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显波

       不知想家啥滋味儿，经历才知寸断肠。想家那是游子的专利。二十岁前没离过家半步的三弟，这辈子走星罩命，还数他将想家的滋味吃得透透的。

       还在少小不更事，无故讨狗闲的时侯，妈就把这个三掌柜的看得透透的。别看小二子倔了巴叽的，我可能指上；小三呀，想让他在你身前身后打转转，门都没有。我咽气那天能不能抓着影还两说着呢。

       真打妈的话来了，自打出了学生门儿，穿上了黄棉袄儿，就一翅子没影了。别了生养他的老屯，别了骨肉亲情，开始了他戎马生涯的人生。

       新兵连那三个月真叫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五公里越野；练队列踢正步，临睡前还要做一百个俯卧撑。一天下来造个丢盔卸甲、人困马乏。这样的強化训练真有点吃不消，哪还有想家的空儿啊。

       下了连队，分到了沈阳军区装甲兵器材仓库当上了保管员。整日里闲多忙少，各守着一个若大的山洞仓库，新兵蛋子没啥招去消受那百无聊赖的时光，无法根治那想家的顽疾。

       可三弟却能将想家的苦涩化为自身发展的动能。骨子里储存己久的潜能，蜇伏了一个漫长的严冬，一声春雷，它睁开了睡眼袒露那勃勃的生机。

       当别人肆意地持霍着被他们贬值的时光时，惜时如金的三弟却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分门别类地整理仓库物品；熟悉着库内物品的管护要求；调试着亲手组装的晶体管收音机。

       下基层检查工作的沈装副司令看了三弟管理的仓库井井有条，频频点头；提出的仓库管理条例，对答如流，最后投下了认可的目光。信手拿起无师自通的三弟组装的收音机，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不信它出自一个农村新兵蛋子之手。临行时他给仓库领导撂下了话一一这个兵得培养。

       话说老屯一同入伍的老郭家四大脑袋下连队后，混了个火头军。不出操不训练，一天天都闲出屁来了，想家是活。

       四大脑袋三天两头跑来找显祥扯东家唠西家消愁解闷儿。

       这几天忽然发现胡显祥丢了，他翻遍了仓库，影都没有 。后来才知道三弟提干了，耍笔头子吃上皇粮了。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前院肖二鬼家的小鸡儿被小偷夜里给连窝端了，他千不该万不该怀疑到咱家头上。天天晚儿星星出全，两口子站大街冲咱家骂杂儿。跟他理论人家瞪着眼睛说没骂咱家，憋气劲儿就别说了。

       沾火就着脾气火爆的爹，憋气带窝火一头扎在炕上，病倒了。高烧四十度不退、说胡话、不省人事，气若游丝。向来主意正的我也毛鸭子了，一纸电文追回了三弟显祥。

       没黑夜没白天地看护着老爹，困了就欻空儿浑身打浑身在那儿眯瞪一会儿，显祥来家才救了驾，才知道累，混身像散架子似的。

       人穷命贱，那个年月医院的门朝哪儿开庄稼人有几个知道啊！那才叫凭命由天呢。

       屯子中的赤脚医生我的老同学孙国君还真有两下子，加上邻居家张华送的专治高烧的羚羊角丝，老爹才捡回了这条命。

       话说老爹的病总算见回头儿了，多少能用点儿稀粥烂饭了。本想等爹的病好好再走的三弟假期己满，还想再续，全家死活没让。妈说:"小三啊，这步你算迈正当了，成了官人，忠孝哪有两全的，你爹的病也见了回头了，再说家里头不是还有你二哥吗。"

       显祥嘴上不说可心里犯嘀咕，哼！我二哥就是好铁能碾几根钉啊，机器到时侯还得保养叫油呢。

       老爹这一病不打紧，家里头花销可吃紧儿了。耍二哥一个人，够他喝一壶的了，我是骑老牛撵兔子，有劲使不上。

       三弟打点好了行装要归队了，我送出了大门。

       苍茫的天底下寒阳淡淡、冷气包裹着田野、村庄。三弟脚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义无反顾地朝村外走去。

