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机
作者:杨东
一
护士第三次来换点滴时,我盯着手背上青紫色的针孔数了数。从第一天的三个,到现在已经能在小臂上连成歪歪扭扭的线 —— 它们像串起来的省略号,把前半生那些被会议、酒局填满的片段都圈了进去。
血糖检测仪在床头柜上闪着冷光,16 的数字像枚图钉,把我钉在蓝白条纹的被单上。以前总觉得手里攥着签字笔才叫踏实,现在倒被这串数字攥得死死的。
住院第二天清晨,我听见走廊里保洁员拖地的声音。往常这个点,办公室的门该被敲到第三遍了,小李会捧着一摞待批的文件站在门口,见我皱眉就赶紧说 “不急,您先喝口茶”。
有回刚拆开她托人送来的龙井,王科长就揣着项目方案进来,钢笔尖在报告上点着 “就等您拍板”,漏墨的蓝渍晕在纸角,我当时还沉脸训他 “做事能不能细心点”。现在倒想再闻闻那股龙井混着墨水的味道,比病房里消毒水的气息暖多了 —— 那墨水里有权力的重量,可龙井里藏着她偷偷递来的温度。
床头柜第二层抽屉里,她昨天带来的保温煲还温着。早上她来的时候特意绕了远路,从消防通道悄悄进来,把小米粥倒进瓷碗时,勺子碰到碗沿的叮当声都压得轻轻的。
“知道你不爱吃医院的,在砂锅里炖了俩小时才敢送来。” 她说话时替我掖被角,鬓角的碎发蹭过我脸颊,和上次在休息室她替我擦汗时的触感一样。趁护士去换吊瓶,她往我手心里塞了张便签,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晚上我再绕过来”,我捏着便签纸往她手背上拍了拍,她耳尖红得像被晨光染过。
下午做糖耐量测试,护士举着针管过来时,我盯着她口罩上方的眼睛发愣。这双眼睛和楼下服务台的小姑娘很像 —— 上次陪她来医院拿体检报告,那姑娘总偷瞄我们,她当时攥着我的袖子说 “会不会被人认出来”。以前总觉得 “避嫌” 是官场本能,现在倒盼着能大大方方让她坐在床边,哪怕被哪个下属撞见也没关系。
夜里睡不着,就看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掀得翻卷,像极了我那些被日程表钉死的日子。手机里存着下周的项目推进会流程,是小李昨天发来的,末尾加了句 “您安心养病,没人敢乱拍板”。我摸了摸屏幕,突然想起上周在酒局上替合作方挡酒,她发来的微信 “少喝点” 被我随手按灭。现在倒希望能再听一次她在电话里嗔怪 “又不拿身体当回事”,哪怕是隔着听筒的唠叨,也比病房里的寂静实在。
她带来的换洗衣物里,有件我常穿的灰色夹克。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手指,忽然想起上次在停车场,她替我掸掉肩上的雪,指尖勾着袖口说 “都磨破了还穿”。那时候正急着去见开发商,只拍了拍她的手就上车,现在把脸埋进夹克领口,闻到上面混着她的香水和会议室烟味,眼眶突然发潮 —— 那烟味是应酬的痕迹,香水味却藏着她趁我不备偷偷喷在领口的小心思。
主治医生今天查房时说,血糖总算稳住了。他用笔在病历本上划了道线,“再观察一周,就能出院调理了”。我盯着那道线,突然想起年轻时在办公室挂的 “年度目标”,后来被各种剪彩、座谈的请柬盖得严严实实。原来当一把手这么多年,最该盯着的从来不是下属递来的请示单,是她每次来都要反复看的体检报告,是她往我水杯里悄悄加的枸杞。
身材小巧玲珑的护士来拔针时,我没像前几天那样别过脸。针尖离开皮肤的瞬间,竟有种松快的感觉 —— 好像那些被 “领导” 身份捆着的紧绷,也跟着松了些。窗外的梧桐叶被阳光照得透亮,不像刚住院时那样蔫蔫的。她提着保温桶从消防通道的阴影里走出来,隔着几步路就冲我摆手,“今天炖了山药排骨汤,问过医生了,能喝”。
我突然觉得,那些被助理追着签的文件、推不掉的庆功宴,其实都不是日子本身。真正的日子,是她绕远路送来的保温桶里的热气,是她怕被人撞见、在走廊尽头朝我挥手的样子,是她偷偷往我口袋里塞万艾可时说 “别让护士看见。记住,我每天给你一粒,作为你欠我的记录,出院后加倍补偿!” 的叮嘱 —— 这些以前被 “身份” 挡在视线外的细碎,原来一直都在,只是被太多虚浮的体面盖住了。
病房里的时钟滴答作响,不再像前几天那样让人烦躁。我接过她递来的汤勺,第一次觉得,这样趁没人时慢慢喝一碗汤的时间,比在主席台念讲话稿的时刻都踏实。
