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的时候•第一章
作者:胡显波
菩萨蛮
谎称不想心头又,那片黄历没翻够。茶后怕言归,相思惹泪飞。
床头堆砌乱,许是闺中怨。无计问斜阳,家山在哪方。
我们胡氏兄弟三人个个走星罩命,屯子里都说我们是游僧野鬼。大哥十三岁就远离家乡,四处求学。谁知这一走竟是一辈子。老弟显祥十九岁那年离开家乡,走进军营,尤是一生的戎马生涯。我是十几年前随孩子入住呼兰小城。
往事如烟,在我七十余载春秋的人生中,曾经有过三次想家的时候。
六六年那会,我同老三届那帮儿一个命运,求学无望。六八年春,只能怀揣着不甘,脑袋里装着多少迷蒙,踏上回乡务农之路。用不着办手续便成了吴家大队三小队的社员了。
我先后在生产队干过计工员,打过抗旱电井。一次偶然机会,上山里出民工的名单中有了我的名字。头一回坐火车去哈尔滨,在道外二十道街的港务局坐上了开往佳木斯的东方红零四号大轮船。经过半天一夜的航行,来到了通河林业局下属的响水河林场,当上一名临时的伐木工人,五谷飘香的大平原变成了林涛阵阵的大森林,逐日而作、日落而息,在林子里伐树、调卯、打枝丫、造材,整天忙忙活活的哪有想家的空啊。
抽空也有想家的时侯。望一眼远在天边埋在心中的它一一吴家三队我那儿魂牵梦绕的家。小胡子!不干活站在那撂那门子高啊。最难挨的是闹天头干不了活的时侯。大家伙都憋在用搂腰粗的圆木壳成的农民工棚子里,各自用不同的方式打发那无聊的时光:有的脑袋扎在行李卷上合衣而卧,呼噜呼噜地烀上了猪头;有的收拾着私下里弄回来面板、菜墩子;好酒的就着在炉盖子上拨了好的生次呼拉糊香糊香的黄豆,甜嘴巴舌地扔进嘴里两粒,再抿上一口酒。只有我在哪儿百无聊赖,又开始想家了。
也不知病病歪歪的妈,还能不能自理。可苦了老爹了,天天起大早做完饭才能上生产队里赶大车。大老丫儿金莲还勉不了在妈妈的眼皮底下做那个没头没尾的针线活吧;我没在家的这几个月,妈亲口封下的三掌柜的能会向谁嘚嘚天天在学校搜集来的那些入不了典籍的故事呢。入夜,经常展转不能入睡,想念那个让我魂不守舍的家。水缸结冰米缸空,穷得叮咣山响的样子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恍惚看见了那两间低矮四面透风的土平房和它身边是个没上盖的仓房,身后是从没养过猪的空猪圈。
′ 动不动就在我跟前撒娇的小老丫头小银莲是大哥几个的开心果,她大概也想好常时间没看着的二哥吧。
越想心里头越难受,酸溜溜的。真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就在我欲写乡思无纸笔,不知向谁问知音之际,有一个人闯入了我的生活。
跟我般般大李德家的三孩子一一一虎岭,六四年社教中首批被大庆油田招走的合同工,在大庆红岗区杏五井当上了一名釆油工。
六八年文革派系争斗中虎岭败北,被遣送回原籍。羞于面对江东父老的他,行李还没沾着家炕头的热乎气呢,又风风火火地向我所在的响水河林场奔了过来。
可能是诗书传世远的缘故吧,我受到了本不应认可的人的认可。由头是借和我要好,铺位一串再串。虎岭的铺盖卷终于挨上了我的铺盖卷,情感慢慢地也粘乎到一块儿。
我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如此能量,竟然将我和他的工作调到一块堆儿一一给食堂打柈子。那段时间我俩可真自在死了。钻树林子釆松籽,套兔子;下河流沟子憋亮子淌鱼,无忧无虑的生活淡化了我的思乡之情。我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贼胆,食堂里蒸馒头、炒菜希望我俩能弄些干的松木柈子。你说虎岭胆儿该有窝瓜大吧,拽上我去楞场偷来归楞的跳板截成柈子,还宽慰我出事他兜着。柴油他也一壶壶往回弄,遇上炒菜火上不来,泼上半勺子柴油,火苗子都窜出灶坑外,这才叫火上浇油呢。
到后来我才知道这里边的猫腻,虎岭的神通是他暗地里捅上四张十元大票买来的。天知道我的酒功夫能炉火纯清,是否与虎岭的推波助澜有干系。
没有经历过永远不会理解七十岁有个妈,八十岁有个家这句话的份量。一个人不管他家穷与富,都别想从心中将它抹掉。
恍恍惚惚记得大哥是六八年参加工作的,从此,他像羽翼丰满的乳燕,有了属于自己的天空。
老妈的主心骨儿、家里头的顶门杠,如同风中的云,随之去也。
