幸福”。
望着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油光的女儿,我不知该说什么为好。油炒饭对我而言,是那一段清贫岁月里的火光,透着那股浓浓的亲情和温馨,追忆着苦难中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当第一粒米粘上油光的瞬间,所有的困顿与清寒都化作了永恒的琥珀,在时光深处闪着温润的光。
作者简介:
李英泉,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