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特发一组抗战题材的文章,日更一篇。虽是旧文,却赋新奠,以誌缅怀。“血祭胜利八十年,华夏重生谱新篇。”
世 纪 之 赌
(小说)

(一 )
在浩瀚的太平洋上空,一架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波音747型客机在穿云破雾,稳健地飞行。
宽大舒适的客舱内,乘客们有的在品着香茗,悠闲地欣赏着大屏幕电影。有的则放倒了座位,在松软的毛毯下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一个瘦小清癯的老人一直透过舷窗久久地凝视着机翼下厚厚的云层和不时从白云间折射上来的像蓝宝石的光泽一样纯净晶莹的太平洋。
他看得那么专注,连空姐几次有礼貌的询问都没有反应。
老人旁边一位中年男子替老人端了一杯热咖啡,并微笑着替老人致谢。

没有人知道老人在想什么。
六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就像发生在昨天早上。每一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晰、准确。
那是在中国抗日战争最残酷、最艰苦的岁月。
日本人在它悍然发动的太平洋战争中连吃败仗,损兵折将。转而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把满腔怒火撒在了中国人的头上。
他们要从深陷了十多年的中国这个大泥潭里拔出脚来。他们要一举把中国给灭了,然后把它变成日本的大军营和一个960万平方公里的大战场,再依据中国富饶的人力和物资资源与美国佬血战到底。

至于“玉碎”也好,毁灭也罢,反正那是在别人的土地上。
日本人占领了中国所有的沿海城市,封锁了所有的海上通道。
只有两条陆上通道,北有经新疆到苏联的公路,南有滇缅公路,还在艰难地通行着,每天把有限的军火和物质送到已经几乎无法支撑的前线去。
但是到了苏德战争爆发,苏联自顾不暇,再无一枪一弹能够接济中国。
现在只剩下了那条惊险万分、向下望一眼都会头晕目眩的滇缅公路。

行驶在这样的公路上,司机一方面要谨防掉下万丈深渊,一方面还要躲避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那点可怜的运力可想而知。
以民间志愿者身份出现的陈纳德回到国内,四处游说,费尽口舌,才弄回来一百架英国人不满意、嫌太笨重的P—40战斗机。
可是,没有炮弹,也没有汽油,无法升空与日本人作战。
那个时候,中国连一滴汽油也生产不出。
汽油宝贵到了极点,有“一滴汽油一滴血”的说法。

日本偷袭了珍珠港之后,又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东南亚,攻占了香港、拿下了越南、血洗了仰光,干净利索地斩断了中国最后一条像氧气管一样维系着生命的通道——滇缅公路。
中国正面战场上每天都要消耗的成百上千吨武器弹药一下子断了来源!而日军趁势猛攻,虽付出惨重的代价却攻占了宜昌,等于一脚踹开了中国陪都重庆的大门!
中国眼看就要被困死、被勒死。中华民族危在旦夕!

就在这个时刻,那条被航空权威认定了是“通向撒旦(魔鬼)之门”的驼峰航线开通了。
在一群“每天徘徊在地狱门口”的中美青年的义无反顾地喋血奋战之下,中国航空公司(华航)和美国陆军“印中航空联队”(后改编为美国陆军第十航空队)在三年的时间里,以损失一千余架飞机和牺牲近三千优秀的飞行员为代价,把八十余万吨重的战争物资从加尔格达,硬是生生从那条铺满了闪闪铝片和累累白骨的死亡之路上像蚂蚁搬家一样运回国内,把大批先进的武器装备源源不断地交到了正在战壕里浴血死战的前方将士的手中。

就在凶悍的日军精锐部队三路围攻重庆,每天都有成百上千抗日官兵血染沙场时,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天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些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身上。
在英勇的英国飞行员血洒长空、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抵御着纳粹德军的优势空军并最终赢得了胜利的时候,邱吉尔曾说过一句闻名世界的话:“从来就没有一次战争,那么多的人(一个民族)把生存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那么少的人(指仅仅二千余名飞行员)的身上!”
其实,邱吉尔的这句话完全适合终日在驼峰航线上与死神搏斗的中美飞行员。也符合当时中国抗战的实际。
正是因为有了这条生命航线,才使羸弱的中国人最后打赢了这场空前残酷的反侵略战争。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驼峰航线”挽救了中国抗战的正面战场,从而最终使东瀛武士放下了屠刀,这话并不过分。
在舷窗边凝神远眺的老人华捷当时就是中国航空公司的飞行员,第一次飞越驼峰时,他刚刚满了十八岁。

