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根深不怕风摇动
洪水退后的村子,像被狠狠搓洗过一遍,到处是泥泞、断枝和狼藉。太阳出来一晒,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和水汽混合的奇特味道。人们脸上没了前阵子争校址、传闲话时的活泛劲儿,个个灰头土脸,沉默地清理着自家伙什,统计着损失。
赵老歪在窝棚里躺了两天,烧退了,人却像被抽了脊梁骨,蔫蔫的,不说话,只望着棚顶发呆。他那块人人羡慕的肥地,如今盖着厚厚一层淤泥,庄稼全毁了,怕是今年颗粒无收。
马老三家的坡地果然没事,红薯秧子虽然被雨水打得有点蔫,太阳一晒又支棱起来,绿油油的在一片狼藉中格外扎眼。有人看马老三的眼神就有点复杂,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
牛小丽没管这些。她忙着帮李寡妇家清院子里的淤泥,李寡妇家地势低,进水深,家具物什泡坏了不少。李寡妇拉着牛小丽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妹子…要不是你…俺家秀秀那天差点跑去河堤看热闹…吓死俺了…”
村委大院又开了会。马万春嗓子更哑了,看着底下无精打采的村民,敲敲桌子:“都振作点!天灾人祸,碰上了没法子!地淹了,咱再种!学校倒了,咱再盖!人没事,就是最大的本钱!”
可再盖学校,钱从哪儿来?县里拨的款子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损失惨重,各家各户都勒紧了裤腰带,谁还愿意再凑钱?
会场里一片愁云惨雾。
这时,赵老歪慢慢站了起来。他身子还有点晃,声音沙哑:“俺…俺家那肥地,今年是完了。但俺…俺还有点棺材本。”他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个旧手绢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卷零零碎碎的票子。“俺捐了!给学校!娃们念书是大事!”
人群一阵骚动。谁都没想到,损失最重的赵老歪,第一个站出来。
马老三看着赵老歪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心里一热,也站了起来:“俺家坡地没咋受损,今年收成估计还行。俺也捐!再加十个工!”
李寡妇抹抹眼泪,也站起来:“俺家没钱,但有力气!俺出工!天天去!”
“俺也捐!” “俺出工!” ……
一个接一个,刚才还垂头丧气的人们,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了,纷纷站了起来。不多,有的几块钱,有的几个工,但汇聚起来,却成了一股热气腾腾的力量。
牛小丽没说话,看着这场面,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她低头,从自己口袋里也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平时攒下的一点鸡蛋钱,走过去,轻轻放到了赵老歪那摊开的手绢旁边。
重建开始了。这一次,没了争吵,没了算计。人们默契地分工,挖地基的,和泥的,搬砖的,妇女们做饭送水。河堤也重新加固,男人们喊着号子,把夯石砸得震天响。
马老三和赵老歪搭伙干活。休息时,赵老歪蹲在土堆上,看着忙碌的人群,忽然对马老三说:“老三,俺那天…不是胡说。”
马老三一愣。
“俺是说,”赵老歪看着远处那片还糊着淤泥的肥地,“俺是真后悔了。不是后悔没占那便宜,是后悔当初就不该争那地。你看,争来争去,一场空。还差点把老命搭上。”他苦笑一下,“要不是你媳妇…俺这把老骨头就喂了龙王了。”
他转过头,看着马老三:“俺现在才品出来,你媳妇那‘让’,不是傻,是透亮。她看得远。根扎得深,不怕风摇。像那坡地上的红薯,看着赖,旱涝保收。像这新学校,塌了再盖,盖得比上次还结实!”
马老三听着,心里那片地,仿佛也被这话语深耕了一遍,变得松软而踏实。
晚上收工回家,牛小丽在灯下补衣服。马老三洗了脚,坐在炕沿上,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忽然说:“等学校盖好了,咱在房前屋后,多种几棵树吧。”
牛小丽抬起头,眼里有询问。
“种树。”马老三说,“长得慢,但根扎得深。能固土,能遮阴。以后刮风下雨,也不怕。”
牛小丽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缝补,针脚细密而均匀。
窗外的月亮又圆了,清辉洒进院子,照着那棵已然茁壮不少的指甲花。风轻轻吹过,叶子摇晃着,根却紧紧抓着泥土。
村子睡了,却又仿佛醒着,在灾后的废墟里,有一种新的、坚韧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生长出来。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