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我猛地睁开眼,手还悬在半空——我正从一场极短的梦里跌出来。胸口还憋着没喊出口的“爸”,眼泪已经先一步滚落在枕头上,冰凉的触感让我猛地清醒——方才梦里那只有力的手,明明还摸在我的头上,透过粗粝的老茧,温温的,那是父亲的味带着田埂上太阳的味道。
这是父亲走后的第二十五年,我第一次梦见他。他是个把一辈子都种在地里的农民,连咳嗽都带着田埂上的风。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里的那几亩田,裤角沾过的泥,比我吃过的盐还多。我以为日子久了,那些关于他的记忆会像田埂上的草,枯了又长,渐渐模糊了模样,可原来,他一直都在,在我心底最软的地方,等着一个清晨,借一场梦,再跟我见一面。我以为时间早把思念磨成了淡影,却没料到,他就藏在我潜意识最深的地方,只用半瞬的梦,就掀翻了二十五年的平静。
梦里的场景是老房子的院子。那棵他亲手栽的石榴树正开得热闹,红得像一团团小火苗,落在青砖地上的花瓣,被他的布鞋轻轻碾过。他还是我记忆里中年的模样,头发没怎么白,穿一件干净的洗得发白的叫不上什么色的衬衫,脸颊因缺失了牙齿而显的有点瘪。一群模糊的认识不认识的人扇形样站在他两边。
我一眼看到他,心里一紧,脚步像被钉在原地,喉咙堵得厉害,即而眼泪便如泉涌般流下来,我跪在父亲面前,头磕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弯下腰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手掌上的老茧蹭过我的额头,有点痒,又有点暖。那一刻,我索性趴在了地上,趴在父亲的面前。
“爺!(此处读一声)”我终于喊出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笑了,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眼睛亮得像田边的星星。我刚要和父亲说些什么,梦里的画面却突然碎了——像被一阵急风吹过,院子、围观的人、他的笑容,全都成了模糊的光斑,只剩下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带着点欣慰,又带着点放心不下。
然后我就醒了。卧在沙发里,一边边回想这个梦,我愣了很久,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摸了摸眼角,眼泪落在手背上,温温的,像梦里他掌心的温度。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从来不是结束。他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在每一个我需要他的瞬间,在每一个藏着回忆的细节里,在我学着他的样子,认真生活的每一天里。那些被我刻意压在心底的细节,突然清晰得扎心。
二十五载春秋,足够让青丝变成白发,让土路变成水泥路,让一个懵懂的我长成能撑起一个家的大人。可有些东西,从来不会被时光改变。就像他留在我掌心的温度,像他教给我的道理,像这个忽然到来的梦——我不知道父亲是提醒我,他一直都在?从未走远?还是说他要走了?要离开我了?来看我最后一眼?
梦见父亲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却是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梦见父亲,我要记下来,用文字,用心记下来,鼻子发酸,眼泪又下来了,虽然模糊了眼,可有些东西,从来不会被时光模糊。就像他手心的老茧,像梦里他看我的那一眼。用手那一摸,那一眼里,有牵挂,有欣慰,有千言万语。
爸,我想你了,很想很想。原来,最深的思念,从来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是带着他的期望,好好生活;是在某个平凡的夜里,忽然梦见他,然后带着这份温暖,继续走接下来的路。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爱,就像老石榴树上的果实,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甜得让人眼眶发热。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枕头上,像他的手摸我头时的温度。我知道,就算不再梦见,他也一直在。在我心里最软的地方,陪着我,走接下来的每一段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