       他就是靠这双脚板儿，在去李家中学的路上，五年内丈量了一万八千八百八十里，夯实了他的求学之路。

       而今，又用这双脚板儿去丈量人生旅途。和《西游记》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有啥两样: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年迈多病的父母，勤劳、啥说没有的二哥二嫂无时无刻不让三弟挂记。就为这儿，他在辽南熊岳小城找的对象，想靠她爸是熊岳印染厂动力车间主任的社会关系，把家搬到不愁吃穿、四季不断水果的熊岳去。

       我家也不知啥时侯得罪了何方主宰命运的天神，正赶在这个节骨儿眼上，一纸调令，三弟被解放军总参谋部借调走人了，成了京官。

       虽说婚事己定，但还没谈婚论嫁呢，显祥这一走就别往人家眼皮底下凑合了。三弟只好作罢，等往后再说吧。

       显祥来京一晃已有四五个年头儿了，去年添人进口，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名宁宁，大号胡北。虽说是喜事儿，但照料孩子可让娘家合家犯难。

       小姨子、岳母加之爱人凤云都在班上，犯愁没人带。娘仨只好找个由头借故请假抡大襟，谁方便谁照顾。

       显祥也被闹腾得有点招架不住，家里头得信儿后忙把老妹小梅子打发去那儿帮她三嫂照顾宁宁。临行老妈嘱咐:"看两个月和孩子混熟了带家来吧。"

       白白净净颇有书生味儿的宁宁来了黑龙江，全家没有不喜欢的。我特意找来照像的，以学校为背景，以自行车为道具并题词初居北疆，摄下了这永久的回忆。

       秋虫低唱、月上窗棂，三弟侧歪在床上，翻过来调过去的难以入睡，想家让他失眠了。

       军旅生活有十来年了吧，点儿也高，净走上坡路了，可身后那个小家却搅得显祥老弟心力憔悴。明明知道父母年老多病、二嫂自打过门就没离开过药罐子，老是病病歪歪的。辽南熊岳那儿的凤云，孩子又送到黑龙江乡下，能不想孩子吗？整天掉影孤形的也够难为她的了，有二分能耐也不能把宁宁发配到千百里的黑龙江啊！

       心系家国事，不知忙哪头，顾东顾不了西，心乱如麻的显祥咋地也捋不出个头绪来。夫妻两地彼此感情的煎熬，何时才能解脱，恐怕暂时这是个无解的方程。

       活脱脱现代版的牛郎织女，两人你来我往地穿梭于北京、熊岳探亲。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交养路费呢，全扔道上了。看外表三弟肩膀头扛着两杠双星，挺神气的，手里头可是财神爷甩袖子，蹦子皆无。

       我几次去信劝他，你那儿是部队首脑机关，比你大的官多的得用鞭子赶，想高升一步，笸箩大的雨点也淋不到咱哥们的头上。这是和平年代，一但打起仗来，瓦罐不离井上碎，大将军难免阵中亡。去离熊岳不远的瓦房店当个军代表不也挺好吗？守家待地的，啥闪失没有。

       三弟还真听了我的话，可打了几次请调报告如石沉大海。这段时间三弟情绪低落，工作上有点儿王小儿放牛，不往好草那儿赶了，闹情绪泡蘑菇。

        在年终岁尾宴会上，领导打着官腔说，我们的年青干部，不但要使用，还要培养。

       无欲则刚，领导这句话冲了正泡蘑菇的三弟肺管子。他忽地站起来，回敬一句:"你说啥？还要培养年青干部！那我报考军校上边咋不批呢。"

       被将了一军的领导哪能在人前丢了面子，立马说:"胡显祥，从即日起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复习功课，报考名额有你一个，咋样？"

       席上响起一阵贺彩的掌声。

       有道是求知不知光阴老，耳畔唯闻读书声。三弟这回可算亮开了翅儿，使出了浑身节数。复习功课两个月下来，人掉了八斤半的称。一路斩将夺关、一举夺魁，考进了解放军装曱兵工程学院。

