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从心”之我见
作者 朱运宽
主播 邓耀泽
摄影人手中的像机与画家手中画笔的不同,就决定了摄影艺术的主要功能是纪实、纪录。法国批评家安德列·巴赞说,与绘画相比,摄影媒介的独创性在于它“本质上的客观性”①。这样说来,“影像”第一位是“从实”。摄影界有种种说法,拍风光的会像种庄稼的一样,说摄影是“靠天吃饭”,你千万里赶到云南迪庆梅里雪山,山顶一派云遮雾障,你能驱散乌云见太阳,让大伙拍到“刺破青天锷未残”的雪峰吗?不能,可同行的画家凭着过去看过的图片、凭借种种心像、想像,不定画出一幅让你惊叹不已的图画。拍纪实的会说摄影是“‘机会’主义”,看到一幅幅获“荷赛”、“普利策”奖的图片,每一个献身摄影的人都希望是自己拍的,可是,你在场吗!你有这个机会吗?!
正因为摄影是一种身临其境、亲历亲为的艺术,容易使摄影人忽略了“影像·从心”的重要性。
我们冷静反思,为什么在当今“摄影爆炸”、图片泛滥的世界,我们看到的大多是一般之作,让我们眼睛一亮、心头一震的作品那么少呢?为什么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摄影师的采用片比据说是1000∶1呢?为什么我们搞了一辈子摄影,留得下来的图片不多呢、而大量的成了自我嘲讽、影友互相调侃的所谓“夫妻肺片(废片)”?为什么我们即使看到了好山水、好景致、好光线,却仍然不能传神那方土地的山魂水魄;或者满眼的山山水水,我们却不能独具慧眼——“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剪裁精神,贪大求全,眉毛胡子一把抓;或者碰到了好的突发事件的机会,把握不住机会,拍不出有冲击力的画面,或者被过程所迷惑,抓不到“决定性瞬间”?为什么越来越多的摄影行家感到摄影越来越难了?!
我的朋友冬瓜把摄影人分为两类:用“脚”摄影和用“心”摄影。云南被称为“摄影的天堂”,正因为资源太丰富,土地太肥沃,可以种“懒庄稼”——只要出去拍,总会有收获;这次拍不好,还有下次。而其它省、外国摄影人不远万里来到云南,时间、精力、财力投入那么大,他就要大量看图片、查资料、冥思苦想、呕心沥血拍出个性张扬、与众不同的图片来。因此,不少影赛中摘金夺银的图片,拍的是云南,而获奖者却不是云南人。
任何的艺术作品的诞生,都是主观、客观“相遇”,触发作者的心灵才产生创作冲动的。摄影,生活是创作源泉,相机是创作工具,心灵是创作主体。乌尔斯曼说:“照相机是一种与另一现实相遇的可变方式”②。有一颗丰富、敏感的心灵,你才会敏锐地觉察在你眼中看到的一切,感受在你身边发生的一切;有一颗博爱的心灵,你才会关心与你非亲非故的普通人的命运,反映他们的生活、生存状况,你才会铤而走险、踏着硝烟、冒着炮火、迎着疫情灾难,去纪录战争的场面、去纪录人民大众的苦难;你有一颗包容、博大的心灵,才会使你“题材无禁区”,去关心社会底层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而又需要政府与人们去关心的边缘人群、漂流一族。
“从心”的艺术要有感情的投入,人文的关怀,要有心灵的大激情、大悲悯。近来引起中国摄影界关注的《母爱》正是作者关怀普通人命运,表现无私、无怨、博大、深厚母爱的佳作。
从艺术上说,“从心”拍摄的影像,与“从手”、“从眼”拍摄的影像大不一样,“从心”,并不是“见子打子”,见到什么拍什么,“从心”按快门的瞬间,经过了作者思想的过滤、裁剪、挑选、升华,它不是简单的眼到手到;“从心”拍摄的照片,往往选材更严、角度更刁、构图更好、内涵更深、瞬间更绝、影像更具吸引力和冲击力。即使是后期创意合成的图片,有“内功”与没有“内功”也大不一样。
因此,影像是不是“从心”,摄影是不是用心灵去感悟、去捕捉,是衡量一个摄影人高下之分、文野之分的区别;是衡量一个摄影人是艺术家还是匠人的区别。所以,一个艺术家(其实各行各业恐怕都一样)能成就到什么地步,就主观条件而言,才能和技艺的磨炼固然至关重要,但最终取决于他对人生境界的追求。这是作不了戏的,也不是一时的知名度所能检验的。摄影的功夫在摄影之外,要想成为不平凡的摄影艺术家,就要有一颗不平凡的心灵。
有人说,30、40年前背相机的是搞艺术的,现在背相机的是照相的。在“摄影爆炸”的今天,有一个宣称通过摄影成为艺术家的摄影家;同时就有一个艺术家在冒险成为一名摄影家。诚如李媚所言,通过影像成为艺术家的人,在中国是凤毛麟角。上世纪80年代中国文坛曾作过创作主体论和“作家学者化”的大讨论,中国除少数摄影精英外,摄影大众是缺席的,有志于成为摄影艺术家的人,必须补上这一课。
照相机跨越了前工业、后工业、电子时代,科技进步了,而创作主体是否与时俱进?傻瓜机把不动脑筋的人变成了“傻瓜”,思想的力量萎缩了。对摄影艺术家而言,摄影应该传导的不仅仅是个人对人生社会的思考,而且应该上升到一种哲学的理念。日本的大思想家池田大作曾经写道:“我的技术并不高明。不,也许说一窍不通更为恰当。不过,我觉得这也无妨。因为,摄影包含着一种哲学,它不是单纯的技术,而是透彻的心灵的作用,是表现自我的手段,一张出色的照片包含着某种能打动鉴赏者心灵的东西。那恐怕是由于通过镜头而形象化了的摄影家生命激情而脉脉地传到鉴赏者心中的缘故。我暗自认为,这样的照片才是最美的作品。”③
我们不能苛求作为一个思想家的池田大作的摄影技巧,但他把心灵的作用强调到极致,却是值得每一位摄影人深思的。
注:①《摄影与摄影批评家》[美]玛丽·沃玛·玛利亚,P9;
②《论摄影》[美]苏珊·桑塔格,P221;
③《我的履历书》[日]池田大作。
(此文原载《中国摄影家》杂志2006年第四期卷首语,获中国文联第7届文艺理论评奖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