她每次来都掐着点,护士查完房、下属走了才敢进门,坐不了半小时就要起身,“晚了怕楼下保安起疑”。我拉着她的手往床边拽,她半推半就,我手伸到她乳罩下摸摸,又伸到下体摸摸,她身体立即扭动起来,嘴上却说 “别闹,万一有人进来”。这时,楼道里响起了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
侧身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消防通道口,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 以前总觉得身边围着一群人才算风光,现在才明白,能留住一个愿意偷偷来看你的人,比什么都金贵。
虽然,她每天都来探视,乘无人时我就摸一把亲一口,甚至想把她压在身下……毕竟她是偷偷摸摸跟我来的,在医院不能久留。当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隐去,猛然间,心里空落落的,盼着有个伴说说话。
二
正急切地盼望着,第三天清晨对床有了动静。
金属推车碾过水泥地的 “哐当” 声撕开了走廊的寂静,护士的白大褂扫过门框时,我看见被抬进来的年轻人。他被白布单裹着,手腕细得能被成年人一把攥住,睫毛上沾着的灰尘在晨光里看得分明,像刚从收割后的稻田里被捞出来。
老中医来查房时,白大褂袖口沾着深绿的艾草汁。他指尖搭在年轻人腕上捏了半晌,指腹在腕骨处轻轻摩挲,忽然 “嗯” 了一声:“脱阳。” 收回手时,他袖口的艾草汁蹭在床单上,洇出浅褐色的印,“阳气散得太急,就像灶膛里正旺的火被猛灌了阵冷风,得慢慢焐。”
“脱阳”——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医生走后,我在手机百度搜索“脱阳”,给出的答案是:脱阳是中医的一种说法,指由于阳气突然大量耗散而出现的危重症候。在一些传统医学典籍中有所提及,通常与过度的性行为、剧烈的体力消耗、严重的疾病等因素有关。
脱阳者可能会出现面色苍白、四肢厥冷、冷汗淋漓、呼吸微弱、神志不清甚至昏迷等症状。从现代医学角度来看,这些表现可能与休克、心力衰竭等危急情况有相似之处,是身体处于极度虚弱和功能衰竭的状态。脱阳较为严重会致人死亡。
百度里进一步解释:需要注意的是,“脱阳而死” 这一概念在现代医学中并没有完全对应的疾病诊断,更多是基于传统医学理论的一种描述。但传统医学对于人体健康和疾病的认识有其独特的视角和价值,其中关于阳气维护和养生保健的理念,对于人们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仍有一定的启示意义。如果出现身体不适或疑似危急情况,应及时寻求现代医学的诊断和治疗,以确保生命安全。
我盯着那片浅褐色的印子看了很久。年轻人昏迷的四天里,那印子渐渐变成了深黄,像片干枯的树叶。直到第四天午后,病房门被推开道缝,穿深蓝色夹克的汉子探进头来,裤脚沾着的新泥在水泥地上蹭出浅痕。
汉子告诉我,后生叫李托阳,汉子是李托阳的雇主。以下是雇主提供的情况:
李托阳在这里无亲无故。20出头,来自西南的深山里。高中读完放弃高考,到县城闯荡。这里每年农忙时节需要大量人手,相关部门每年都有组织地到偏远的外省招募大量人员来务工,管吃管住管发劳务费。务工者愿意留下来,可以自己或者举家迁来,成为这里的永久居民。李托阳今年春招来这里。李托阳面容苍白,身体单薄,病恹恹的样子,无人认领,农民汉子便领回家当帮手。
李托阳举止斯文,性情温和;说话慢条斯理,思想深刻独到——是个读书人。干活不紧不慢,倒也不偷奸耍滑,就是有些重活人家拼蛮力,他会使小窍门,效率反比别人高。人们都说他,没考大学,可惜了;若上了大学没保是国家级人才。
“他入院前,别无异常,怎会昏迷这么久?”雇主汉子说着叹了口气。“眼下非常忙,人手好紧,却出了这档子事。但愿他能救过来,否则,我可惨啦!赔偿必然不是小数目。”
那天,雇主汉子一大早照例来唤李托阳吃早饭,发现李托阳“死”了,随即报了案。
警察当天很快来到,迅速勘踏完现场,将有关证物带走,把他急速送到医院抢救……
雇主汉子匆忙走了,我由好奇陷入了深思中。
三
