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定义是什么
王侠
官大小,钱多少,车多贵,女人多少,有没有进作协,有多高的学历,所写的文章或书籍是不是令人感动、令人震撼、令人欣赏,还是什么?怎么确定一个人是不是作家?曹雪芹这人没听说过他进过什么大学,也不知道他的学历是大学生、研究生、还是博士生,也拿没拿过作家的薪资,更有没有几千几万的工资,都没有的话,那他还应该是个作家吗?没在大杂志、大报纸上刊登过任何文章,也没有得到过世界上任何的文学奖状,一个人就不是一个作家了吗?是不是关键要看实力?要不要看是不是优秀?这很有必要讨论!并不是在意,而是讲明白一点点,不要糊里糊涂,乱说一堆,或者是由谁钦点。
“作家”二字,在汉语里最早不过是“作书之人”。然而汉字是活的,它会在漫长岁月里被无数双手摩挲、被无数双眼睛凝视,于是它便生出包浆,生出裂纹,生出幽暗处的磷光。今日我们若仍想用一句话钉死“作家”,便像在奔涌的大江里插一根标尺——水会折断它,浪会卷走它,而江仍浩荡东去。
人类喜欢可量化之物,于是拿官阶、银两、车盖、裙钗之数去丈量灵魂。可历史最无情的,正是把“尺度”变成“笑柄”。
——李白官至翰林供奉,却终身以“草莽词人”自矜;
——蒲松龄到老只是“廪生”,七品不到的虚衔,却写下《聊斋》万艳同悲;
——巴尔扎克一生借债、逃亡,到死欠下巨款,可他用鹅毛笔撬动的法兰西,比拿破仑的大炮更持久;
——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白屋深锁,终身未坐过汽车,却在纸上驾驭闪电。
官、钱、车、色,是尘世最喧闹的刻度,却测不出灵魂最幽微的震颤。若以此为准,莎士比亚不过一个“没上过大学、票房可疑、绯闻缠身”的三流戏子;而屈原更是“被流放的政治犯”,连个体面的官职都保不住。
中国作协成立于一九四九年,曹雪芹去世于一七六三年;鲁迅入社时,已在《新青年》上把铁屋子捅得千疮百孔;沈从文一九八○年才拿到“专业作家”编制,可他最好的文字写在湘西的河滩与北京的窄巷。
学历亦然。鲁迅读的是江南水师学堂与仙台医专,卡夫卡读的是布拉格大学化学、法律,最后都成为“无法归类”的行星。至于“工资”,福楼拜靠遗产度日,莫泊桑以公务员身份写稿,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赌桌前预支稿费。他们从未领取“作家工资”,却领取了人类痛苦与欢乐的“总利息”。
徽章的意义,只在证明“某机构承认你”;而文学的意义,在于“时间最终承认你”。二者往往背道而驰。
让我们回到曹雪芹那里。
他生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江宁织造府,转瞬“陋室空堂、衰草枯杨”。他没上过现代意义的大学,也无作协编制;他写《红楼梦》“十年辛苦不寻常”,在“举家食粥”的境况里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他死时,书未完,纸带血,西山风雪裹走他四十八岁的荒寒。
然而,正是此人,以“假作真时真亦假”的笔锋,把汉语推到“情至深处无语凝噎”的极境。他让贾宝玉说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让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让薛宝钗在雪洞般闺房里守活寡;他让“好了歌”飘在太虚幻境,让“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落在宇宙尽头。
曹雪芹没有官衔,却给汉语增添了一个“大观园”;没有工资,却让后世千万人靠研究他谋生;没有学历,却成了无数博士论文的“导师”。
若曹雪芹不是作家,则“作家”一词大可废去;若曹雪芹只是“作家”,则“作家”一词未免太窄。
四、深层叩问:为什么人类需要“作家”而非“写匠”?
人类需要“作家”,是因为我们终将死亡,而文字可以替我们活下去;我们会被权力、金钱、性欲扭曲,而文字可以替我们保留最后一丝不扭曲的呼吸。世界上,灵魂与文字同在同存!
真正的作家,是“灵魂剩余价值”的窃取者。他潜入梦境、痛苦、狂喜、羞耻的矿井,把最幽暗的煤块带上地面,放在阳光下灼灼闪耀。于是,那些从未下井的人,也能在一瞬间感到“黑暗原来是会发光的”。
官、钱、车、色、学历、编制,都只是“写匠”的通行证;而“作家”的护照,只有时间有权签发。当所有喧嚣尘埃落定,当所有徽章锈蚀,当所有肉体归于尘土,我们仍会在深夜读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仍会为艾米莉·狄金森“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而热泪滚烫——这才是作家的终审法庭。
公元前,司马迁受腐刑,在蚕室里写下《史记》。当时他是“刑余之人”,今日他被尊为“史家之绝唱”。
公元八世纪,李白在当涂江上捞月而亡,留下“天子呼来不上船”。当时他是“醉汉”,今日他是“诗仙”。
公元十八世纪,曹雪芹在北京西郊“著书黄叶村”。当时他是“废人”,今日他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一块顽石”。
公元二十世纪,卡夫卡让好友马克斯烧掉手稿。当时他是“保险公司小职员”,今日他是“现代主义之父”。
四组镜像,四种命运,却指向同一真理:时间是最苛刻、最公正、最漫长的编辑。它删去所有脚注,只保留正文;它撕掉所有名片,只留下心跳。
六、收束:一把会呼吸的尺子
因此,若你问我“怎样确定一个人是不是作家”,我只能给出一条会呼吸的尺子:
——把作品交给时间,把作者交给自己。
时间说:一百年后仍有人因你的一句话而重新学会流泪,你便是作家;
自己说:我写作不是为了兑换官、钱、车、色,而是为了在语言的尽头与灵魂狭路相逢,哪怕相逢之后是更深的孤独,我仍是作家。
曹雪芹没有什么学历、没有什么编制、更没有工资,却用二百七十万汉字,为中国人建造了一个可以反复迷失的家园。若这都不算“作家”,那么“作家”二字,只是辞书里两个死去的铅字。
夜深了,窗外雨声潺潺。此刻我忽然想到《红楼梦》里一句极淡的话:“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曹雪芹把“学问”与“文章”都化在雨声里,化在血泪里,化在“白骨如山忘姓氏”的一声叹息里。
于是,所有关于“官多大、钱多少、车多贵、女人多少”的追问,都在这声叹息中,轻轻放下。还有,作家不作家的,关键是要人们对你的文章与书籍,很爱看,很喜欢,很欣赏,那就是作家!如曹雪芹,还没有哪一级作协吸纳过他,他也没有那些个伪劣假冒的会员证,但他的作家身份是任何级别的文联、作协,以及任何人都毋容置疑、无可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