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昕阳｜机械蝴蝶与鸢尾花

吴昕阳｜机械蝴蝶与鸢尾花精华热点

25-08-26 16:41 85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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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莉画

未名湖

当我们提起湖的时候

柳树最后的绿叶

在初冬南面耷拉着失水的舌头

——一把把残酷的小剪刀

让时节比诗句更加叠床架屋

亲爱的，躁动的痛苦开拔之前

宁向湖底英灵祈求赐福

也不要供奉涂鸦墙上的虾兵蟹将

轻声呼出那个被隐去的名字

不必担心光明的词语会将谁吓跑

我们的生命紧紧嵌入山水轮廓

又在时间之外飘摇不定

一个个昙花般渐次爆裂的小宇宙

为了那可能存在的新生活

用愤怒把水做的拳头锤入湖水中

在此之前，没有人见过湖

太长时间，我们因谎言睁大兔眼

为滑出玻璃轨的瞬间筛落冷汗粟粒

在仙府蜃楼，日复一日孵着甜美的侥幸

学习“湖”这门闪烁其辞的语言

那天，在天安门

那天，在天安门

我们和十万人一起翘首

暗许将至的十月

能揭开一片轻巧的纱帷

当宽阔的广场也被胀满

稠密几乎可以等同于庄严

人群带来的庄严。人

用裹着黏汗的肉身、迷茫、

寒冷、瞌睡甚至咒骂

让庄严洒落在每一个

不经意的分母上。深夜，

打牌和闲侃声漫延开来

庄严渐渐有了坚实的躯干

我们也随人潮到来，就像

当下随着历史之流抵达至此

总苦于堵塞和久久的等待

又在短暂的时间内无望狂奔

呼出粗拙的气息，实在承受不住

就靠边蹲下或抱住彼此

这是生命的学问，学舞蹈般

探问感受的形状与极限

不为人群的骚动感到焦虑

直到镁光灯从头顶直直照下

地面上的人怀揣各种各样的曙光

大骂和推搡于是稍作歇息

那时我看见几十年后的我们

被人群挤着立在人群中

手牵手，相视一笑。口罩

紧捂在你脸上，你似乎衰弱

眼角舒展着下垂，对我说：

“我一踮脚就能看到。”那一刻

日出的红色下有那么多人

我并没有看到。只和众人一样

静静地高着，而人群挤压我

贴向你胀着小包的老式棉服

它冰凉、光滑，如同爬行动物

让我想起另一些亲密的情境

但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最为赤裸

剥下衣饰乃至经年累月的尘垢

赤裸的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就连那天是阴天都毫不在意

春雨

谷雨过后，日子被烟熏成绿色

春天在其中高下不定地摇摆

仅仅是想起一些，我们的小世界

就被阴冷无预兆地入侵了

任凭四月的暖晒与它苦苦缠斗

日复一日，把水一样的痛

外化成一张寒冷的塑料布

笼罩，唰啦唰啦摩擦一身白骨

迫使心脏向更私密处收紧

并对春天的巢穴萌生虚假渴望

雨用冷呼唤一间狭小的居室

一个不属于我的家，诱使我

于世界危险的中央攥住一片归帆

让手心蒙蒙的汗预演艳情之梦

这梦，像春天一样湿润地弥漫

雨，在一切概念之上漂浮

雨用针尖雾化了嚎叫

雨打在我们湿漉漉的身体上

在夜间急诊

深夜，来到亮红灯的夜间急诊

“红”在此处是警戒，严重地

审视驶来此地的救护车、小汽车

与只身前来的人。红眼睛之下

整齐的牙关轻阖，只等候而不吸引

只生吞，并不咀嚼。我必然地走进

叉着拒斥的双臂苦等另一个必然

簇拥代表紧急，“优先”意味着

蓝色病床与透明吊瓶之间

有一具枯干的老人，或是铁青的

鲜血溅地的小伙子。他的状态

濒临转变，而非原地消失

仅仅消失，是多么温和的童话

亲人总会背过脸去，暗暗希冀

跳转到可以放松哭泣的时刻

另一些活人从濒死者身上学习死亡

这暴力的知识，侵入眼睛与鼻孔

扳过脆弱的意志让它宁碎不弯

低下头，大厅下着发黑的亮雪

腿脚与担架飞来飞去，冷

用沉默拆掉每个人头顶的屋檐

我并不是什么宗教的信徒

却依然闭眼合掌：与死亡面对面时

悲悯只是回避恐惧的方式

蝶恋蝶

“我还是爱她的，只是有些不同。”

