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魑魅魍魉
日本领事馆坐落于虹口靶子路,红砖围墙高耸,铁门紧闭如巨兽之口。门前两个东洋卫兵持枪而立,刺刀在十月的寒风中闪着冷光。
周慕白与振山在对街茶馆二楼窥探。卖茶的老妪絮叨着:“这馆子里夜半常有女人哭,说是前年有个中国女佣吊死在后院樱树上...”
是夜秋雨潇潇,二人借夜色潜至领事馆后巷。高墙难越,忽见墙根排水渠有铁栅松动。振山用短刀撬开锈钉,洞口仅容一人匍匐而入。
院内枯山水寂寥,唯闻雨打竹枧声。主楼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三味线乐曲。他们沿廊檐潜行,忽见纸门映出个梳髻女子身影——正在沏茶!
“日本女人?”振山低语。 周慕白却紧盯那女子的手法:“你看点茶姿势——是中式凤凰三点头!”
纸门倏开,走出的竟是穿和服的赵夫人!虽二十年岁月蚀刻,那眉目依旧可辨。她见到二人如见鬼魅,茶盘“咣当”落地。
“婉娘?!”振山失声。 女子急掩其口,眼含惊泪:“快走!明月就在...”
话音未落,廊尽处传来木屐声。她急推二人入壁橱,纸门拉合刹那,周慕白瞥见她腕间旧疤——与翠姑所受捆绑伤如出一辙!
壁橱狭小,霉味刺鼻。透过格栅见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子入内,日语呵斥:“母亲又打碎东西了?” 赵夫人跪地收拾碎片:“是妾身不慎。” “废物!”男子竟踹翻茶具,“明日领事晚宴若再出错,送你去精神病院!”
待其离去,赵夫人急开壁橱,塞来张纸条:“明早十点,静安寺求子观音殿。”指尖相触时,周慕白觉她掌心有厚茧——绝非养尊处优之辈该有。
次日佛寺香火鼎盛。在送子观音像后,他们等到个戴墨镜的妇人。摘去伪装,确是赵夫人,却剪了齐耳短发,着一身蓝布旗袍。
“我没疯,更非自愿留下。”她开门见山,“明月是我儿,却更是日本特务机关养的狼!” 二十年前她撞破丈夫与日人勾结,遭软禁逼疯。赵先生死后,明月从日本归来,将她接至上海继续操控。
“那些逍遥散是毒丸!”她颤声道,“明月借行医之名,控制官员为日本搜集情报。最近他们在找份名单...”她忽然警惕四望,“此地不宜久留,今夜子时,十六铺码头三号仓库。”
暮色初合,他们提前潜入仓库。货堆如山,腥咸的海风裹挟着 opium 甜香。暗处忽然亮起煤油灯,照出个穿长衫的背影——竟是早已“葬身火海”的赵先生!
“爹?!”振山骇极。 那人转身,却是明月戴著人皮面具!“果然钓来了。”他轻笑,“母亲还是心软了。”
四周涌出黑衣枪手。明月把玩著翡翠烟嘴:“你们找的名单,其实一直在周少爷身上。” 周慕白猛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怀表!撬开表盖,机芯里卷著微缩胶卷——记录着各省亲日官员名录!
“周老爷临死前悔悟,想销毁名单却遭灭口。”明月逼近,“交出胶卷,留你们全尸。”
突然货堆顶传来赵夫人的呼喊:“儿啊,回头吧!”她举著油桶淋透全身,“否则娘陪你下地狱!” 明月脸色骤变:“母亲疯了!快拦住她!”
混乱中枪声大作。赵夫人点燃火柴,火苗腾起瞬间,周慕白看见她唇角解脱的笑。振山趁机甩出铁钩缠住明月,二人滚入黄浦江!
冰冷江水如万针扎身。搏斗中明月面具脱落,露出与赵先生一模一样的脸。他狂笑:“你们赢不了!帝国...”
