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话把儿
牛爱国蹲在县机械厂锈迹斑斑的铁门边上,手里捏着半截熄了火的烟。烟是劣质烟,呛人得很,可他舍不得扔,就那么在指间捻着,仿佛捻着的不是烟,而是他那被生活揉搓得皱巴巴的前程。
厂子里机器早哑了火,只有看门的老杨头还守着,说是看门,其实是等着那笔迟迟不到的安置费。牛爱国不一样,他等的是一个人——二十年前偷了他一句话的人。
那句话是他爹临死前说的。老爷子咽气前,眼睛直勾勾盯着糊满旧报纸的房顶,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半句:“人这一辈子啊……”后半句还没出口,头一歪,就走了。这半句话,像一根鱼刺,卡在牛爱国的喉咙里,卡了二十年。
他总觉得,爹那后半句,顶得上他半生的糊涂。只要找着了,他就能明白自个儿为啥把日子过成了现在这模样——老婆跟人跑了,闺女不亲,下了岗,兜里比脸还干净。
偷话的人叫马三儿,当年是厂里的广播员,嘴皮子利索,能把死人说话。老爷子断气那天,他恰好在场。牛爱国后来才咂摸出味儿来,马三儿那会儿眼神就不对,躲躲闪闪的。准是让他听了去,揣走了爹那后半句顶要紧的话。
风卷着土腥气吹过来,迷了牛爱国的眼。他揉了揉,再睁开时,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蹬着一辆破三轮,“吱呀吱呀”地从巷子口拐进来。是马三儿。他也老了,头发白了大半,额头上皱纹爬得跟梯田似的。
牛爱国站起身,腿有些麻。他挡在三轮车前。
马三儿刹住车,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牛爱国好一会儿,才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哟,爱国啊?有些年没见了。”
“三儿哥,”牛爱国嗓子发干,声音嘶哑,“我等你半天了。”
“等我?”马三儿下了车,把三轮车支好,“等我干啥?厂子都没了,咱俩还能有啥业务?”
“不为厂子的事。”牛爱国盯着他,“为我爹那句话。”
马三儿脸上的笑僵住了,眼神开始游移:“你爹……你爹啥话?老爷子走了多少年了,我哪儿还记得。”
“你记得!”牛爱国声音陡然提高,吓飞了旁边电线杆上歇着的麻雀,“我爹咽气前那半句!人这一辈子啊……后面是啥?你当时就在旁边!你肯定听见了!”
马三儿低下头,用脚蹭着地上的土坷垃,半晌,叹了口气:“爱国,不是哥不告诉你。是……是那句话,它当不得饭吃。”
“当得当不得,那是我的事!”牛爱国眼眶发热,“你就说,你还不还吧!”
马三儿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牛爱国,那里面有怜悯,有躲闪,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他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一阵剧烈的咳嗽先涌了上来,咳得他弯下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牛爱国看着他咳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的样子,心里那点咄咄逼人的气势,忽然就泄了。他恍惚想起,二十年前,爹咳起来,也是这副模样。
马三儿好不容易止住咳,喘着粗气,摆摆手:“老了,不中用了。”他直起腰,看着牛爱国,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那句话……唉,这么着吧,爱国,你帮我个忙。城西老澡堂子后面,有间屋子,里头住着我一个老姑。她年纪大了,孤零零一个人,你替我去看看她,给她送点吃的用的。办完了……办完了,咱再说那句话的事。”
牛爱国愣住了。他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个条件。他看着马三儿那张被岁月啃噬的脸,一时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为啥是我去?”牛爱国问。
“别人去……我不放心。”马三儿眼神飘向远处,“你就说,是马三儿让你来的。”
风又起了,吹得地上的废纸打着旋儿飞上天。牛爱国看着马三儿蹬着三轮车“吱呀吱呀”地走远,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心里头那半句话,非但没找落,反而又压上了一件莫名其妙的差事。
他低头,看看手里那截早就熄透了的烟屁股,终于把它扔在了地上,用脚狠狠碾进土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