华捷这次是应邀去参加中美两国共同举办的一次抗战胜利纪念活动的。在那里,他将见到自己魂牵梦绕、日夜思念的异国战友。
平稳飞行的飞机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先是猛地向下一沉,后又往上一蹿。
机舱里一片物品撞击的乒乓声和人们惊恐的尖叫声。
在机舱里行走的人猝不及防,都摔倒了。
正在给乘客分发饮料的空姐一下子扑到了老人的那排座椅上。
只见老人以出人意料的敏捷一手端起了那杯咖啡,一手托住了空姐。那杯咖啡居然一滴未洒!
如果不是这一下,空姐漂亮的脸蛋要被那杯滚烫的咖啡给毁了。

短短的几秒钟之后,飞机又恢复了平稳,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机长在广播里向大家道歉,并解释说刚才的颠簸是因为遇上了太平洋湍流。
老人安慰着惊魂未定的空姐:“你看,一切都过去了。你依然是那么美丽。”
空姐这才镇定下来,连连向老人道谢。
她环视了其他的乘客一眼,充满了好奇地问:“老伯,我发现整个机舱里,就只有您最镇静。您年轻的时候难道当过飞行员?”
华捷微微一笑:“好眼力。到底是同行。飞多久了?”
空姐有点不好意思:“还不到一年。”
华捷说:“刚才这种情况,其实很正常。”
空姐说:“可我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老伯,您以前开飞机碰到过这种现象吗?”

听了这话,华捷眯缝着眼睛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就是这么一下子,那我们真的是要烧高香了。”
华捷说得毫不夸张。
他这会儿还能真真切切地找到那种感觉。
那种惊恐万分、冷汗津津、心脏几乎快要从嘴里蹦出来的感觉。
一架老笨破旧的C——46型运输机装载着超重的货物,两台功率不足的发动机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顺着驼峰“M”航线的山谷在竭尽全力地飞行着。
时而碰上强气流,飞机一会儿被垂直托上了数万英尺的云端,一会儿又被压到了谷底。
飞机一个劲地坠、坠、坠,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就像做噩梦掉下万丈深渊一样,估计快要坠到谷底了,眼看就要粉身碎骨,就等着那一声万事皆休的轰然巨响了。
忽然间,它又像软木塞子一样,自己从水里弹上来了!
时而碰上积雨云,飞机像掉到了墨池里,除了电闪雷鸣和滂沱的大雨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飞行员只能一面死死地盯着仪表盘,一面反复地祈求着仁慈的上帝保佑,让自己能从鬼门关里逃出来。

即使是碰上了难得一见的晴朗天气,飞一个航班也要把人折腾个半死。
这是因为由于能见度好,航线上的险恶环境给人感官上的刺激更加强烈,那像犬牙利刃般狰狞吓人的冰峰雪川能把人吓个半死。
每一个飞过驼峰航线的飞行员和乘客都认为,这条航线带给人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绝对是甚于任何肉体痛苦的精神折磨!
因此,有人说,每一个飞过驼峰航线的人,哪怕他是个普通的乘客,也绝对称得上是英雄!
从昆明出来,直到印度汀江的近九百公里的航线,要经过高黎贡山、横断山、点苍山、玉龙雪山、喜马拉雅山等许多座高山,几乎每一座山的高度都要高于当时运输机的最大飞行高度。飞机只能在群山的山谷间蜿蜒穿行,还要顺山势翻山越岭,因此人们形象地把这条航线称之为“驼峰航线”。
飞这条航线,操作稍有不慎,或者碰上无法抗拒的恶劣天气就可能撞山坠机。
摔掉的飞机太多了。那一段时间,十天半个月就要摔一架。美军的印中联队(第十航空队)更惨,差不多每天都要摔一架。
后来,日军攻占了缅甸的密支那。
从密支那机场起飞的“零”式战斗机经常像急了眼的恶狼一样从云层里猛扑毫无抵抗能力的运输机,然后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击落。

有一天,航线上空的气象条件很不好,估计日军飞机不敢起飞,中航公司和印中联队的运输机队就满载着前方急需的军用物资起飞了。
他们在漆黑的积雨云中全靠地面的雷达和无线电导航台的指引作“盲飞”。
正当飞行员们在战战兢兢地操纵着像野马一样不听驾驭的飞机穿越虎口般的驼峰航线时,突然,所有的导航信号全部消失了!
原来,狡猾的日机竟然突然偷袭了盟军的几座机场。
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中美空军被迫关闭了所有的雷达和导航台!
而此刻,驼峰航线上那十四架运输机就像在悬崖上行走的盲人突然被人夺走了探路的拐棍一样,顿时变成了无头的苍蝇!
那一天,十四架飞机无一幸免,四十二名优秀的中美飞行员血洒长空!
摔的飞机多了,以至于数百公里长的大峡谷里布满了飞机的残骸。
天气好,出太阳的时候,山谷里的碎铝片就会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于是,飞行员们就心酸地给这条山谷起了个金属般冰冷的名字——“铝谷”。
(200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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