话未说完,突然浑身抽搐——竟是袖中暗藏的毒针误伤自己!周慕白捞起沉浮的胶卷,最后瞥见明月被浊流吞没。
爬上岸时,十六铺码头已成火海。振山望著烈焰痛哭:“婉娘...翠姑...仇报了,人也没了...” 周慕白握紧胶卷,忽然发现上面沾著根白发——是赵夫人临别塞给他的。发丝缠著极小纸卷,展开是血写的地址:“霞飞路1082号,邵。”
第十二章 明月无光
霞飞路1082号是间西服店。橱窗里模特穿著条纹西装,领带夹却别著枚铜钱——邵飘萍约定的暗号!
老板是个戴圆眼镜的先生,见胶卷长舒口气:“飘萍兄心血未白费!”他急引二人入内室,“明日领事馆晚宴,日方要逼签《华东矿业协定》,这名单是唯一筹码!”
墙上市况图插满红钉,皆是被明月诊所控制的官员。老板指著张督办名字:“他前日暴毙,实因拒绝签约被灭口。今夜税务司长恐遭不测!”
更漏将尽时,窗外忽起骚动。卖烟小童慌报:“巡捕封街了!” 老板急开暗道:“从霞飞坊穿出去!明日午时,外白渡桥有船接应!”
他们在地道中爬行半宿,出水道时已在苏州河边。晨雾中但见报童奔喊:“号外!税务司长昨夜吞枪自尽!”
振山一拳砸在墙上:“又晚一步!” 周慕白却盯著报纸照片——税务司长右手握枪,左手却紧攥著药瓶:“明月诊所”标签清晰可见!
“不是自杀!”他拉振山奔往殡仪馆,“验尸官必被买通!”
殡仪馆阴冷凄清。趁守夜人打盹,他们撬开冰柜。尸体额角枪伤可疑,周慕白用银簪探入——弹道向下,绝非自射角度! 更惊人是死者指甲缝中嵌著金线,与明月和服滚边一致!
“明月没死!”二人异口同声。
忽有掌声从帷幔后传来。明月坐著轮椅出现,面色苍白却带笑:“周少爷果然心细。”他撩开毯子,露出溃烂的双腿:“黄浦江水脏,害我得了败血症...但值得!”
他猛地掀开白布,下面竟是邵飘萍的尸体! “你们的好记者昨夜想混进领事馆,可惜...”明月轻笑,“现在,该物归原主了。”他伸手欲夺胶卷。
振山暴起扑去,却被轮椅中射出的钢丝缠住咽喉。周慕白急智生出,抓起防腐剂泼向明月伤腿!
惨叫声中,殡仪馆大门洞开。老板带人冲入:“警务处的朋友,来得正好!” 明月却突然掏出手雷:“那就同归于尽!”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射来子弹精准击中手腕——对面楼顶,有个穿修女服的身影收枪离去,侧脸酷似赵夫人!
混乱中明月被制服,胶卷安全移交。老板拭汗:“明日签约仪式,这份名单足可扳倒群丑!”
然而当夜上海骤起风云。日本海军陆战队武装游行,各报接到禁令不得报道签约事件。更蹊跷的是,移交警局的明月竟在押送途中被“劫狱”!
外白渡桥接应点,老板颓然递来船票:“走吧,这局我们输了。” “未必。”周慕白望著黄浦江,“你看——”
江面日本军舰旁,有艘挂美国旗的货轮正在起锚。甲板上有个坐轮椅的身影,正与军官交谈。 振山目眦欲裂:“明月要逃!” 老板忽然塞来手枪:“为民除害吧!”
小舢板在江雾中潜行。货轮近在咫尺时,明月正被吊上甲板。周慕白举枪瞄准,却见个修女出现在明月身后——轻轻一推!
轮椅坠江溅起浪花,那修女脱去头巾,白发在风中如旗飞扬。她对舢板方向微微颔首,转身消失在人丛中。
“是婉娘...”振山热泪盈眶。 江心漩涡吞没了明月,也卷走了二十年恩怨。晨光刺破云层时,周慕白轻轻放开手枪,任其沉入江底。
“结束了?”振山问。 “明月虽沉,江水依旧。”周慕白望向远去的货轮,“只要江水东流,总会有新的明月升起。”
黄浦江上汽笛长鸣,仿佛为逝者哀悼,又似为生者壮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