渐渐地、渐渐地,弟妹们的心中偶像更是难得见上一面,往往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家伙在一块堆儿还没热乎够呢,就又各自西东了,留给弟妹的是那缕缕割不断理还乱的情思,竞成了三更同如梦,两地谁梦谁;残存的只有云横关山远,家书抵万金了。
八七年显祥老弟也步大哥的后尘辞去了妈亲自册封的三掌柜的的桂冠,(可能他从来就没想承诺妈许给的这个官差)心里头有个老猪腰子,一甩袖子、屁股一拍当了大兵,走人了。
半辈子历经社会动荡的妈,怕一旦兵荒马乱她三儿子成炮灰,想儿子又难得一面。实在控制不住了,便一边流泪一边唱起了悲悲切切的《当兵难》的歌谣:"就怕荒乱年,无故起战端,有飞机扔炸弹,满天冒青烟。生死难预料,亲朋更挂牵。父母不在眼前,妻子不团圆,看起来当兵的实在难。
如泣如诉的悲歌把我闹得刀绞磨乱,一旁也跟着偷偷地抹眼泪。
妈心情好的时侯,常向我传授治家之道:小二儿啊,我和你爹虽说都是土包子、睁眼瞎,可知道书没有白念的。你大哥靠它跳出了火坑;三掌柜的不也是靠它,如今也是脑瓜门子钉橛子成了关(官)人了吗。妈的话,外头那一文一武的夺魁折桂,是我这个陷在庄稼地人的治家动力,立业的精神支柱。
从七三年显祥当兵到八九年十五年间,我前后两次重建新居。摩托车、彩电、四轮一一应该是我提前步入了小康。我常为大院乐此不疲,一副"尚武人家三春锦,习文门第四季隆"的门对帖了好几年。
零四年我一时脑袋发热,大兴安岭种了一百多垧地的亚麻。谁知老天跟我开了个天大的顽笑,看破人世天地宽的我错走了一步棋,一脚蹬空,闹个血本无归。认赌服输那不是胡老二的性格,带上了老伴口子下了山东养狐,以图东山再起。
在树上喜鹊树下狐,野居无邻住荒屋的那些时日里,想我这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没把好方向盘,在富贵的路上一不留神,栽进了贫穷的深渊。
精神的无助,生活的单调,我又想家了 ,她也不听哪个老太太哼哼的歪理,楞说我兴安岭种地裁的那个大跟头,是我从来没把灶王爷当回事,玉皇跟前儿他没添啥好言。
出于虔诚,小年儿的一大早儿,老伴儿就顶着零星细雨给灶王爷置办供品去了。
狐场弥散着湿冷湿冷的空气,抑郁充满了空荡荡的狐场。
喜鹊在树上吵翻了天,它们是在嘲笑我这个落佩的外乡人吗?
成帮的班鸠跟我玩着游击战的游戏,个个瞪着小眼睛看着我,时常杀回马枪。瞅空呼上来,抢食拌好的狐料。这些不知世故的翎毛畜生,也想欺负我这手背朝下的外来户?
也不知小外孙儿盛亦胡在我眼前老晃悠个啥,让我神不守舍;我俩儿的小棉袄小玉姣近期也不来个电话,你的网吧就那么忙吗?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黄老掘子应该知道寻遍酒肆少一人吧一一
我的那些己经挂果的葡萄,马大哈的姑爷胜利拿没拿它当回事,上冻前给我埋起来了吗?苞米桔子垛不知谁给垛的,伏天可别漏了垛;放完风夜里窖可别忘了盖呀,土豆裁子冻了来年可就抓瞎了一一一
最恨人的就是那个该死的二外甥小李旭,你当过兵也尝过想家的滋味。风没来雨先来了,说是来山东淄博顺路来看我,结果一个电话说有事不去了便将我打发了。这下子我可真是云角无雁字,家山望眼穿了。
天道有情,可能是老天爷又想起眷顾我这个性情中人了吧,在唯有思家望云飞之际,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我的最爱,老妹小梅子、长春装甲兵技术学院供职的我儿怀宇飞鸽传书,说明个儿晚到这来看我。听到此信,乐得我是漫看乡情归何处,鸿雁传书喜若狂。
我不知道在外边混了几十年光景的那哥俩儿,是如何度过那一次次想家之苦的,我也想问问你俩,有想谁谁就到的福吗?
我的妻妹小英子全家,狐场技术员周鲁德,新近结识的好友张荣都被我邀来,共进一桌。豪饮成性的我,又对酒狂歌,一首七律说出了我当时的兴奋劲儿"不信离伤各一方,传书鸿雁暖心房。思亲别问家山远,关爱当知松水长。对饮更蠃三碗烈,相逢犹叹一头霜。虽老于天争宿命,晴川红叶醉秋阳。
酒罢已是家禽归舍,月挂中天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胡显波:一生从事乡村教育,诗词、文学爱好者。中华诗词学会、黑龙江楹联、哈尔滨诗词楹联学会、呼兰楹联学会会员,萧乡诗社、萧乡文学社社员。著有《古月园诗稿》一书。诗歌作品多被全国各诗词刊物征用,在全国诗词大赛中多次获奖。其中七律《云南陆良八老》一三年被中央台中宣部时代楷模发布厅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