李托阳醒在第七天傍晚。她刚离开,我正回味着见面的情形,突然听见对床传来极轻的响动。他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翅,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喊:“手机……”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大叔,我手机…… 里面有我妹的照片,还有我妈昨天发的语音……”
李托阳终于醒了,神志稍恢复些,就嚷着要他的手机,说,手机是在这里唯一也是最好的伙伴,没有手机,他一天也活不下去……
我让护士去问了值班民警,半个钟头后,手机被送了过来。塑料壳背面贴着张卡通贴纸,边角卷了起来,屏幕上有道斜斜的裂痕,但亮起来时,那道裂痕像被镀了层金边。李托阳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半天,才找到语音消息,按下播放键时,他屏住了呼吸。
“托阳啊,你妹今天去镇上买了新本子,说要给你写信呢……” 女人的声音带着电流声,混着背景里的鸡鸣,“你别太累,钱不够就跟家里说,我把后山的核桃卖了些……”
语音到这里断了。
李托阳盯着黑下去的屏幕,突然红了眼眶。他侧过脸望着窗外,稻穗在暮色里已经成了灰蓝色。
“我妹叫李薇阳,比我小半小时。” 他声音还有些发虚,“她总说要考去深圳,说那里的电子厂能挣到钱,能给我妈买台洗衣机。”李托阳声音轻微,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等能多说话些,他才慢慢讲起晕倒前的事。
收工后他蹲在水渠边洗手,手机在裤兜里震了震 —— 是同乡发来的消息,附带着妹妹举着录取通知书的照片。“我蹲在埂上回消息,看见屏幕里自己的影子,才想起学费还没凑够。” 他指尖在手机壳上摩挲,“手机备忘录里存着物流园的兼职,说晚上卸车一晚三百。我想干三晚,就能凑够一半。”
那天半夜我醒过来,看见李托阳举着手机。屏幕光在他脸上投下小块亮斑,映得睫毛像落了层霜。见我醒了,他把手机递过来 —— 照片里土坯房门口,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奖状,身后玉米架堆得比房檐还高,金黄的玉米粒在阳光下闪着光。“我妹,” 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笑,“等我好利索了,就去给她买支新钢笔。”
很快,我们就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说。
当我问起他这次“入院”的情况,他告诉我,这次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原因他很明白,要怪只能怪自己。
窗外的月光淌进病房,在他手背上铺成层银。输液管里的药水还在慢慢滴,滴答声混着远处稻田里的蛙鸣。我突然想起老中医说的 “脱阳”—— 或许这年轻人散掉的不是阳气,是藏在骨头里的那点劲,全用在了手机里存着的那些念想上。
李托阳的话东一句西一句,有一搭没一搭,我还是整理出一些头绪,知道了他的家史(事)。
四
阳薇第一次见到李托时,手里正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饼。那年她十七岁,刚把晒好的玉米收进粮仓,就听见院门口传来陌生的脚步声。
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军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门槛外时,裤脚沾着的泥蹭在了青石板上。媒人跟在后面,嗓门亮得能惊飞檐下的燕子:“阳薇,这是李托,从山外煤矿来的,踏实人!”
阳薇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在粮仓的木柱上。她看见男人手里攥着块红布包着的东西,解开时露出块崭新的肥皂,清清爽爽的香味漫开来,盖过了她手上的玉米味。“我听说,城里姑娘都用这个。” 男人说话时有些局促,眼角的纹路动了动。
那天的阳光把院子里的玉米摊成了金箔。阳薇蹲在玉米堆旁翻晒粮食,听媒人在堂屋里跟娘说话。“他爹娘走得早,在矿上挖了十年煤,攒下些钱……”“矿上不是塌了吗?”“是塌了,但他命硬,被埋了三天都没事……”
阳薇的手顿了顿,玉米粒从指缝漏下去,发出沙沙的响。
“阳薇!” 娘在屋里喊她,“发什么愣?给李托倒碗水!”
