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翠姑
张振山的伤口极深,刀刃再偏半寸便会伤及心脉。周慕白连日上山采药,踏遍了荒岭的沟壑崖壁。这山看似贫瘠,却在石缝崖隙间藏着不少良药:止血的三七、生肌的白芨、退热的黄芩。他晨起而出,日暮方归,布鞋磨破了底,衫袖被荆棘划开无数口子。
第四日黄昏,周慕白捣好药膏,正要为振山换药,却见草棚外人影一闪。 “谁?”他警觉地按住药锄。 一个干瘦的老妇探头进来,手里捧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几个黑面馍馍。“听说...周先生救了人。”老妇声音沙哑,眼睛不敢直视他,“俺家没啥好东西,这几个馍...”
周慕白认得这是村西的李嬷嬷,丈夫早逝,独子去年被征去修路,至今未归。他接过碗时,发现碗底压着一小包盐——在这荒岭,盐比粮食还金贵。 “嬷嬷,这太贵重了。” 李嬷嬷搓着衣角,忽然压低声音:“周先生,您救的可是张家那孩子?” 周慕白颔首。 老妇眼圈蓦地红了:“造孽啊...张家就剩这一根苗了。他爹死得惨,他妹...”话到此处突然刹住,如受惊的田鼠般四下张望,匆匆离去。
夜深时,振山发起高热,胡话连连。周慕白用冷巾敷额,听他断断续续的呓语。 “翠姑...跑...快跑...” “爹!别跳——!” “周老贼...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周慕白一夜未眠。油灯下,他翻看那本血债账册,在“李寡妇典女偿息”处停留良久。墨迹晕染开,如一滴陈年泪痕。
第五日,振山终于清醒。周慕白端来药汤,二人相对无言。 “为何救我?”振山突然开口,声音干涩。 周慕白搅动药汤,热气氤氲了眉眼:“医者父母心。” “好一个父母心!”振山冷笑,“你周家逼死我爹时,可曾有过父母心?” 周慕白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账本,翻到某一页:“你看这个。”
振山狐疑地接过,目光扫过纸页,脸色骤变。那上面赫然写着: “民国五年,三月初七,李寡妇典女偿息,女名翠姑,年方十三,作价三十大洋。备注:此款实为赵秀才所付,转嫁周家账目。” “赵秀才?”振山难以置信,“竟是赵先生?”
恰在此时,草棚外传来一声脆响,似有人踢到了瓦罐。周慕白疾步冲出,只见一个身影慌慌张张没入林中,看衣着像个妇人。
振山挣扎着爬起,倚门喘息:“是谁?” 周慕白摇头:“没看清。但这账本恐怕已被人盯上了。” 当夜,二人将账本用油纸包了,藏在灶底暗格中。月过中天时,远处忽然传来飘渺的歌声,如泣如诉:
“月亮爷,亮堂堂, 樵家丫头洗衣裳... 洗得白,浆得光, 哥哥娶她做新娘...”
振山猛地坐起,面色惨白:“是翠姑...是翠姑小时候唱的歌!” 周慕白侧耳细听,那歌声却又消失了,唯有山风呜咽。
次日,周慕白借口采药,循声往深山去。荒岭深处人迹罕至,古木参天,藤蔓纠缠。他在一处崖洞外发现零星脚印,洞口挂着破布条。 “有人吗?”周慕白轻声呼唤。 洞内窸窣作响,突然冲出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挥舞木棍嘶吼:“滚开!休想抓我!” 尽管面目污秽,但那眉眼轮廓,竟与振山有七分相似。
周慕白退后几步,柔声道:“可是翠姑姑娘?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女子愣住,歪头打量他,忽然咧嘴笑了:“哥哥?振山哥哥?” “正是。他让我寻你。” 翠姑却突然变脸,尖声道:“骗子!你们都骗我!周家的人最会骗人!”说着竟要扑上来撕打。
周慕白不得已取出随身带的干粮:“你看,我是来送吃的。” 食物暂时平息了女子的狂躁。她狼吞虎咽时,周慕白注意到她腕上深陷的疤痕——分明是绳索长期捆绑所致。
待翠姑吃饱睡去,周慕白仔细查看山洞。在角落草堆下,他发现半截断裂的玉簪,样式精致,绝非山村之物。簪身上刻着一个小小的“赵”字。
回程路上,周慕白心事重重。经过村口土地庙时,恰遇赵先生正在教孩童识字。 “周先生这是从何处来?”赵先生笑容和煦。 “采药迷了路,转到了北山崖。”周慕白故作随意,“那崖洞甚是奇特,先生可曾去过?” 赵先生捻须的手微微一顿,笑道:“荒山野洞,去它作甚。”
周慕白回到草棚,振山急切迎上:“可找到翠姑?” “找到了,但她神智不清,认不得人。”周慕白取出玉簪,“你可见过此物?” 振山接过细看,忽然变色:“这是...赵夫人当年的簪子!怎会在翠姑手中?”
