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郊的雪下得潦草,像是老天爷随手撒了把盐。1972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鞭炮声在远处的村落里闷响,隔着五里地传到知青点,只剩下些支离破碎的动静。
陈向北蹲在灶膛前添柴火,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灶上的铁锅里煮着土豆,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同屋的五个知青都回家过年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他爹是“反动学术权威”,回家也是挨批斗,不如留在农村。
门外传来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生产队长老赵裹着一身寒气闯进来,胡子茬上结着冰溜子。 “向北,收拾收拾,明天去县里开会。” 陈向北没抬头,拿着烧火棍拨弄灶膛里的柴火:“我这样的,开什么会?” “知青代表会,”老赵跺跺脚上的雪,“每个点出一个,咱这就你文化最高。”
锅里的土豆熟了,陈向北捞出一个,在手里来回倒腾着散热气:“赵叔,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老赵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展平了拍在炕沿上:“这是介绍信。明天一早,公社的拖拉机进城,别误了点。”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陈向北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袄,揣着两个凉土豆上了路。步行十里地到公社,拖拉机已经突突地冒着黑烟等着了。
开拖拉机的后生叫二嘎子,看见陈向北咧嘴笑:“文化人儿,坐稳喽!” 车斗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各村的知青代表。有个姑娘穿着军大衣,围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含着露珠。
路不好走,拖拉机颠得像是要散架。忽然一个急转弯,那姑娘没坐稳,直往车外栽。陈向北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姑娘跌进他怀里,围巾散开了,露出一张白净的脸。 “谢谢...”姑娘慌忙坐直身子,脸颊绯红。 陈向北松开手,指尖还留着棉布的触感:“不客气。”
会议在县委大礼堂开,无非是些“扎根农村”“接受再教育”的套话。陈向北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散会时,雪又下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是棉絮,把天地都填满了。
他在门口系围巾,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刚才谢谢你。” 回头一看,是车上的那个姑娘。她伸出手:“我叫林晓梅,红旗公社的。” 陈向北犹豫了一下,握住她的手:“陈向北,东风公社的。”
雪越下越大,回公社的拖拉机迟迟不来。两个人站在屋檐下等车,呵出的白气融在一起。 “你是哪个学校的?”林晓梅问。 “四中的。” “巧了,我是三中的,就隔一条街。”
原来两家只隔着两站地,都住在西城区的胡同里。说起护国寺的小吃、新街口的书店,话就收不住了。雪扑簌簌地下,他们在屋檐下聊起了《战争与和平》,聊起了普希金的诗,聊起了偷偷传阅的禁书。那些被压抑许久的词语,像是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拖拉机终于来了,上车前,林晓梅从挎包里掏出本书,飞快地塞给陈向北:“借你看。” 是一本破旧的《唐诗三百首》,书页泛黄,边角卷得起毛。
回去的路上,陈向北借着拖拉机的灯光翻书。忽然从书页里飘出一张纸条,上面用工整的钢笔字写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后面跟着一行小字:“明天下午三点,县文化馆门口见。”
雪还在下,拖拉机在乡间土路上颠簸。陈向北把纸条攥在手心,感觉有团火在胸腔里烧。他抬头望出去,四野茫茫,唯有车灯照亮的前方,雪花飞舞如同千万只扑火的飞蛾。
那天夜里,陈向北在煤油灯下翻看那本唐诗。在《锦瑟》那一页,他看到林晓梅用铅笔写的一行小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摩挲着那行字,忽然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北大荒,也有了春天的意思。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打得窗户纸噗噗作响。而屋内,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正对着本破旧的唐诗,经历着他人生中最初的心动。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场雪中的相遇,将会缠绕他往后数十年的光阴;那句“只是当时已惘然”,竟是一语成谶。
灯火阑珊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