       乡关何处是，举头问青天。自打显祥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想了许多。家啊，家！没有您在身边给我支着，我混不到今天。眼下自己就是风中叶、水中萍，身不由己。往后再说吧，有回报你的时候。

       有得就有失，虽说迈进了大学门槛，倒是挺高兴 ，可也觉得有愧家人:

       月缺月圆家难聚，空对相思依空帏。作为军人妻子的凤云，难为你了，好在军功章上还有你那一半。

       宁宁啊，虽说黑龙江的乡下苦了点，可受教育的环境那是乡村里数一数二的。你二大爷儿也是屯子中出了名的土秀才，你算是苦中有福，于你的智力开发、早期教育是得天独厚的。

       为我们兄弟姐妹奔波了一辈子的父母，对不住了，你的三儿子是不能象我二哥那样膝前尽孝了。二老心里也能知道，儿子肩上扛的是国家的安危、人民的乐业。

       二哥，委屈你了。你要是能拔出腿来，干啥也不比我差。可该死的老天爷你咋就不睁眼睛，为啥将灾星降到父母的身上，四时要人照顾。就是本事再大也东挪不得西转不得。多费点儿心吧，就亏你了，哪叫咱是一个娘肠爬来的呢，理解万岁吧。只好用我的汗水浇成的大学文凭给亲人们一点安慰吧。

       学院宿舍的二楼上，三弟临窗伫立独自在那儿好一通自责后，才似乎给了家人一个交待，心里着实亮堂了许多。

       姹紫嫣红将装甲兵工程学院点缀得美伦美奂:训练场上挥洒着阳刚；整训方队张扬着英姿；校办大楼承载运筹帷幄；讲堂上解析着尖端军事科学的方程……。

       眼前的一切，显祥陶醉了。雅兴激活了诗兴，一首小诗跃上心头:

山青水秀日影斜，学院盛开五月花。

今日军旅求知客，他年四海住新家。

       好政策打开了千年的贫困锁，臭老九也过上了今天的好生活。让从前不敢想象的家境也彻底地打了一个翻身仗。

       青堂瓦舍的四合院，出来进去的私家车，成了屯子里数一数二的头等户。外头那哥俩也心思这事怪，家里就一个好人，剩下都病病歪歪的，是使了啥法术把日子过得腾腾火火的呢？

       哥三个里头顶数显祥，将他的能量释放得最大化。跟他的科研组研制的寒地坦克加温器曾获得部级科研三等奖。肩膀子上扛上四星的显祥，他倒不张扬。可当过兵的黃老蹶子却到处宣扬:"你们知道人家在部队是啥官吗，大师长！回地方那是地区一把手。"

       大清朝有个权倾朝野的曾国藩，还是进士出身呢，要不是他的湘军灭了太平天国，他能位及五部侍郎？那也是脑袋拴在裤腰上干出来的。

       想三弟显祥，虽不能和他相提并论，但是一拍脑袋脚底下都冒土的庄家地孩子，在部队首脑机关干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从总参干到总后，而后效力总装也不差啥了吧。别说在家前庙后了，就是整个浪儿呼兰县也找不出几个来。

       退休归隐林下后，退休不退岗，余热尚存。放下枪杆又拿起笔杆，被聘为北京军休杂志社主编并兼任两个诗社的社长，将余年打点儿得有滋有味儿。

       虽说颠簸在外饱受想家之苦，可己骄傲地说，值个儿。

       出于对三弟的佩服及难以释怀的兄弟深情，我草成了一首西江月是为情所至，为才所至:

       少小嗜书成性，中年好运连台。熔炉真火锻良才，演绎胡门豪迈。武将元戎本色，文人翰墨情怀。人生客旅欲重排，痛饮乡情爽快。（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胡显波:一生从事乡村教育，诗词、文学爱好者。中华诗词学会、黑龙江楹联、哈尔滨诗词楹联学会、呼兰楹联学会会员，萧乡诗社、萧乡文学社社员。著有《古月园诗稿》一书。诗歌作品多被全国各诗词刊物征用，在全国诗词大赛中多次获奖。其中七律《云南陆良八老》一三年被中央台中宣部时代楷模发布厅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