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7年7月,周至县三育小学保送到延安抗大的丁应南、李杰、高凌云、李哲生等学生回到周至宣传抗日政策,校长庞应举在县剿匪游击队的基础上,建立西北民族抗日义勇军,三育小学师生及社会青年五百多人参加,庞应举任大队长,在河南偃师县改编为游击第六纵队,先后参加了娘子关、平型关等战役,战斗二百余次。西安易俗社根据报道,编成秦腔《血战三郎山》,在剧院和部队多次演出,造成很大影响,鼓舞了部队的战斗士气。1939年,何文鼎在周至县为26师招募周至青壮年300余名,1940年在五原大战中大部分人员战死,后又不断在周至为在内蒙战场征兵。仅民国31年(1942)4至12月,兵役科在周至征兵3406名,抗日战争中,1万余名周至青年奔赴抗日前线,千余名周至青年牺牲在抗日前线,大部分人连姓名都没有留下。随着岁月的流逝,参加过抗战的老兵会一个接一个走向生命的终点。
在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为了永远铭记周至人为国断头的气节和崇高的民族脊梁历史,讲好周至故事,周至县作家协会组织了系列抗战文章,以示纪念。

战斗在中条山上的父亲
文/纪合生
中条山是位于山西省南部仅三百里长的山脉,我没见过,也没去过哪儿,可它却一直令我魂牵梦绕。因为我父亲曾在此同日军作战、撕杀两年多,在此流血,差点殉国。对中条山,对我父亲,我总想写点什么。一直未动笔,现在我将父亲在中条山的故事写出来,以示对中条山的敬仰,以示对我父亲的怀念,对陕西数万阵亡抗日军人的追念。
我父亲叫纪士雄,字佑民,周至县终南镇豆村人,生于1914年9月16日,身高1.72米。1938年3月为生活所迫,卖壮丁当兵(卖了三石米),在部队受训4个多月,为一等兵。于1938年8月随陕西兵队进入山西中条山,开始了两年多保卫中条山、保卫陕西、同日军作战的生涯。由于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我父亲不敢过多地讲当兵的事,只是在心情好的时候,会讲一些关于他打仗的事。我根本没想以后写些什么。父亲讲啥,我只是听,从没插嘴多问,所以具体部队番号、师、团、营、连长姓名,战友姓名都不清楚,只能就作战惨状、激烈程度及片断作以叙述。
夜宿小山村
部队进入山西后,向东挺进,越往东,人越少,以至几乎见不到老百姓。当时天气正热,中条山应该是树木茂密,山野葱绿。但却显现出一片萧杀之气,到处是遍布的弹坑、折断的树木、烧毁的房屋、烧焦的黄土及还在升腾缭绕的硝烟。部队深夜行至一小山村,进村休息,村无一人。由于疲乏,我父亲和几名战友睡在炕上,还有几人打铺睡在地上,第二天天明一看,炕上、地上,到处是已干涸的血迹。不说也知道是日本兵把村里的人杀了。把大家气得大骂:“日本兵狗日的不是人,是哈怂,乱杀咱中国人。”并说见了日本兵要多杀几个,给中国人报仇。一次白天,部队行至一村庄,我父亲他们一天一夜没吃饭,想做饭,没锅,在后院子里寻了个小铁盆,架起生火做饭。没水,就用地上的雪消水。由于饥饿,饭做好后他们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饱后才闻到碗里有尿臊味,原来做饭的小铁盆是尿盆,有的人当时就呕吐起来。

肉搏战
在中条山的两年里,我父亲和日本兵进行过多次肉搏战,短兵相接,无法用枪。咱陕西兵每人配带一支汉阳造步枪、一把大刀、一把铁锹。咱的刺刀不行,容易弯,所以肉搏战时,主要用大刀。那时当兵的不问啥 ,连长、排长发话指哪,当兵的就冲向哪。一次上级命他们连抢占山头,后边还有连队紧跟。谁知他们刚冲上山头,日本兵从山那面也冲上山头,来不及回避,就展开了肉搏战。我父亲说日本兵个子普遍低,陕西兵凭着个子大的优势,舞着大刀用力砍杀。在这次战斗中,我父亲砍死了一名日本兵,但我父亲的胳膊也被日本兵刺伤,后来留了个疤。父亲说:“日本兵虽然个子低,但素质好,使用的枪身长,拼刺利索,咱的人占不了便宜。由于咱的后续部队涌上山头,日本兵在撂下几十具尸体后才退下山去。”在后来的阵地战中,日本人冲上阵地,父亲还和日本兵多次进行过肉搏战,还砍死了两名日本兵。因为肉搏时受了伤,我父亲至死不能忘记和日本兵几次交手的肉搏战。
伏击战
在守卫中条山时期,陕军和八路军走得很近,关系融洽,相互配合作战。陕军派部队分期分批到八路军处学习游击战,我父亲也被派去跟八路军学习游击战,给我父亲他们讲课的是个姓刘的八路军营教导员,我父亲说:“八路军讲游击战,主要是说中国部队在武器装备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不能和日本兵硬拼,要灵活机动地打伏击战、夜袭战、骚扰战等,能打赢就打,打不赢就撤。”我父亲在八路军处学习游击战半个月返回部队。这时,八路军提供情报,说日军一部分兵队要进攻陕西部队,商讨和陕西部队联合打一个伏击战。约定由陕西部队埋伏在山沟两边,等日军进了伏击圈,八路军封住山口,扎紧口袋,发出信号再打。当时是秋天,我父亲和其他士兵埋伏在山沟两边,用高梁杆盖在身上。当日军一小部分兵队进入伏击圈,还没进完,八路军还没发信号,陕军就开了火,顿时枪声大作,步枪声、机枪声、手榴弹声、喊杀声,响成了一片,响声连天。没进入伏击圈的日本部兵跑了,进入伏击圈的近百名日本兵被全歼。我父亲说日本兵硬死不投降,受伤了就自杀,甚至连枪都摔坏。这次伏击战还缴获了一辆装甲车,我父亲和战友气得用枪托打,用石头砸,连长阻止说:“别砸,还有用,明天叫机械兵弄回去。”打扫战场时,我父亲在日本兵尸体旁捡了个手电筒,红铜颜色,弯头,电池用完后,也舍不得丢,后来带回家。小时候我也玩过,电筒烂了才撂了。

