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大海的人文/池朝兴
李忠心老师是我同作协的文友,我们年纪相当,但他漂洋过海、走南闯北的阅历,让我为他所获得的财富所敬佩!李忠心是一位心如大海的人。他从广州港的码头上退休多年了,然而咸腥的海风早已蚀刻进他的骨血里。他笔下的文字,总在纸页间漾出粼粼波光——那是海员灵魂深处永不干涸的咸水湖,泛着对汪洋无垠的眷恋与浩渺时空的遥望。
当他立于塞维利亚瓜达尔基维尔河畔,中世纪帆船桅杆的剪影刺破晴空,仿佛哥伦布远征的遗风仍鼓荡着河面。肃穆教堂里,四尊石像沉默地托起航海者的灵柩;里斯本岸边,达·迦马大桥如长虹卧波,桥名本身便是对征服深蓝者的永恒祭奠。他徜徉于航海家纪念碑脚下巨幅的世界地图,涛声拍岸之际,胸中却陡然升起另一片更为古老的帆影:郑和百舸争流的壮阔船队劈开印度洋的浪涛,竟比欧洲地理大发现早了一个多世纪。他默默凝视,心潮如涌,海洋的魂魄在历史长河中激荡起无声的漩涡——此岸彼岸的探索者,隔着时空在浪尖上遥遥致意。
确实,见过大洋大海后的人,对海洋总有无限的遐想和没完没了的向往。就像我当年在好望角转了一圈后,我对许多眼前之美、历史之迷和未来幻想,会像潮水般涌上心海,逼着自己去做这辈子想实现的事情。
李忠心正是这样,这份对深蓝的眷恋与追寻,终于把他推向了海参崴。简陋俄式木屋、窄床、伏特加与鱼子酱的陌生滋味,都未能消磨他多年夙愿成真的热切。当列车碾过茫茫雪原,他终于站在了符拉迪沃斯托克刺骨的寒风中。太平洋舰队的舰影在冰海浮动,凯旋门上的双头鹰睥睨东西,C-56潜艇博物馆犹如钢铁铸就的墓志铭,凝固着战争年代的壮烈与牺牲。尤其当他在风雪中靠近托卡内夫灯塔,那建于1876年的孤峭身影在冰海尽头孑然而立,灯塔的光束似乎穿透了百年霜雪,也直照入他记忆的深港——岁月在钢铁与石头上刻下印痕,如同海潮在他心上冲刷出的沟壑。这灯塔的光,曾照彻多少迷航者的归途,此刻也把他半生漂泊的浪迹都映亮了。
从广州湾到塞维利亚,从里斯本至海参崴,他踏过的是地理的坐标,丈量的却是心灵的海域。李忠心心底的海洋,既收纳了地理大发现时代冒险者扬帆的猎猎风响,也回响着郑和宝船劈波斩浪的磅礴号角;既映着海参崴港不冻的寒水,更沉淀了人类向未知深蓝进发的全部勇毅与苍茫。他案头那叠《海员往事》与《多彩梦的放歌》的书稿,正是这片心海在纸上的投影:书页翻动如潮汐涨落,文字排列似航线纵横,无声诉说着一个生命如何以灵魂为舟,以岁月为海,航行于无垠的时空。
原来真正的心如大海,是收容了历史波涛的壮阔,也沉淀了个人航程的盐粒;是容纳了异域灯塔的孤光,更映照了自身生命在时代浪潮中的每一道波痕。这无垠水域的深邃与激荡,正是一个海员丈量过世界后,将整个海洋都折叠安放于胸襟的明证——李忠心其人,便成了这样一座移动的港湾,里面泊满了整个蔚蓝色星球的风涛与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