——杨凡导演电影《游园惊梦》

一、机械蝴蝶如是说

你是钻石、绸缎和蓝色火焰。

你出现在我面前。为语言和目光缠上黑纱

那时我心中的溪水开始流动，梦想

开始变得柔软

轻轻震荡一副齿轮驱动的小身子

不存在的触觉，从双翅冰冷的表面

滑过、搭乘想象的滑梯

幸福就像机器人第一次去游乐场。

配件摩擦的噪音；吻过你鳞翅的春风。

金属是镇静了又镇静的太阳，常用沉默

完成关于光的交谊舞，电子音乐

牵引中古田园诗句。一朵朵上锁的玫瑰

在我生锈的机芯旋转

一部机械蝴蝶编年史，在一握柔雾里

意外展开。一场好寐，一截生丝缎带，

欧根纱布与镜头摩擦生痒

自那一刻起，我开始认识我自己

爱上可能的我，钢条泛起醉意

不知自己为何正低头

二、蓝闪蝶

蓝闪蝶，一个语气

悬浮在她鳞翅的轴心

一块吸铁的紫水晶，隐形发丝

散开光的温吞触手。静如树枝的触手。

蓝闪蝶，一个磁母

扇动双翅，她的引力场随之抬睫

地球彼端掀起飓风，此端宁静如小民之国

机械蝴蝶，她冷重的铁翅与之共舞

机械蝴蝶，爱是体内沉陷的钻石

敛起星光一百个锐角。她的铁翅迟疑

依然向外翕动愉悦，将秘密渗入夏风温香

蓝闪蝶，她用午后的光晕描绘一朵鸢尾花

暴雨前，闪电带来花粉的消息

蓝闪蝶，她爱的鸢尾雄花织就紫色魅梦

雨出乎意料的小。迷宫般的林间草地

她晾干她的鳞翅；水珠在她体内漫开铁腥

三、蝶恋花

鸢尾花，一个梦，一个倩影

共感于千里外的水晶宫

蓝闪蝶飞去她的新居，睡与醒

交叠在古墓般的恬静公寓

睡梦中，她不曾变成醒时的她

庄生与蝶相向而行，雾化七小时经线

机械蝴蝶通话，藏冰于腹中

蓝闪蝶神性的花纹，在她们上空波动

机械蝴蝶漫游寻花，她熟知的鸢尾花

抵住花园的画框。不知她也被他熟知。

她端详一朵柔软的蝴蝶，紫色绸片

承托茸茸雄蕊，召唤远方的实体

有花堪嗅。他紫色的香气

如碎冰萎地，引来银光律动的蝴蝶

斑点绵密的身体，讲出微雨般的唇语

他在细风里摇动——蓝闪蝶翻飞之影

她脱轨了，双眼伸出微型手术刀

解析这一朵层峦叠嶂的花。她的眼，

诱使她的针尖足为他盖上邮戳

爱是本能，喜欢需要习得

四、蝶恋蝶

蓝闪蝶，一个回忆，一个镜像

蓝药水，全新的旧情

在紫鸢尾胶片显影。“远方”，

亦是远去的时间，沸腾在今天的舌尖

机械蝴蝶，久伫于芳泽温存的花园

奇香递暖香。时而为他停转轴心齿轮

时而双翅轻薄的铁片飞速开合

欢喜是旁枝结出的傻果，落地惶惶开裂

蓝闪蝶，只知其三不知其二

水晶巴黎心，吐纳蝶花之欲，未察胸中寒冰

机械蝴蝶一身汗雾。真言叠起、假语淫淫，

自知马脚油滑，频频摔倒于证词的复写纸

当声音戛然而止，当一层新雪

覆压僵尸雪上的脚印，她被往事的图层

正式驱逐。辩解成为追索的步骤

她无法更换自己生锈的机芯

她想牢牢抓住通向水晶宫的绳索

却回看蓝闪蝶与鸢尾花，形影相安

机械蝴蝶，不忍拂拭蒙尘的铁片

原来花水相逢，残酷过萍水相逢

五、授粉

铁翅吱呀作响，她飞过的花园

栏杆衰朽、蛛网丛生。鸢尾花阖目而避

不受欢迎的客蝶悬停空中

为幻想吞下沉默的口水

远方，水晶宫坍塌，雪的败坏

比其它败坏更加显见。蓝闪蝶收回影子

却在记忆的餐布刺下绣像

机械蝴蝶腹痛难忍

于世界交接处悬停，机械蝴蝶

铁然——几乎，变成一枚垂头的胸针

在毛衣心脏处荡起异物的重量

每间世界对她关上门。世界以外，

尽是她的心

她在她无垠的心中飞翔，仿佛自由

从来如她的身体般永恒

她用翅膀丈量空间，用锈蚀估计时间

试图像一只蝴蝶那样生活

不甘于白昼昏昏的深眠

她的航线连缀草地与花园，镜中

水晶宫王座空空。她哑然

而光线缠绵，勾连昔日与今日的地址

她在柔韧的线索上滑动，返还魅梦花园

把雄蕊上的花粉窃走，安放在

远方一朵雌花的花芯

图片1(1)

吴昕阳，2002年生于黑龙江大庆，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创作新诗，作品见《诗刊》《北京文学》等。策办文艺活动，曾担任未名诗歌节主策划。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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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诗歌》2025年8月目录

“长调”：于贵锋｜乙巳：夏天的诸神论

“他山诗石”：Angel.XJ 译｜玛丽·豪诗4首

“品读”：楼河｜语言诗的可能性与界限——骆家新著评述

专题诗辑｜孩子，我该给你什么样的世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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