阵地战
陕军在中条山和日军作战的两年多时间里,日军光大规模的扫荡、进攻就10多次。陕军硬是在阵地上坚守,人几乎打完了也不退,仍艰难的坚守在战壕里,以血肉之躯抗击日寇的一次次进攻。在阵地里陕军夏季承受着烈日的曝晒,秋季承受着淋雨潮湿的折磨,冬季承受着冰天雪地寒冷的侵袭。阵地战是陕军伤亡最重,最残酷的战斗。日寇凭借迫击炮、山地炮、大炮、飞机的优势,向陕军阵地发起一次次进攻,日寇进攻时,炮火连天,山摇地动,陕军士兵成批成批的阵亡。我父亲说:“不要说别的武器,就光说步枪,日本的‘三八大盖’,比咱的‘汉阳造’射的远,打的准,咱的人吃了不少的亏。咱的‘汉阳造’性能不好,枪管容易发热,仗打到紧火处就卡壳,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有一次A团(当时对外称呼用代号)派我父亲所在连,协助B团坚守阵地。敌人的飞机大炮把阵地都轰平了,B团仍然坚守着。一颗炮弹在我父亲身边不远的地方爆炸,土把我父亲都埋了。当时他身边一个姓司的战友(终南镇老堡子村人)被炮弹炸伤,抬下去时看我父亲不见了,以为阵亡。就给家里写信说我父亲被炸死了,我爷大哭了一场。我父亲没死,从土里钻了出来,连伤都没受,继续打仗。最后他们这个连,打的只剩我父亲一个人了。B团的团长姓韩,士兵爬在战壕里不敢抬头,韩团长在壕沿上走来走去,对士兵说:“不要怕,抬起头,看着敌人打。子弹专打胆小的人。”当时阵地上下了厚厚地一层雪,冻得人直发抖,但无人退缩。到最后,仗打到最惨烈的时候,阵地上已没有多少人了。韩团长清点人数,阵地上只有80多人。当时有一排长向韩团告说,有两名士兵不听话想逃跑。韩团长下令要将那两名士兵枪毙,团副阻止说:“正是用人之际,不要杀,让他们戴罪立功,把日军阵地上的太阳旗拔回来。”晚上只听得日军阵地上的机关枪“哒、哒、哒”不停地响,两名士兵真的把日军阵地上的太阳旗拔掉扛回来。一天B团炊事兵背了一大口袋蒸馍到阵地上。我父亲埋怨说:“我都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也不给做些稀饭弄上来。”炊事兵说:“人都打完了,我冒着生命危险背些馍上来,你还嫌没稀饭。”没办法,我父亲就吃馍解饥,吃雪解渴。我父亲见他们连只剩他一个人,就向韩团长请示要回归A团。韩团长说:“明天团副正好下山,你跟团副一块下去。听说你们团部正转移,不知你跟得上?咱山上的任务也已完成,很快要撤退。”第二天,我父亲跟团副下山,走到沟口,团副跳跃着快跑,我父亲紧跟团副冲过山口,身后日本兵的机关枪不停地扫射。下山后团部一切都收拾停当马上就要走,我父亲随团部向西转移。

我父亲说在中条山,陕军部队不断伤亡,可以说成百上千地死,但不断有新兵补充进来和日寇继续作战。我曾问过我父亲:“你到底打了几个日本兵?”我父亲说:“在肉搏战、伏击战中砍死了三名日本兵,在阵地战中射杀六、七名日本兵,日本兵向上冲时被我射中好多,只听日本兵‘哎’了一声倒下就再没起来。被我砍死击毙的日本兵不下10名;但咱陕西兵死的比人家日本兵要多得多。”我父亲还说:“娘子关失守是当地汉奸给日本人带路绕道抄了咱的后路造成的。”
大约1940年10月,陕军调防河南。我父亲由于长期作战,挨饥受饿,身染疟疾,不能随部队转移,被收走了枪、刀等武器。部队给我父亲留了两块银元。我父亲在中条山休息了几天,找当地老百姓要了一身衣服,拖着虚弱的病体翻山越岭,渡河涉水,讨要着走了一个多月才回来。部队留给的两块银元,一块给家里买粮食生活用,一块交给我母亲。一直舍不得用。2014年3月母亲去世前将这块银元交给我说:“这是你大从中条山带回来,留给你作个念想。”银元正面有“中华民国开国纪念币”字样,背面有“壹圆”字样,并配有麦穗。
我父亲回家后一直务农,和他一块在中条山作战的战友,除老堡子村姓司的外,解放后有联系的还有哑柏、广济的战友,哑柏的那名战友还在豆村“四月初八”会上卖过大竹担笼。我父亲1998年12月23日病逝,享年85岁,去世前念念不忘中条山,念念不忘中条山打仗的岁月,嘱咐我有机会到中条山去看看他那些阵亡的战友。
(作者系终南镇政府退休干部,周至县作协会员,绿风文学社社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