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星尘】
推土机最终碾过工会小楼的地基时,扬起的尘土在夕阳里金得晃眼。牛爱国抱着纸箱站在街对面,看见废墟里露出半截焦黑的秤杆——是那架老天平,如今斜插在碎砖堆里,像座倔强的墓碑。
纸箱最上层是那盆绿萝,根系早已穿透盆底,在旧档案纸上扎出蜿蜒的痕。小孙跑过来递给他一瓶水,鬓角沾着灰:“牛主席...文化馆那块地要建儿童公园了。”突然指着秤杆惊叫,“快看!星花!”
锈蚀的秤杆上,最后一道刻度竟在夕阳里反光——1998那个数字被刮擦得发亮,像是有人常年摩挲。碎砖堆里哗啦响动,赵进步的儿子钻出来,举着个铁盒喊:“我爸藏的!”
铁盒里装满塑料玉米,每粒都刻着日期。孩子抓起一把撒向天平,颗粒在秤盘上弹跳成奇妙的平衡——左盘堆出“过”字,右盘拼成“往”字。远处公园施工队的夯声震得玉米粒微微颤动,恍若时光在重新称量。
廉政食堂的旧餐券在风里打旋,有一张粘在绿萝叶上。牛爱国揭开看时,背面是赵进步歪扭的遗笔:“欠爱国的半斤粮票,公园长椅抵债——第三条,朝东”。
新月升起来时,整个工地安静了。牛爱国抱着绿萝走向新公园,果然见第三条长椅对着东天——椅面上刻着架天平,左托盘嵌着半斤粮票的铜铸复刻品,右托盘空空荡荡等着什么。
他放下绿萝,那藤蔓竟自己爬向长椅,在空托盘里扎下根来。婴儿车里的奶娃突然咿呀一笑,攥了整日的拳头松开——一粒鲜活的玉米种子落在椅面,正是粮站改良的新品种。
晨光再亮时,公园开放钟声敲响。牛爱国推着婴儿车经过长椅,发现那绿萝已开出白花,花心里托着张塑料片——是赵进步金丝眼镜的残片,映出朝霞漫天如粮垛灿灿。
小丫从大学发来视频:物理实验室的天平托着两粒种子,一曰悔一曰恕,在显微镜下同时发芽。镜头一转,竟是公园长椅的全景直播——无数路人往天平右盘放野花,左盘的粮票铜刻渐渐被盖成青冢。
风起时,绿萝新叶拂过椅背刻字。那八个字在晨曦里清晰起来: 尘归尘 土归土 星花重亮 公道新秤
婴儿车突然欢响,奶娃攥着粒真玉米笑出口水。牛爱国抬眼望去,见公园标牌写着:“此园由工会旧址改建——献给所有挺直腰杆的劳动者”。
最后一粒塑料玉米从椅缝滚落,被麻雀叼着飞过麦田。麦浪尽头,新粮站的卡车正轰隆隆驶向秋天,车厢贴着崭新标语:“每一粒粮食都自带天平”。
——
【后记】
许多年后一个秋日,我带着女儿路过那座儿童公园。长椅上的铜秤早已被岁月磨得发亮,绿萝爬满了整条椅背,开出的白花在风里点头。有个穿校服的男孩坐在那儿吹笛子,调子竟是《扬鞭催马运粮忙》——破音处像极了他爷爷年轻时的腔调。
女儿突然指着天平右盘:“爸爸,看!”但见盘里积着新落的桂花,左盘那枚粮票铜刻半掩在花下,竟显出温柔的轮廓。远处传来粮车过磅的嗡鸣,与笛声揉成奇妙的和旋。
公园标牌新换了二维码,扫出来是段黑白影像:两个青年在粮垛前勾肩搭背,其中一个突然从兜里掏出半斤粮票塞给对方,镜头追着那票子在空中打旋,最终化作公园导航图上的星标。
回家的路铺满夕照。女儿忽然问:“那架真天平呢?”我望向西天流云——云缝里漏下的光,正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拉成一杆长长的秤。秤星是散落在岁月里的那些粮食,秤砣是人心头不肯磨灭的分量。
晚风拂过麦田,沙沙声像是谁在笑。原来每粒尘埃终会找到归处,每声叹息都等着被清风接住。这人间公正如四季轮回,不是不报,是天地在等一杆更准的秤。
而秤,一直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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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