夜色渐浓,油灯噼啪作响。两个男人对坐无言,心中却都已明白——二十年前的冤案,恐怕另有隐情。 而此刻的荒岭,山雨欲来。
第四章 鬼火疑云
自那日后,荒岭便不太平了。
先是村东王老栓家的耕牛莫名暴毙,牛眼被挖去,地上用牛血画了个古怪符号。接着是李嬷嬷夜半听见窗外有人哭泣,开窗却见一白衣女子飘然而去,留下满地纸钱。
流言如野火般蔓延。老人们说这是周家老宅的怨气作祟,年轻人则暗指周慕白这个不祥之人带来了灾祸。唯有孩子们照旧跑去听赵先生讲学,在“天地玄黄”的吟诵声中暂时忘却恐惧。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村民照例焚纸祭祖,香烟缭绕中,人们格外沉默。
当夜子时,周家废墟突然腾起幽幽蓝光。 “鬼火!鬼火!”守夜人敲锣惊呼。 村民聚拢而来,只见团团磷火在断壁间飘荡,忽明忽灭。风中传来女子幽咽,如诉如泣: “冤啊...我好冤...”
胆大的后生举着火把逼近,那鬼火却倏地散开,聚成个人形,长发白衣,面目模糊。 “翠姑!是翠姑的鬼魂!”李嬷嬷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人群顿时大乱。唯有赵先生镇定自若,劝道:“世间哪有什么鬼魂,必是有人装神弄鬼。” 他提议组织青壮年前去查看,周慕白与逐渐康复的振山也在其中。
众人举着火把踏进废墟。磷火遇人气则散,唯余刺鼻腥味。在鬼火最盛处,振山发现几块未燃尽的磷石,显然有人故意布置。 “看这里!”周慕白突然唤道。 在一块断碑下,压着半幅衣袖——正是那日草棚外窥探之人所穿样式。
追踪脚印至后山,线索却在破庙前消失。这座庙早年香火鼎盛,自周家败落后便荒废了。蛛网密结,神像斑驳,唯剩一尊土地公还勉强立着。
“分头找。”赵先生吩咐道。 周慕白绕到神像后,发现供桌下有块地砖松动。撬开后,竟是个暗格,里面藏着女子衣物和些许干粮。 “果然有人在此藏身!”随后赶来的振山惊呼。
突然,偏殿传来一声闷响。众人冲进去,只见赵先生跌坐在地,手指颤巍巍指向梁上:“那...那上面...” 梁木阴影里,隐约可见个蜷缩的人影。
“翠姑?”振山试探着呼唤。 那人影缓缓抬头,乱发间露出一张污秽的脸——正是山洞中的疯妇! “哥...哥哥?”她歪着头,忽然咯咯笑起来,“你们来玩捉迷藏吗?”
振山心如刀绞,上前欲抱妹妹,她却受惊般后退,从梁上一跃而下,轻巧得如同狸猫。 “别过来!坏人!”她缩在墙角,突然唱起歌来,“月亮爷,亮堂堂...”
赵先生叹道:“可怜的孩子,原来一直藏在这里装神弄鬼。” 村民议论纷纷,有人同情有人恐惧。唯有周慕白注意到,翠姑在唱歌时,手指悄悄在尘土上画了个“赵”字。
当夜,周慕白与振山安顿好翠姑后,再度潜入破庙。在翠姑藏身的梁上,他们发现了几行刻字: “赵是恶人” “账本有两本” “爹娘死得冤”
字迹歪斜,显是神智不清时所刻,却如惊雷炸响。 振山抚摸着刻痕,泪如雨下:“原来妹妹这些年来,一直知道真相...” 周慕白沉吟道:“她装神弄鬼,恐怕不只是疯癫,更是为自保和提醒我们。”
二人正欲细查,庙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他们急忙吹熄灯火,躲在神像后。 进来的是两个黑影,低声交谈: “...那疯婆子必须除掉。” “赵先生吩咐了,等风声过去...” “可周家小子和张家余孽盯得紧...” “放心,县长那边都打点好了...”
待黑影离去,振山咬牙切齿:“果然是赵老贼!” 周慕白却皱眉:“但方才那声音,不像赵先生...” 他忽然想起日间在破庙的另一个发现——那尊土地神像的底座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似是近期被人移动过。
二人合力推开神像,底下竟压着个铁盒!盒中并非账本,而是一沓往来书信。最新一封的落款,竟是省城某位高官的私印!
“看来...”周慕白声音沉重,“我们卷入的,比想象中更深。”
此时,庙外狂风大作,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如鬼夜哭。荒岭的黑暗里,不知还藏着多少秘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