阳薇站起身时,膝盖麻得发疼。她舀了碗井水,递过去时,手指碰到了男人的手 —— 粗糙得像磨盘,指关节有些变形。男人接过碗,喝了两口就放下,“我帮你翻玉米吧。” 他蹲下来,手掌摊开时,阳薇看见他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
“这是挖煤时被矿石划的。” 男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塌方那天,我就是攥着根钢管爬出来的,钢管上的锈都嵌进肉里了。”
阳薇没说话,把手里的木耙递过去。男人翻玉米的动作很轻,像在摆弄什么易碎的东西,阳光落在他发梢上,有几根已经白了。“我来山里是想讨个活,没想到能……” 他没说下去,耳根红了。
洞房里的红烛燃到半截时,阳薇才发现李托一直坐在炕沿搓手。红盖头早被她自己掀了,她拽着他的袖子往炕里拉,他的手烫得像刚从灶膛里抽出来的火钳。“我这辈子没碰过女人。” 男人喘着气说,下巴上的胡茬扎在她额头上,有点痒。
后半夜山风拍着窗棂,阳薇在李托怀里数他下巴上的胡茬。他胸腔里的心跳声很稳,像山涧里永远不停的流水。“听爸爸说,我祖父以前总说,男人要像山里的竹,弯了不折。” 李托的手指在她发间动了动,“爸爸以前是将军,后来被发配到农场,我两岁时,我娘就走了。”
阳薇让李托先停止絮叨上辈子的事,直往他怀里钻了钻,却不见李托行动。生拉硬拽李托才开启夫妻生活。
那晚,云雨多少次,李托已经记不清,直到双双都喊累了才休战,进入梦乡……
三
李托阳的母亲阳薇十分漂亮,她是老大,下面三个弟弟。小学没读几年,阳薇就帮父母操持家务干农活。但是,由于家境窘迫,虽然出落得水灵灵了,也没人来提亲。父母一直盼着她出嫁,收笔彩礼,改变家境,也好给弟弟娶亲成家。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秋末,山外来了辆小轿车,戴金丝眼镜的男人递她奶糖时,也说过 “命硬” 这样的话。那天她攥着奶糖往深山走,男人的皮鞋总在落叶上打滑,却总在她身后说城里的事 —— 百货大楼的玻璃柜能映出人影,瓷砖地光脚走上去会打滑,还有永远热乎的暖气。
走到溪水转弯的石崖下时,男人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奶糖在掌心化了,黏糊糊的,像她那时的心跳。山风卷着落叶堵住她的嘴,石崖上的野菊被撞得簌簌落,沾了她满衣襟。后来她只记得自己躺在冰凉的石头上,金丝眼镜掉在旁边,镜片映着灰扑扑的天。
回家时她的蓝布裤沾着泥,裤脚撕了道大口子。娘在灶房里数那沓用报纸包着的钱,纸张摩擦的声响像虫爬。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敲了敲鞋底:“这事不能声张,你三弟的彩礼有着落了。” 那沓钱真沉,用红绳捆着,放在柜角像块压箱底的青砖。
富家子弟有家室,甩过来几万私了。
家里怕事,收下一块砖一样的钱,放过了富家子弟。
父母把私了钱分成三等份,作为彩礼,让三兄弟成家另立门户,只留下阳薇在身边。
父母和阳薇都知道阳薇破了瓜,成亲条件不能高,但凡人老实就嫁,让她快快逃离伤心地。
一天晚上阳薇在入睡前擦洗身子,当手触到下体,有触电般的感觉。手长时间抚揉下体,舒爽感说不清道不明,接连三次才过足瘾。
从此,除了每月“大姨妈”来的一周,其余时间,每晚入睡前都会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下体……她感觉自己出现了怪癖,但是,没法赶走哪个魔鬼般的“需求”。
一日,有人来提亲,父母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就收下两万元订亲彩礼钱,欲快快地把阳薇打发出门。
阳薇她想起被藏在柜角的那沓钱,想起石崖下的野菊——现在在李托宽厚胸脯透出的体温传过来,加上由李托满足魔鬼般的“需求”,名正言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个大山九十九条沟,一条沟的人和另一条沟的人,没有特别的机缘,恐怕三辈子也难照一回面。
现在,两个从未谋过面的男女,像跨越了千山万壑走到一起,李托除了岁数大些,其余方面都不差,尤其是格外信任自己、体贴自己,恩爱有加,在这个环境里过世外桃源小日子,阳薇感觉这辈子足了!
李托虽然木讷寡言,但是,李托说什么她都爱听。
山风把最后一缕夕阳卷进九十九道沟时,油灯在灶房的泥墙上投下两个依偎的影子。
阳薇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禾,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李托眉骨上的疤明明灭灭。她知道他要说的事是很要紧的事。李托的手指在粗瓷碗沿摩挲了半响,碗底的玉米糊糊早凉透了,他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时,声音像被山雾泡软的石头:“我的祖上曾经是清代名门,遭到过满门抄斩的境遇。”李托的指节叩了叩桌面,节奏像山涧里磕石头的水,“先祖们揣着半截家谱躲避追杀,一路血印子从京城逃至西南边境蛮荒之地。进这沟时,直系家里只剩三个半大孩子。旁系一些亲属隐姓埋名,幸存下来。我大约属12代——第14代,究竟属于哪一支的后裔却不得而知。”
“我爸爸是少将。” 李托忽然笑了声,那笑声里裹着点涩,“肩章和领章上有星星的。” 他伸手比了比肩头,指尖在空气里顿了顿,像是怕碰碎什么,“可我没见过他穿军装的样子。他被送到农场时,只带着我爹 —— 两岁的娃娃,还有一床打了补丁的军被。”
爸爸很小的时候参加了红军。至20世纪50年代末授衔为少将。因在一场运动中,表态言论为受冤者鸣不平,受处分,到地方农场任副场长,媳妇断然和他离婚。
当时,夫妻俩育有一个两岁的男婴,媳妇为了方便自己再嫁,将孩子丢给了将军。
男婴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